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泊血紅,黏稠的鮮血流動,其中沉浮密密麻麻的屍骨,無數張絕望的面孔,帶着死氣飄在湖面上。
這裡的畫面,不論是誰,看上一眼就終生難忘,噁心‘欲’吐,這不是人間該有的場景,就算烈火煉獄都不該有如此震撼人心的畫面。
死屍無數,怨氣滔天。
而在這血湖之中,突然有一道人影翻出水面,血水在他身上澆灌,滿身鮮血淋灑,頭髮被血水浸溼,衣服徹底成爲了血紅‘色’。
這人正是展不歌。
一出湖面,入目就是百萬屍骨,十丈血湖充目,讓展不歌心臟咯噔一顫,悸動的發抖。
遂即他俯下身子,乾嘔不已,嘔吐中血水涌出,灑了一片。
“師兄……”
三萬古月弟子呼喚,看着他此刻嘔吐鮮血的模樣,內心複雜。
此地除了古月衆人外,一切生靈全都退散了,瘋狂的逃離,就算看到展不歌變回了以前的模樣,也沒人敢遲疑半步,反而奔逃的越發快速。
遠處煙塵漫天,血湖中卻寂靜如冬。
展不歌從血湖裡一步步走出,大腦一片空白,心中沒有了任何念頭,也聽不到任何聲音,看不到任何事物。
三萬古月弟子對他的呼喚,展不歌好像聽到了,又好像沒有聽到,只是不停的邁步,一步又一步,看起來失魂落魄。
所有古月弟子,目光全都緊緊放在他的身上。
只見展不歌全身被血水澆灌,此刻,那直‘挺’的腰背,也彎縮了下去,低着頭,深埋在懷裡杉星沫的屍體中,目光渙散,臉上蒼白的可怕。
看着全身溼透的他,瑟瑟發抖從血湖裡一步步走出,就彷彿從另一個世界走來的異客一樣,所有人只感覺他無比的孤獨。
一種與世隔絕,不容於世的孤獨感瀰漫展不歌全身,彷彿這片天地下,只有他一個人,獨自漫步在天涯。
這種孤獨,看起來是如此的無助,更多的還有一種委屈。
好像天地將他摒棄,所有人都拋棄了他,他彷彿站在整片天地的對立面,和世人不容,又好像整片天壓在了他的身上,讓他舉步維艱,孤獨無助,一個人承受着莫大的壓力和委屈。
風吹過,吹不動他**的頭髮,吹不動他懷裡頭死死抱着的冰冷屍體,就這樣沉默無言,一步步走出血湖,朝着遠處坍塌了半邊的肅劍峰走去。
邁步中,他不時顫抖,身形漸行漸遠,影子在腳下拉的很長很長。衆人看在眼中,只感覺他孤獨無助的感覺越發濃郁,好像夜幕下的孤月,細數着千萬年的淒涼。
“展師兄他,他怎麼……”
“和他最親近的星沫死了,又有百萬條人命壓在他身上,他有無盡的愧疚,更有比這血腥還要濃郁的委屈。”張路遠看着遠處一步一顫抖,蕭瑟背影漸漸遠去的展不歌,蒼老的臉上閃過絲絲不忍,沉重的嘆息。
“殺百萬人的時候,不是真正的他,更何況,那些人也該死,這不怪師兄!”
“是啊,那時候,師兄被聖血的邪念侵染,完全不是他的本心,這百萬人的債,不是師兄的債。”
“可殺就是殺了,如今,百萬屍骨沉浮,一面血湖在這裡‘蕩’漾,以不歌的‘性’子,他縱然萬分委屈,也不會推遲這責任。”張路遠頹然嘆息,仰頭朝遠處已經消失在衆人視線中,只剩下一道影子緩緩消失的展不歌看了一眼。
看着消失的展不歌,所有人只感覺他像一頭遍體凌傷的孤狼,在尋覓沒有人的角落,然後獨自‘舔’抵傷口。
明明是被兇殘獵人‘逼’迫,他纔不顧一切的反撲,可最後,一切過錯都歸於了他,即便他本已經遍體鱗傷,可這天地還不忘灑下一把鹽。
頓時,古月中有悲聲響起,一些‘女’弟子帶着哭腔哭喊:
“這太不公平了,爲什麼一切後果都要師兄一個人承擔!如果不是那些人貪生怕死,如果不是他們從始至終的針對我古月,師兄又怎麼會拔出那把劍,這一切都是他們‘逼’得,他們犯下的錯,爲什麼要壓在師兄一個人身上!”
“老天,你爲什麼一直欺壓我古月,爲什麼要折磨我師兄,他沒有錯,他沒有錯啊!錯的明明是那些可恥的人,更何況,我師兄失去了星沫師姐,他本就傷心‘欲’絕,你爲什麼還要這樣對他!”
天上風怒吼,如鞭子一樣‘抽’打着大地,‘抽’打着遠處展不歌的身體,讓他顫抖的越發劇烈了,讓他雙肩收縮的更靠近了一些,幾近蜷縮。
近處,血湖的水被‘激’‘蕩’起‘波’‘浪’,泛起陣陣血腥。
“如果可以,我古月願意替師兄承受這百萬人命的罪孽!這罪孽,千不該,萬不該是不歌師兄的啊,老天,你的心好狠,你讓他怎麼渡過這絕望,你可看到了他的無助?你可看到了他的孤獨和委屈!”
