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筠一睜開眼睛就對上陶季的求知臉。
陶季見她醒來眼睛一亮,爲了不打擾玄妙,特意壓低了聲音道:“你過來,這孩子你是從哪兒撿來的?”
已經決定跟他們走了,潘筠自然不會在這種事上隱瞞,道:“涉縣城門口撿的。”
“你果然去了涉縣,”陶季一言難盡的道:“距涉縣不遠的交漳口林子裡有兩個被野獸啃咬過的人販子是你的手筆?”
“你們還找到他們了?”潘筠點頭道:“是我乾的,他們被什麼野獸啃了,死了沒?”
她皺了皺眉,“死了不好,我還指望他們被衙門抓住,把拐走的人都招出來呢。”
陶季道:“沒死,但也差不多了。”
陶季和玄妙一路向大同奔去,玄妙的術數也不能時時用,所以他們跑着跑着,總也找不到潘筠就要算一下,這一算就發現她落在了南邊。
倆人就又回頭去找,就這樣試錯,尋找,再試錯,再尋找。
等找到彰德府一帶時就聽說安陽到涉縣一帶出了件奇事。
兩個人販子遭報應,被綁在荒郊野外,夜晚被野獸襲擊,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結果迎頭撞上一隊押送犯人回來的官兵。
這些官兵都是底層士兵,難建立功業,沒想到還沒回到安陽就迎頭來了一件功勞。
正好最近汝南府、彰德府、開封府和大名府在聯合打拐,這時候別說抓住人販子,就是有人販子的消息都算立功,於是看到那倆人衣服後背上的字,士兵們就如狼似虎的衝上去將人按倒。
功勞從天而降,加上他們被野獸襲擊,其中那個男子的手臂被撕扯掉一隻,半邊臉被啃,極具傳奇色彩,所以在安陽一帶傳得沸沸揚揚。
路過的陶季和玄妙聽了一耳朵,心中有異,就去縣衙打聽。
兩個人販子都沒看到打暈他們的是誰,但他們都懷疑是他們拐的一個小姑娘,那小姑娘帶着一隻黑貓。
可惜縣衙不相信他們。
縣令和衙役們都認爲他們是路遇劫徒,那小女孩多半也落入劫匪手中,怕是凶多吉少。
縣衙最近正在那附近找人呢,驚得那裡的路匪最近都不敢出來了。
縣衙不信,陶季和玄妙卻信。
倆人對視一眼,終於找到了潘筠的的蹤跡。
一條線,只要找到了線頭,它再混雜,也能縷清楚。
他們此時就抓住了線頭,然後就一路踩着潘筠的蹤跡追到了這裡來。
陶季得意的說完他們是怎麼追上潘筠的,然後警告她道:“連我們都能找到你的蹤跡,何況錦衣衛,所以你最好不要亂跑,讓他們抓到。”
一個錦衣衛莫名其妙的在京城失蹤,事情可大可小,不僅潘筠,連三清觀都要小心一些。
當初王勇騎馬當街追趕潘筠,那麼多人都看見了,又有衙役官差幫着搜捕,怎麼可能一點蹤跡不漏?
好在陶季和玄妙悄悄將她帶離了京城,蹤跡暫時被切斷在京城裡了。
潘筠之前沒想過這些,現在被他們二人點出,想的便多了,“我們離開的那座寺廟叫什麼?”
陶季:“天寧寺。”
“錦衣衛不會從天寧寺查到你們身上嗎?”潘筠問:“我們離開時看到有個錦衣衛進梅林了,而你們又恰巧從天寧寺離開。”
陶季:“他們是出家人,出家人不參與紅塵俗事。”
潘筠靜靜地看着他。
陶季靜靜地回望她。
“哦,”潘筠知道天寧寺多半不會把他們招出去後轉開話題,對那小孩擡了擡下巴,“你們既然這麼會算,那算出他父母來,把他送回去吧。”
回到他父母身邊,早夭之相應該可以破了吧?
陶季看不出更多的信息了,只能等玄妙醒來。
玄妙醒來,臉色好轉了許多,她低頭仔細的端詳孩子,與他水潤潤的大眼睛對上,片刻後道:“天潢貴胄,走吧,回開封府。”
陶季就把那孩子抱上。
潘筠把自己的黑貓抱上,皺眉問:“開封有什麼皇族宗室子弟?”
玄妙:“開封有周王。”
陶季見她一臉迷茫,知道她是小孩,一定不知道,於是在旁邊詳解:“周王是太祖皇帝第五子之子,先周王和成祖皇帝同爲嫡子,是當今的宗室叔祖,因同出一脈,算是很親近的宗室子了。”
就是朱元璋的孫子唄。
潘筠自動換成最簡單的關係。
潘筠:“他們家丟孩子了?”
