星期天,全天自習。
一大早,吳戈就來到山頂,如約接到了孫悟空。
“唔,的確大不一樣。”孫悟空走在大街上,不住東張西望。“真的是跟不上那個什麼袋……對了,帶我去看看那個什麼‘踩墊’,就是你上回說過的。”
“好吧。”吳戈應道,同時斜眼打量孫悟空的一身裝扮。說真的,孫悟空這一身比起呂洞賓來品位着實高出一截。當初吳戈把幾套舊衣服帶進仙界,孫悟空一眼就相中了一套牛仔服,對上面那麼多的口袋和銅飾表現出相當濃厚的興趣,施法把衣服加長加寬後,這身衣服穿在他的身上非常合適。連吳戈都發現了這一點,牛仔服的好處在於並不排斥髮髻和長鬍子,它們搭配在一起反而顯得有點新潮,加上孫悟空身板很硬朗,這個組合的確是相當出色。
濟公向來患有嚴重的“新衣恐懼症”,吳戈這幾套舊衣服對他來說都新得過分,但在呂洞賓向他解釋過什麼叫“城管”和“有礙市容”後他還是挑了一身甲克。
對於吳戈而言,他只希望跟他們一起的時候不要引起過多的關注。從這個角度來說,孫悟空的打扮無疑是成功的。當吳戈帶他進商場的時候,門口的保安只是瞟了他一眼就把目光移開了,說明在他的心目中,孫悟空的形象與小偷或恐怖份子還是有相當距離的。
一大早商場裡沒什麼人,但他們仍然走得相當慢。原因大概是可以理解的——商場之於孫悟空,就象大觀園之於劉姥姥,什麼東西都能讓孫悟空駐足半天,再提上一籮筐問題。四十分鐘後他們總算抵達家電展示區,孫悟空終於看到了“踩墊”。
售貨員趁早上沒什麼人躲到一邊吃早點,不過幾臺“踩墊”都已經打開了。孫悟空一見幾個大盒子裡有那麼多栩栩如生的小人在唱歌跳舞,頓時驚喜得兩眼閃閃發亮。他圍着“踩墊”轉了幾圈,發現了後面有一些小孔。吳戈還沒來得及開口阻攔,他就念句咒,把身子縮小從小孔裡鑽了進去。
機箱裡傳出一些古怪的聲響,畫面也開始忽閃。吳戈敲着電視機的外殼,壓低聲音叫道:“師傅,這樣不行,快出來。”
“怎麼不行?那些小人在那……這裡怎麼這麼黑?”一個聲音迴應道。
“快出來。”吳戈瞥見保安在門口專注的往這邊看着,不禁有點着急。
“喀喇喇”一聲怪響,孫悟空在機箱裡叫道:“哇……怎麼回事,什麼法術?”
一股燒糊的橡膠味竄了上來,吳戈看看屏幕,那效果就象,就象開了天眼一樣。“快一點。”他絕望地叫道。“再不出來就要……要爆炸了。”
售貨員端着個空飯盒轉了出來。吳戈往後一閃,電視機開始冒煙。
“快。”慌亂中吳戈總算想起點正確步驟,他示意售貨員趕緊拔插頭。但售貨員似乎有點近視,眯着眼睛走了過來。
“哇……”她舉起手,尖叫着後退。
黑煙開始大舉從機箱涌出,屏幕閃爍得更加厲害,暗示它馬上就要從量變發展到質變了。孫悟空開始咳嗽,吳戈則不知所措。他想起有人曾告訴過他,彩電爆炸的威力等同於一顆手榴彈……他放棄了。
他以一個漂亮的魚躍動作撲到一個拐角,爬進兩排櫃檯之間的走道,並且拼命有多遠爬多遠……
一聲震耳欲聾的爆響,他蜷在地上,緊緊抱住腦袋。
等全套聲響全部結束,他才戰戰兢兢爬起來,探出一個腦袋往家電展示區望了望,同時做好猛縮腦袋的準備,以防有其他電器選擇在這個時候發生連鎖反應。
他首先看見的是那個保安,因爲他正高速趕往事發地,所以比較容易被注意到。然後他纔看見了孫悟空——呆呆的站在一片狼籍中,一臉的迷惑加一臉的黑灰。
商場老闆走向樓梯,一臉疲憊。
二奶和三奶吵架,弄得他一夜都沒睡好,結果一大早又碰上這事!東西炸壞了沒什麼,可以找廠家和保險公司索賠,要命的是如何消除負面影響,以免消費者信心下降——金融危機期間,這可不是鬧着玩的。顧客是上帝,必須堅持以人爲本,這是他經商的信條。
在樓梯口,他被一個保安攔下。這個年輕人高高瘦瘦,一臉粉刺。他情緒激動,唾沫飛濺,賭咒發誓地說,雖然隔得遠,但他的視力超過2.0,他看得清清楚楚,那個穿牛仔服的老頭縮小身體鑽進彩電,發生爆炸後他又突然出現。所以爆炸是那個老頭引起的,商場不但不應該負任何責任,還應該提出索賠。老闆停下來,琢磨了一下這種說詞被法官採信的可能性,然後搖搖頭,繼續往上走。不過在此之前,他還是認真看了看那個年輕人,心想雖說智商低了一點,但現在肯這樣積極主動爲老闆分憂解難的好員工畢竟少見,以後有機會應該好好提拔,讓他當個……嗯,比如說售後服務部的主任啥的。
他走進二樓的辦公室,一時有些迷惑,問迎上來的法律顧問:“那個老頭?”
