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雙纖長的手撥開了草叢, 從裡面走出來一個瘦瘦高高的老頭兒,他穿着藍色土布做成的棉襖和褲子, 衣服上沒有打補丁,看上去還挺乾淨。
這個老頭兒留着長頭髮,梳成了高高的髮髻盤在頭頂上,還留着長長的鬍鬚, 都垂到肚子上了,他的頭髮和鬍子已經花白了,奇怪的是他那臉上卻沒有多少皺紋,氣色還顯得特別好。
他手裡提着那隻還在滴血的野兔子, 笑眯眯地望着他們, 也不開口說話。
睿哥兒的眉頭越皺越緊, 十分警惕地說:“你是誰?爲啥偷我們的兔子?”
老頭兒挑起眉毛, 笑呵呵地說:“我在裡頭睡覺,一睜開眼睛就看見了這隻兔子, 還以爲是老天爺給我送來的,你說它是你的,你能證明麼?”
萌萌從睿哥兒的背後露出腦袋, 氣哼哼地說:“那隻兔子還在流血,是睿哥哥用彈弓打的,它就是我們的。”
老頭兒的眼神有些凝住了, 他的臉上流露出一絲興味,瞅着萌萌說:“小女娃,你叫什麼名兒?”
“妹妹別說話, ”睿哥兒把萌萌按了回去,肅起小臉對着老頭兒說:“你到底是誰?到我們這裡來幹啥?”
老頭兒沒有回答他,那張臉上的笑容越發地興味了,他的目光突然變得很悠遠,注視着遠處的大海。
那裡有一縷縷縹緲的雲霧,隱隱地透出玫瑰紫色的霞光,從海面上緩緩地飄過來,逐漸消失在龍嶺的崇山峻嶺裡。
看到這裡,老頭兒的眼睛中猛地迸射出精光,撫着長鬚說:“北依山險,南靠滄海,左青龍,右白虎,山停水聚,元氣融結,中間自有明堂,龍盤虎踞,人傑地靈,好一塊福祿寶地。”
他眯起眼睛打量着睿哥兒和萌萌,過了好半響才點了點頭說:“嗯,你們這兩個小娃,讓我看看,好好好,將來也是有出息的人兒。”
睿哥兒壓根聽不懂他在說啥,只覺得這個人不是啥好人,強裝作很鎮定地說:“我告訴你,快點兒把兔子還給我們,要不然我要喊人過來了,到時候你想走也走不了。”
“哈哈哈,”老頭兒再次朗聲大笑,優哉悠哉地摸着鬍子說:“我還真不想走了,小娃娃,快去把你們家的大人叫過來吧。”
睿哥兒有些懵了,這個人咋不按牌理出招呢?
他拉着萌萌走出了草叢,非常小聲地在她耳邊說:“妹妹,咱們快點兒走,這個人有可能是人販子,咱們快去把大人叫過來。”
萌萌捏緊了小拳頭非常氣憤地說:“叫爸爸來打壞人,他偷我們的兔子,壞蛋!”
兩個小娃娃飛快地跑到了山路上,沒過多久就喊來了一大波人,村民們聽說村裡來了人販子,頓時出離地憤怒了。
村裡的民兵直接氣紅了臉,大着嗓門就嚷嚷開了:“好大的狗膽,竟然敢跑到咱們桃源村裡來偷小孩,看我不把他的腦袋擰下來!”
村裡的人擼起袖子就往山下衝,他們扛着鋤頭和鏟子準備去找人販子拼命,可是到了山邊一看,他們全都呆愣住了。
瞧他們都看見了啥?
那個所謂的人販子,竟然是一個頭發花白的老頭兒,他這會兒瞧見人來了也不慌,正盤着腿坐在地上烤着野兔子呢。
村裡的人奇怪地盯着他,馮益民從人羣中走出來說:“你是哪個地方的人?叫什麼名兒?到我們村裡來幹啥?有沒有帶介紹信?是不是盲流?”
老頭兒挑起眼皮瞥了他們一眼,輕輕地笑出了聲,他自顧自地烤着野兔子,從那兔腿的邊緣撕下一小塊烤好的肉,撩開長長的鬍鬚就吃了起來。
他把嘴裡的肉嚥下去,非常滿意地讚了一聲:“你們這兒的兔子不錯,我決定了,要在你們這個地方住下來。”
老頭兒從地上一躍而起,大踏步地走到了村民們的跟前,從懷裡掏出一張薄薄的白紙說:“喏,我的介紹信,我是終南山瓊臺觀的道長,道號凌虛子,我看你們這個地方鍾靈毓秀,山上不是還有一座觀麼?貧道不才,就忝爲觀主了,正好幫你們守住那個觀。無量天尊,這樣的好事兒,你們還不快感謝我?”
村民們的眼珠子瞪得老大,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個失心瘋的老道士,他知道自己在說啥不?想在他們的龍骨廟裡當道長?做夢!
