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信這東西,一直是挑自己想相信的信,挑不想相信的懷疑。
周王本就迷信,潘筠又展現了自己的功力,說出來的話又正好撓在他的心上,本來只有六分信,他一琢磨,就變成九分了。
周王認定朱子瑾就是他的兒子,只是不知道爲什麼投生到了老二家,他着急的道:“去請王妃來,這事得告訴她。”
長隨笑着應下,去請王妃。
周王妃聽到周王轉告的話,臉上一片驚訝,絲滑的接口道:“竟是如此?”
她捏緊帕子道:“王爺這麼一說我想起來了,當年子瑾出生時我還做過胎夢呢,原來他應該是我們的孩子……”
周王:“對,對,我也記得,你那時候夢多,夜晚總是驚醒。”
可不多夢嗎?
先周王最討厭的兒子生下了他的長孫,最喜愛的長子卻一點動靜也沒有,那時候周王妃壓力可大了,幾乎每晚都在做夢。
至於是不是胎夢,還不是她說了算?
有了周王妃的應和,周王更確定了朱子瑾就是他命中註定的孩子,什麼相剋完全是無稽之談。
周王妃趁機提道:“皇帝不喜朱有爋,朝中會不會有人反對子瑾記入我們名下?”
“我給其餘兄弟和侄子們寫個信,讓他們催一催宗人府,”周王道:“這是我的家事,要管也是宗人府管,他們都有兒子盡孝,憑什麼不給我兒子?”
當然,這些信周王不可能再親自寫,他現在不太拿得穩筆,於是從王府裡找了個文書來寫。
一連寫了二十多封信,給來往比較密切的兄弟、堂兄弟、侄子們一併寄出去。
老朱家除了他都很能生。
文書寫得兩眼發花,當晚直接留宿正院,第二天又寫了一天才寫完。
等寫完,周王讓長隨分了分,就讓人去送了。
朱有爝也已經知道大哥信中的內容,五內俱焚,“半天的功夫,他怎麼突然這麼堅持,一定要記名了?”
之前還只是讓趙元鬆去打點宗人府,這個可操作性也很大。
他們打點,他自然也可以打點。
一件事要做成千難萬難,但想破壞,卻很容易。
只要卡一卡,在大哥病亡之前沒有進展,那朱子瑾就是無名無實,他能讓他上不了玉牒,連嗣子都不是。
有朱有爋那樣一個生父,他有的是辦法讓他當不成這個世子。
所以他纔不會去做半路截殺趙元鬆這樣的蠢事呢。
那簡直是直接把把柄遞到周王手中。
只要他不犯原則性錯誤,只要朱子瑾不被正式記名,最有可能兄終弟及的就是他。
可如果周王能請動那些宗室王爺說情……
宗人府是管理皇家宗室的機構,裡面十個有八個姓朱,說白了,就是自家管自家的事。
不過現在宗人府現在也不怎麼管事了,大多事移交給了禮部,或許可以從禮部下手……
周王也在和朱子瑾聊禮部,“自太宗開始,宗人府的事務多交給禮部,但玉牒記名這些事,宗人府還是很能說得上話的,我請了不少宗室子弟說項,你回頭把名單記一記,他們要是幫忙了,以後記得還禮。”
朱子瑾應下。
周王道:“明日我讓人把莊子的管事都叫來,你見一見。”
朱子瑾驚訝的看向周王,他回來半年了,這是周王第一次提及家事,在此之前,他只有兩件事。
照顧周王飲食起居,以及找兒子。
周王溫和的看着他道:“鍥兒找回來了,你也應該把精力放在其他家事上了,將來王府要靠你支撐。”
朱子瑾眼睛紅紅的應下。
他扭頭看了一眼時間後道:“父親,我服侍您歇下吧。”
周王揮手拒絕,“這些事讓下人來就好。”
朱子瑾沒吭聲,出去端來溫水,將下人都打發出去,他自己擰了帕子細細地給周王擦洗。
他知道周王不喜下人給他擦洗身體,哪怕那些下人臉上不敢表露,手上動作卻時重時輕,心裡是很嫌棄的。
不止周王,朱子瑾也知道他們不喜歡伺候周王。
朱子瑾懷着感恩的心將周王打理好,換了兩盆水,給他換上乾淨的裡衣和褲子,扶着他躺下,又摸了摸被子,確認不冷不熱,這才退出去。
昏黃的燈光下,周王幽幽嘆了一口氣,沒錯的,子瑾天生就該是他的兒子。
老二纔是和他犯衝,相剋的那一個。
潘筠三人就這麼暫時在周王府住下,每日去看看周王,玩一玩朱同鍥,日子很快滑過。
潘筠每日大半時間在修煉,每次去看周王,總能得些賞賜回來。
拿到真金白銀她最高興,拿些玉佩寶石之類的也不嫌棄,她最討厭拿到一些有皇家記號的東西了。
貴重是貴重,奈何不能變現。
其實也不是不行,就是比較困難,這類東西,黑市一類的應該也能賣出去,且問罪不到自個身上來。
潘筠把這些東西都收好,清點了一下金錢,打算找時間給她爹寄一些去。
玄妙似乎看出她的打算,道:“你要寄東西,待離了周王府再寄。”
潘筠略一思索就明白了,“你怕有人盯着我,從我這裡摸到我父親那裡,從而懷疑我的身份,再牽出錦衣衛的事?”