“絕望和委屈都不是他應得的,他本應被無盡人族崇拜,是他力挽狂瀾退去了妖族,更是他斬殺了將會滅絕人族的化玄大妖,是他一個人拯救了億萬人族啊,他是人族的英雄,可到頭來,爲什麼要讓他如此冤屈和絕望!”
不平的呼聲在古月弟子中接連傳來,三萬殘存古月弟子,看着周圍遍佈的同‘門’屍體,心中痛更濃。
遙想以前,十萬古月弟子,屹立山巔,迎着朝霞齊齊舞劍,迎着落日結伴而散,日積月累的修煉,日夜不停的修煉,一切都是爲了背後的人族,在妖族肆掠時,不受妖族凌辱。
這一戰誰的功勞最大,古月弟子!古月展不歌!
這一戰除了那該死之外人,誰的血灑的最多?古月弟子!
可一戰過後,誰最慘痛?還是古月!
山‘門’傾塌,大半同‘門’長眠。
僅此也就算了,可這退去人族浩劫的英雄,付出慘痛代價後,獲得的是什麼?是絕望,是孤獨,是後悔,是無助,和無盡的委屈!
但無論如何,百萬條人族的生命,是死在展不歌手中,這一點就足夠讓人族唾棄,足夠讓天地將他摒棄!
逃離的人族修士在恐懼和怨恨,展不歌在他們心中成爲了禁忌,也成爲了惡魔,屠殺百萬人,所有人在畏懼之餘,更多的是怨恨和唾棄。
人們纔不會去想,如果沒有展不歌,死的人也就不會只是這百萬人了,而是億萬生靈全死的局面。
人們纔不會去想,用百萬人換了億萬人永世感康,是多麼划算,人們不會去想這些,他們只要知道,展不歌一個人屠殺了百萬人就夠了。
頂着如山嶽壓身的壓力,懷揣着無盡的複雜,展不歌一步一步向前走去,背對着衆人的背影,蕭瑟,悽苦,還有一種無法言語的委屈。
但展不歌感覺不到委屈,感到的只有沉重,好像整片天都在背上,壓的他喘不過氣,每一次呼吸都費盡全力,每一口空氣,都向刀子一樣在撕裂他的內心。
他從血湖裡走出,抱着杉星沫的屍體,緊緊抱着,不知道方向,不知道時間的邁步。
但冥冥中彷彿有一股力量在牽引他,穿過坍塌的山脈,走過這片血海煉獄,回到了肅劍峰,登上了峰巔。
在走進五倍重力通道的時候,他感覺這重力幾乎要將他壓趴下,格外的沉重,比第一次踏入這裡的時候還要沉重。
這時候,他才發現,他體內的靈力,都消失了,一點靈力不存,如同一個廢人,似乎連這五倍重力通道都走不過去。
在這五倍重力裡面,他抱着杉星沫,骨頭咔咔的響着,五臟六腑彷彿被撕裂了一樣疼痛。
可身體上的疼痛,他好像感覺不到了一樣,明明已經壓迫的口吐鮮血,但就是牽扯不動他的神經,神‘色’依然還是一沉不變的蒼白和悽苦。
血從嘴裡流出,是臟腑被重力擠壓出的血跡,靈力全失後,連這五倍重力場都彷彿在不斷的欺壓他一樣,要阻攔他的去路,不讓他通過。
腳步幾分踉蹌,壓力越大,他抱着杉星沫就越緊,血不斷從他嘴裡流出,連帶着還有幾聲從口中傳出的嗚咽,讓他身形越發搖晃起來,彷彿隨時都會倒下去。
但他還是一步步走出了這重力區,就這樣走了出來,流着血,踉蹌着走出。
出了重力區,他緊了緊懷裡的杉星沫,大腦依舊空白的邁步。
很快在寒譚的半崖下,一個吐着血,全身被血水染溼的年輕人,顫顫巍巍的抱着一個看起來已經死去多時的‘女’子屍體走來。
咚的一聲,展不歌跌落在崖邊,全身瀰漫着悽然的悲慘氣息,目光灰暗的看着懷裡頭杉星沫的屍體。
全是血的手一遍遍撫‘摸’在杉星沫蒼白的臉上,到了這裡,除了他和杉星沫的屍體外,再沒有一個人,只有身下一池潭水照耀着天上殘月。
到了這裡,他的孤獨感越發濃郁,環顧四周,山石靜立,寒譚不動,只有一彎殘月的倒映在潭水中搖晃。
山不語,水不語,死去的杉星沫也不能開口,展不歌也沒有聲息,天地寂靜的可怕,無邊的孤寂涌來,這孤獨和無助,彷彿化成了洪水猛獸吞噬了他。
一遍遍‘摸’索着杉星沫臉龐的展不歌,在這一刻,眼中一熱,頭一低,深埋在杉星沫的屍體中,如同受了萬千委屈,有深藏千古的愧疚一樣,驀然趴在杉星沫屍體上無聲悸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