馮益民把那張介紹信翻來覆去地看,有了王狗剩的那次教訓,他看得尤其認真,可是他左看右看,都沒有看出啥破綻來,這張介紹信明明白白就是真的,這個人還真是一個老道士。
馮益民把介紹信還給了他,語氣卻不是很客氣:“凌虛子是吧?我們這裡不需要觀主,兔子肉你也吃了,我們也知道你不是人販子,現在你可以走了。”
凌虛子並不着急,他慢悠悠地把那張介紹信摺疊好,慢悠悠地藏進了懷裡,緊接着又慢悠悠地說:“貧道走南闖北,苦苦尋覓了二十載,終於找到了這麼一處靈山秀水,你們是趕不走我的,這是我們之間的緣分。”
他緩緩地順着長鬚說:“這些天我在山中打坐,已經溝通了這裡的天地,你們把那座觀叫做龍骨廟是吧?大錯特錯,龍骨是真的龍骨,卻不是廟,我老道士來了,它就只能是一座道觀,否則你們也守不住它。”
這個凌虛子說起話來文縐縐的,村民們卻已經聽出了他的意思,這是打算在他們的龍骨廟裡駐紮下來呀,啊呸,問過他們的意見了嗎?
有那衝動的村民立刻豎起眉毛說:“龍骨廟裡有山神守着,哪兒輪得到你這個野道士?我們當你是出家人,不爲難你,識相的話就快點兒離開這裡,要不然我們把你抓到公安局裡去,讓公安把你當做盲流關起來,有的是你的罪受。”
“呵呵,山神?”
凌虛子並沒有感應到山神的存在,他也不相信龍嶺裡有山神,但他還是有些真本事的,就掐起了手指,很神秘地說:“有沒有山神我不知道,但你們那龍骨廟,可就要保不住咯。”
他猛地睜開雙眼,目光極其凌厲,彷彿能看得見未來,幽幽地說:“那龍骨確實有幾分神通,但是它太過招搖了,水滿則溢,讓你們這羣凡夫俗子都知道了它的本事,這個地方人來人往,很快就會有人把消息傳遞出去,要是有心人想要拿走那塊龍骨,你們問問自己,有沒有辦法阻止?”
他繼續神神叨叨地說:“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那龍骨就算有神識,也不過就是三歲小孩兒的水平,罷了罷了,既然遇到了我凌虛子,那我就勉爲其難留在這裡好了,也算是圓了我們之間的緣分。”
村民們被他這一番文縐縐的話搞得雲裡霧裡,馮益民卻聽出了點兒意思,他緊緊地瞅着這個老道士,覺得他可能還真有些本事,就試探性地說:“道長,你是說有人泄露了龍骨廟的秘密,會引來別人搶走它?”
凌虛子瞟着他說:“還不算太笨。正所謂道常爲而無不爲,侯王若能守之,萬物將自化,事實上卻不是這樣。呵呵,說多了你也聽不懂,我這麼跟你說吧,這個社會就是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你有好東西,別人也想要,人家還比你有權有勢,隨便一個命令下來你就不得不聽,到時候那龍骨保不住了,你們這塊風水寶地,說不定也保不住了。”
“還好你們運氣好遇上了我,有我凌虛子在,誰也別想來動你們,這件事情就這麼說定了,從今天開始,我就是神龍觀的觀主。好了,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我老道人先遁了,哈哈哈哈……”
凌虛子說完了這些話,就笑呵呵地走回去拿起了那隻兔子,緊接着他就在村民們震驚的眼神當中,像飛一樣地躍過了茂密的草叢,又像猴一樣攀上了山坡,然後用一種極快極快的速度飛奔起來,眨眼間消失在山林裡。
村民們看得下巴都快要掉了,過了許久纔有人說:“村村長,咱們這是不是大白天遇見鬼了?”
站在旁邊的鼠娃子扯着嗓門說:“瞎鬼扯,我看那不是鬼,那肯定是啥世外高人,你沒看他剛纔那速度颼颼的,簡直跟鳥一樣會飛,村長,這個人絕對是會武功的高人,那電影裡頭不是老演着嗎,老道士和老和尚,他們這種人的武功高着呢,肯定還會法術。”
村民們親眼見識過這個老道士的神奇,不管怎麼樣,他們心裡還是有些相信的,就跟着附和起來:“聽你這麼說還真是呢,那些電影我也看了,裡頭的高人就長他那個樣兒,鬍子老長,還會武功,說的話誰也聽不懂,肯定是很有本事的人。”
村民們都覺得挺有道理,就問馮益民說:“村長,那咱們還要不要趕他走?還是就讓他住在龍骨廟裡?啊不不,現在改名叫神龍觀了,咱們真就讓他住進那觀裡去?”
“要不然呢?你的武功要是比他好,你去把他趕走啊。”
馮益民對於這事兒有自己的考量,他覺得凌虛子說的那個問題,很有可能會發生,萬一真的發生了,單憑他們村子的力量,還真守不住龍骨廟和龍骨,凌虛子既然敢在他面前誇下海口,說不定還真有幾分本事,就讓他擋在前面也是很好的。
他心裡有了主意,就跟村民們說:“天底下的那些廟啊觀啊,都有和尚道士在裡面守着,咱們的神龍觀那麼大,沒有人守着也不放心,我剛纔已經看了,那老道長的介紹信是真的,人家好歹是個真道士,願意住就讓他住吧。”
這事兒就這麼拍板決定了,村裡的人還在神神叨叨地揣測那老道士的本領,睿哥兒這個小男娃卻望着龍嶺的方向,深深地陷入了思考。
作者有話要說: 注:“道常爲而無不爲,侯王若能守之,萬物將自化。”出自《道德經·卷三十七》,大概意思是,天道可以爲所欲爲,但它卻沒有這麼幹,人世間的當權者如果也能遵守這個道理,控制自己的私慾,那麼老百姓就能生活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