法律顧問神神鬼鬼的用大拇指往身旁一指:“他。”
老闆盯着那個不斷竄來竄去,超量發送好奇心的身影,壓低嗓門說:“這麼說沒受傷?”
“更象受了刺激。”
“我們可不賠什麼精神損失。”
“當然。”
“乾脆就把他哄出去怎麼樣?”
顧問往身後指指。“他還有個孫子。”
“哦……不過他們沒有什麼實際損失,至少外表上沒有。”
“多少要堵一下嘴。”
“就這樣,你辦吧。”
他們基本上嘴脣不動完成了對話,期間充滿了眼色,暗示,心領神會等等。他們合作已經很久了。
“好了,我們接着談。”法律顧問精神煥發的坐下。“我們剛纔說到那兒?”
“我,我也記不清。”
法律顧問盯着吳戈,心想:“這年輕人好對付。”
“總之一句話,你的爺爺並沒有受傷,對嗎?”
“我也不知道……要不去醫院查一下。”吳戈有點心不在焉,他着急着儘快離開這裡。
“……還是別去醫院了。”顧問趕緊說。“現在甲流流行,去醫院沒準會傳染。我看我們就都爽快點,就在這把問題解決算了。啊?”
“也好。”吳戈一口應承,他都有點迫不及待了。
“出於人道考慮,我們準備……”顧問慢吞吞的說,同時觀察吳戈的反應。“給你們二千撫慰金。”
“啊?”吳戈有點目瞪口呆,他原本想的只是在人家弄清真相前跑路了事,沒想到人家還要給他錢。這時他才模模糊糊地想到,孫悟空的神仙身份沒人知道也沒人會相信。
“那當然好,我們……”
他臉上的表情被顧問看得一清二楚。
“不過既然你爺爺並沒有什麼事,我想我們表示個心意,一千塊錢也就足夠了。”顧問笑得很親切也很甜。“你看,你爺爺那麼健康,那麼活潑,那麼好動……”
的確如此,孫悟空滿屋亂跑,到處戳戳點點,對啥都表露出孩童式的好奇。老闆的女秘書跟在後面,手裡拿塊毛巾,不住的叫:“老爺子停一停,我們先把臉洗一洗好不好……”
儘管孫悟空很忌諱與“猴”相關的一切,但實話實說,很多情況下他確實表現得象只猴子。
“呃,也好……”吳戈說道。
“當然,我們也希望你們能夠諒解我們。”顧問仍舊甜甜地笑着。“我們現在也很困難。你知道,金融危機什麼的……所以,恐怕我們現在只能拿出五百……”
“那可不行。”吳戈斷然拒絕。倒不是他貪圖錢財,但是顧問的笑容讓他本能地意識到,如果再繼續讓步,顧問最終會提出不給一分錢,而且他們還得爲商場的經濟困境隨緣樂助個幾百上千的。
價碼最終被定在六百,條件是吳戈和孫悟空不得繼續追究此事,也不得向任何人透露此事,包括記者,顧客甚至自己的家人。
“好了,老爺子籤個字吧。”顧問笑容可掬地遞給孫悟空一枝筆。
“這是什麼?”孫悟空大感興趣。
“這是筆。”吳戈把孫悟空拉過來,遞給他一張白紙。“你試一試。對,明白了?現在,在這裡,”他拿過協議書,“試試寫你的名字。”
“這紙上都是字。”孫悟空反抗道,“我要那張白紙。”
“不不,”吳戈額頭上有點冒汗。“呃,鋼筆就是寫小字的,和毛筆不同。你能在這麼小的地方寫好你的名字纔算有本事。懂嗎?”
“哦?那我要是寫好了呢?”
“我,我就給你買玩具。”
“好。”
他簽了。
顧問拿過協議書,皺起眉頭。
“孫悟空?”他沉吟道。
“怎麼,有問題嗎?”孫悟空挑釁的問,臉上的表情明白無誤的表示:如果有人敢提《西遊記》半個字,他準要讓那人好好見識一下神仙的脾氣。
“哦,沒什麼。”顧問心想,反正他簽了,假如是假名,日後也是他理虧。再說那個年輕人的簽名絕對沒問題,他看了身份證的。早把這事了了好,節外生枝不是好選擇。
秘書抓緊時機勸孫悟空洗了臉。這也是危機公關的一部分——總不能讓顧客一臉黑灰走出商場吧?那樣影響多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