玄妙道:“從去年年底開始,汝南府、開封府、彰德府和大名府就聯合打拐,開春之後,追查人販子的官兵不減反增,雖然沒有確切的消息,但應該是開封的周王府丟了孩子。”
陶季連連點頭,點到一半突然頓住,換他兩眼迷茫了,“周王不是無子嗎?周王府哪來的孩子?”
玄妙瞥了他一眼,“在京城的時候你沒聽說嗎,周王病重,念及從前與嗣子的父子情分,上折請求皇帝將庶人朱有爋之子朱子瑾還予他做嗣子,因爲他求得誠懇,去年皇帝就放被圈禁在京城的朱子瑾回開封探望周王。”
陶季恍然大悟,這件八卦他有聽說,但沒往心裡去。
他低頭看他懷裡的小孩,眼裡滿是同情,“高門裡的生活也不容易啊。”
玄妙點頭。
潘筠深以爲然的點頭。
她和小孩往北走時走得辛苦,但往南去開封則要容易許多。
玄妙和陶季終於大方了些,不再執着於用兩條腿走路,先是帶她拐着去了一個小碼頭,乘坐小船順流而下。
然後在一個城門口管理不是很嚴格的縣城落腳。
玄妙轉身看了潘筠一會兒後道:“進開封,你需要一個戶籍,還有一張路引。”
潘筠默默地看着她。
玄妙就帶她去當鋪。
陶季出面和裡面的夥計交談了一下,然後夥計就領他們去了一個小房間,不一會兒拿來一沓紙給他們選,“喏,這都是合適的戶籍,六歲到十歲之間的,男孩,女孩都有。”
潘筠張大了嘴巴。
玄妙仔細的挑選出來,不一會兒挑出一張來,問道:“這張的主人呢?”
夥計看了一眼,拿出冊子來翻找,不一會兒就找到了來處,“張小妹,開封祥符縣人,宣德九年生人,正統五年賣身爲奴,六年冬病亡。”
玄妙:“就要她的,再幫我辦一張她的路引。”
玄妙拿出一錠銀子放在桌子上。
夥計看了一眼後合上冊子,“稍等片刻。”
他把東西都拿出去,不一會兒重新拿了三張紙進來,不僅有張小妹的戶籍頁,路引,還有她的賣身契。
玄妙很滿意,這樣一來,潘筠想是什麼身份就可以是什麼身份。
潘筠沉默的與他們走出當鋪。
玄妙道:“很多東西都可以向當鋪典當,自然,很多東西也可以從當鋪裡買到。”
潘筠若有所思,“從生到死?”
玄妙點頭,“從生到死。”
玄妙將三張紙都遞給她,“走吧,在回三清山之前,你都是她。”
潘筠伸手接過。
有了這東西,再要出行就更方便了,他們決定直接租車前往開封。
租車時有陶季和玄妙在,潘筠用不上這東西,但越靠近開封,路上巡察的官兵會越多,有時候他們就會上前盤查,不僅要大人的戶籍和路引,也要看孩子的。
潘筠這時候的戶籍頁就派上用場了。
哦,她旁邊坐着的小孩不用,因爲他年紀太小了,中國古代社會有一點很奇怪,會延遲性給孩子上戶籍。
很多家庭,會等孩子五歲,六歲,甚至是七八歲之後纔給他上戶籍。
潘筠:“所以,丟的是個三四歲的孩子,卻要查七八歲以上孩子的戶籍,就這麼放過最該被懷疑的人,這一場興師動衆的搜查有什麼意義?”
其餘聽懂了的兩人一貓沉默,然後一起低頭去看小孩,更同情他了。
一行四人一進城就直奔周王府。
潘筠站在周王府前,難得有些忐忑:“你確定這孩子真是周王府的?”
萬一不是,他們被打出來事小,被抓起來暴露身份,那可就糟了。
玄妙掃了她一眼後看向陶季。
陶季就挺起胸膛朝着周王府大門走去。
周王府門前空蕩蕩的,竟然連一個門房都沒有。
陶季上前哐哐哐的敲門。
敲了許久纔有人來開門。
開門的門房看到個道人,不由皺眉,“你是何人,有何事?”
陶季:“貧道陶季,三清山道人,特來給周王爺送喜。”
或許因爲陶季是道士,所以門房耐着性子問“什麼喜?”
陶季就側身,指着站在潘筠身側的小孩道:“失而復得之喜。”
門房一開始還沒反應,待盯着那小孩看了一會兒後便眼睛瞪大,“這這這,這是我們王府的小公子?”
陶季道:“是與不是,請你們府上的小王爺出來一看不就知道了?”
門房和小公子不熟,畢竟他剛到開封沒多久就丟了,門房也就遠遠的見過他兩次,半年的時間,現在人又變了一些……
可再變,對方還是有點影子在的。
門房門也不關了,跌跌撞撞就往裡跑,“小公子回來了,小公子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