玄妙:“這世上多的是人想討好王振,你父親得罪了他,即便他都忘記他了,也會有人不斷的在他耳邊提起,再不斷的打壓你父親。
之前他們搜查潘家,你誤殺錦衣衛一事不都是因此而生嗎?”
“而現在,周王府權利爭奪厲害,我們把朱同鍥送回來,截了人家遞到嘴邊的肉,他豈能不恨我們?”玄妙道:“我們現在是在周王府裡,一旦除了周王府,別說會被盯着,說不得連性命都要沒了。”
什麼事都怕破綻,怕聯想。
她厲害,潘筠決定聽她的。
這段時間她早看出來了,玄妙雖然話少,能不說的時候不說,但她算計精準,深謀遠慮,比那傻憨傻憨的陶季強多了。
而她自小深居內院,對外面世界的認識只來源於父兄,實際上出入頗大,所以她決定聽玄妙的。
被府醫斷言要準備後事的周王在陶季的調養下又堅持了兩個月,連朱有爝都忍不住先回祥符縣去了。
但沒幾個人知道,兩個月的時間快到周王身體的極限了。
陶季認真的和周王談了談,最後扎針讓他昏睡,保持身體的機能,等京城有確切的消息傳來再讓他醒來。
趙元鬆拿着周王的奏本和書信在京城奔走,但別說請封朱子瑾爲世子了,連讓他記名都困難。
因爲上至皇帝,下至禮部官員都記着他爹朱有爋當年爲了搶奪周王爵有多瘋狂。
皇帝厭惡他,而禮部官員和宗人府則是不想惹麻煩。
現在遵從周王的遺願,以後朱有爋要是再冒出來噁心人,皇帝怪罪下來,周王倒是一死百了,他們怎麼辦?
所以沒人願意冒險去做這件事。
直到其他宗室親王,郡王來信說情,宗人府那邊才鬆了口,但其中也有反對的。
因此,這件事一直拖着。
趙元鬆知道,要想請封世子,就一定要先恢復嗣子的記名,如此才名正言順。
他拿出王爺的最後一封信,咬咬牙,還是請求面聖,將這封信親自遞交給皇帝。
小皇帝現在一看見周王府的長史就心煩,臉色不好看起來。
周王老早就說要死了,卻多少年了,一直沒死。
趙元鬆跪在地上哭泣,“陛下,開封府來信,王爺已經昏迷不醒,府醫說就是這幾日的功夫來,這是王爺進上的最後一封信。”
小皇帝就看向一旁的錦衣衛,錦衣衛悄悄退下。
小太監從趙元鬆手裡接過信奉給皇帝,皇帝一邊拆信,一邊同情的道:“周王又昏迷了?”
不一會兒錦衣衛回來,低聲在皇帝耳邊稟報。
皇帝一愣,認真了些,皺着眉頭將信拆開。
那是潘筠捉刀,周王抄寫的一封信,當時他已經寫過一封了,這第二封信的字跡就更加的潦草和顫抖了。
皇帝看了心中悶悶的,問道:“周王妃無子,周王很愛重王妃嗎?”
趙元鬆應“是”,他隱約抓住了什麼,連忙說起周王和王妃平時是怎麼相愛,相濡以沫的。
皇帝:“周王和王妃既如此情深義重,王妃爲何不願隨殉周王?”
趙元鬆渾身一震,死死地低着頭道:“王妃自然是願意的,但周王卻不忍,加之嗣子懵懂,還需王妃幫扶,所以王爺更不想王妃殉葬了。”
皇帝聽了感動,想到了自己,想到父皇對母后的愛重,又想到母后對自己的疼愛,十五歲的小皇帝終於開口道:“既然是周王的遺願,那就依照他的想法來辦吧。”
趙元鬆大喜,連連磕頭,“謝陛下隆恩,謝陛下隆恩。”
有皇帝開口,禮部就開始動作,相持不下的宗人府內部也不爭了,大家看着朱子瑾的名字重新記回朱有燉和鞏氏名下。
有了宗人府這一張紙,趙元鬆再上朝時就趁機提出確立周王世子的事。
這兩個月皇帝都叫他們煩透了,反正朱子瑾都重新記名了,父死子繼,天經地義,皇帝一鬆口,朝中就同意了。
禮部趁機提出同時下旨免去鞏氏等人隨葬的事。
宗人府中當即有人提出反對,“說得好像周王死了一樣,他都還沒死呢,提什麼隨葬的事?”
“就是,殉葬是老祖宗留下的祖制,豈能說改就改?”
皇帝皺眉,“這是周王遺願,只改他一家,又不涉及其他家,他自家樂意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