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瀲懷着對滿世界的期盼長大，在深海中長得半大不小後並沒有遊向人間，而是忽然之間就變成了人類，站在南冥汪洋之端，被扔掉她的湫不情不願的收留。
她單薄的記憶仍然停留在靈魂遊離在如升樓時，湫漫不經心的趴在桌上，指尖隔着透明的魚缸戳她腦袋，語氣輕快：“你是哪兒來的啊？怎麼突然之間就變成魚了？”
如果不是當時風瀲太小，湫很可能會把小魚肚皮翻過來，看個究竟。不過最後，他還是把奇怪的小魚扔向南冥。
如升樓只有湫和幾隻黑貓，如今多了一個風瀲也沒有熱鬧起來，因爲風瀲是個安靜又有點奇怪的姑娘。
湫本來打算溜風瀲出來曬曬太陽來着，結果坐在地上，不知不覺靠着牆壁就睡着了。
她剛纔問他：你是不是在想誰？
湫揉揉脹痛的腦袋，迷迷糊糊的說：“誰也不想，有什麼好想的。”
輪迴幾世前的椿已經不在了，他唯一隻想的是，用漫長的餘生去守護他的椿。
說完，湫站起來動了動發麻的四肢，感嘆了一句：“無聊啊，我先走了。”
風瀲看着他走了，爬起來站在欄杆上上，對湫的背影道：“你又去抱着魚缸看那條紅色的魚？喂喂，我想出去玩，少一個人呀。”
“我是靈婆，又不是你的玩具，你自己玩吧！”
風瀲微斂笑意，從欄杆上跳下來，不再說話。
遠去的那個少年待在如升樓一個人太久太久，習慣了我行我素，習慣了只有他的椿。
她似乎打擾了他的生活？
湫是如升樓的靈婆，掌管着好人的靈魂。湫成爲靈婆的四百年來，如升樓一直只有他一個人，或許很久很久以前也只有一個人。
被暫時收留下來的風瀲沿着悠長寂靜的迴廊一直走，走到盡頭推開一扇緋色木門。
整潔乾淨的房間不是很大，因爲長久沒有人住過而格外清冷。
湫讓她暫時住在這裡，等到海天之門再次開啓，他會送她回人間。
一盆開得極盛的海棠花在窗畔散發清淡的香，風瀲挪開花盆，推開禁閉的窗戶。
撲面而來的風撩起她的發，涼涼的，很舒服。
窗外雲海濤濤，霧掩層峰，比無邊的海洋還要浩瀚澎湃。
風瀲眯起眼睛，伸出手想拽住從指尖流逝的風。
這時，忽然有隻黑貓用軟萌的爪子碰了碰她的腳。
風瀲低頭，疑惑的看着這只不怕生人的黑貓，滿腦袋問號。湫的貓怎麼跑她這裡來了？
“你要找湫嗎？我不知道他在哪裡。”風瀲的長髮被風吹得凌亂，她坐在凳子上，看着這隻又跑過來拽她褲腳的黑貓，擡腳用腳尖戳戳它的小嘴巴。
“你是不是也很無聊，只有一個人？”
貓兒忽的跑開，在門檻邊露出一張小腦袋，喵喵的叫了幾聲，萌萌的小爪子在空氣裡揮了好幾下。
風瀲笑彎了眼，黑貓被突然跑過來的小姑娘嚇了一跳，猛地溜了。
個頭不大的小貓兒鑽進屋外過道邊的草叢裡，上竄下跳的從狹窄的欄縫裡鑽出來，在寂靜的閣樓邊得意的舔爪子。
“哈，抓住你了！”一隻手忽然一把將它抱起，嚇得黑貓一身貓毛全部炸開。
風瀲扯扯黑貓軟軟的耳朵，脣角笑意張揚。
她把貓舉過頭頂，黑色眸子像一汪溫涼的清水，偏頭時不小心看到什麼，微微怔住。
她站在湫的房間之外，舉着一隻黑貓。
透過木縫罅隙的光，有個白髮少年溫順的趴在桌邊，專注的看着小魚缸裡一條遊曳的紅色小魚，溫柔安靜的眼神比秋天的月光還乾淨。
緩慢流轉的氣流在一人一貓之間停了，風瀲再也聽不到風的啜泣聲。
在風瀲空白單調的記憶裡，一直有一個少年，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沉默，低沉壓抑的聲調裡，被她聽到哭泣的聲音。
是了，湫不是一開始就是靈婆。
不是一開始就一個人。
風瀲回頭，輕輕的點點小貓的鼻子。黑貓怪叫一聲，趁機跳下來，靈敏的竄到迴廊欄杆上，很快不見蹤跡。
“你別跑啊！”
姑娘清脆的笑聲迴盪在風裡，久久不曾消散。
湫早就習慣如升樓只有他一個人的聲音，乍然聽到風瀲肆意的聲音，不適應的開門出去，看發生了什麼。
穿着紅衣的長髮姑娘在走廊的圍欄上奔跑，烏黑的秀髮和緋色的裙袂飄在風裡，像極了湫記憶裡的誰。
風瀲跑着跑着，突然回頭看向他，“湫，我想起了一個問題。我的靈魂被你掌管着，所以我是好人，對嗎？”
這個只能說明風瀲前世是好人，湫攤手錶示：“只有好人的靈魂纔會來到如升樓，就當你是好人吧。”
“那壞人的靈魂會在哪裡？”
“鼠婆那裡。”
風瀲好奇的問：“鼠婆長什麼樣子？”
湫看了看風瀲，抓了抓後面的小辮子，開玩笑的說：“跟你一樣吧，都怪醜的。”
哦，原來她長得很醜。
小姑娘白皙的肌膚，黑白分明的目，秀氣的五官，被湫看做醜。
敏感的風瀲很想問，也直白的開口就問了：“你是不是覺得我很煩，我的出現讓你很不習慣？其實我很奇怪，爲什麼你扔了我又要找我回來，難道沒有理由嗎？”
“我把你扔出去，你莫名其妙在南冥變成人類，又不是神族，被其他人看成異類，說不定會被打死。”湫說完，又變得很認真的低聲說：
“椿是不會同意我冷眼旁觀的。”
椿。
這是風瀲成爲人之後，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
“是這樣麼……”風瀲笑了笑，“謝謝。”
湫覺得自己說得太直白了，剛張嘴想說什麼，風瀲卻不在意的笑入眼底，跑去找那隻消失不見的黑貓。
從來都是一個人，就算這樣也沒有關係，風瀲笑着笑着，莫名其妙的很想找到那隻陪她玩過的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