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楊小溪和程意在一起那麼久以來,第一次爆發了冷戰。
楊小溪洗好澡出來徑直爬上牀,程意心情不太好顯然不想說太多,走進浴室沖澡了。等程意洗好澡出來,楊小溪已經縮在被窩裡睡着,故意背對着他。
有那麼一瞬間,程意覺得自己這段時間把楊小溪寵壞了。要是從前,他勾勾手指頭小綿羊就會衝上來對他搖尾巴,哪裡像現在這樣,竟然因爲別人跟他鬧脾氣。
程意沒有哄楊小溪,爬上牀關上燈就睡了。
這一夜兩人背對而眠。
第二天很早的時候他們就醒了,當然,實際情況是楊小溪這一夜一直在失眠,只是他沒敢亂動,他知道他晚上要在被窩裡動一下,程意就會被驚醒。
程意的睡眠一向非常淺。
當然,他不知道程意這一夜和他一樣無眠。
屋外的天空很陰霾,烏雲似乎比昨天下午的時候更濃了。還颳了不小的風,從窗口往外看,能看見不少樹葉被風吹得嘩啦啦地亂搖晃。
兩人洗漱完畢,下樓吃了早餐後,程意就提出單獨和楊小溪一起在鎮子裡逛逛。
楊小溪沒有拒絕,只是還在跟大人鬧彆扭,倆人出門後,小綿羊故意往後落一步不跟程意並排走。
程意當着克里斯夫婦的面沒有發作,直到他們走了很遠,繞了個彎確定完全遠離克里斯夫婦的視線之後,程意才驀地站住。
“楊小溪,別跟我鬧脾氣,嗯?”程意轉過身盯着楊小溪,伸出手主動和好。
楊小溪猛地擡頭,那表情幽怨得就像受了氣的小媳婦。因爲整整兩天都沒有睡好,他的眼眶已經顯現出淡淡的黑眼圈了,他撅着嘴很是不爽:“我沒鬧!”
程意乾脆不等楊小溪把手伸過來,一把把小綿羊摟入懷裡,然後大步往前走:“是,你沒鬧,是我在胡鬧成了吧?”
楊小溪沒有掙脫,只是在程意懷裡悶悶不樂地說:“老大,我只是覺得你不該用這種態度對克里斯夫婦,他們已經老了!”
程意沒有迴應楊小溪,而是摟着他一步沿着小河旁邊的巨大石板路走。
街道上已經開始熱鬧起來了,到處都洋溢着熱鬧喜慶,就連便利店外也開始裝扮一棵高達四米的聖誕樹。
只是滿世界的都是英文,而人們也都是用楊小溪不太熟悉的鳥語大聲講話。
一直過了很久很久,程意忽然指着不遠處的一座拱橋說:“楊小溪你看那兒,我記得九歲那年,跟鎮子上的孩子們在橋上追逐打鬧的時候,不小心從橋上掉下河水。”
楊小溪沉默,目光緊盯着不遠處的拱橋。
“我的童年過得很快樂,小鎮的居民都非常熱情淳樸,人和人之間也沒有那麼多勾心鬥角。”程意長嘆一口氣,“如果不出意外,我會在這個鎮子長大,進入一所全m國最好的大學,畢業之後就會像所有懷揣着夢想與激情的m國長大的熱血青年一樣,我或許會憑藉一個好點子創辦一家屬於自己的公司。
“可我的生活軌跡在我十歲那年徹徹底底被打亂了,我被克里斯夫婦親手送給了他們遠在中國的表親,他們把我過繼給他,我應該稱他爲爸爸,但我一直不肯,我只與願意喊他爺爺,他也沒有勉強我。
“在最初的那幾年,每年聖誕我和爺爺回城堡參加家族聚會的時候,我都會哭鬧着要回自己的家,可他們從來沒有出現過。在我十四歲那年,我終於偷偷開車跑了出來找到他們,我以爲他們會因爲我的回來而欣喜若狂。可他們至始至終都很平淡,他們帶我去鎮子上最好的餐館吃了午飯,給我買了衣服,當天晚上就親自把我送回城堡交給我的爺爺了。直到那個時候,我才明白,我被他們拋棄了。”
程意說到這裡忽然停住了,彷彿這一刻他內心洶涌了太多情緒,他不得不停下來調整。
楊小溪心口難受的幾近窒息,誰會想到看起來非常牛逼,完美的無懈可擊的程意竟然會有這樣一段黯淡無光的青年時光?
他能理解程意那個時候的絕望,就好像當年他不願意相信父母出了車禍,他從孤兒院偷跑出來,最終能找到的只是父母那孤零零的墓碑。他能明白那種整個世界無依無靠的痛苦和絕望。
“老大,我錯了,”楊小溪鼻子有些酸,“我再也不跟你提克里斯夫婦的事情了,你不要再難過了好不好?”
程意微笑:“好,我不難過,你也不能再跟我鬧脾氣了。”
楊小溪猛地站住,然後緊緊地抱住程意,把臉緊貼着程意的胸口。
他說:“老大,昨晚是我無理取鬧了,我並不知道你以前還有過這樣的一段。其實我只是很羨慕你,自從我父母過世以後,還從來沒有人像他們對你一樣的對我,會每年都依照我的身材尺寸準備衣服。”
“嗯。”程意回抱住楊小溪。
楊小溪咬咬牙,繼續說:“老大,有段時間我非常嫉妒那些有父母疼愛的同學,可我從來不敢跟任何人說。自從我的父母去世以後,這世界上再沒有人無理由的疼愛我了。一直以來,我都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不管我做什麼,是對是錯都不會有人指責我。其實,我非常害怕,我怕有一天我死了,也是孤孤單單了,連爲我掉眼淚的人都沒有。老大,直到我遇到了你。遇上你是上帝給我最大的幸運,也是我孤獨那麼多年的補償。老大,我們一起把過去不愉快的回憶都忘記好不好?我有了你,而你也有了我。我會努力做一個合格的愛人,對你知冷知熱,不離不棄。”
程意這一次沉默了更長的時間,長到彷彿過了好幾個世紀。
楊小溪摸不透程意此刻在想什麼,甚至有些害怕他剛剛說的話又要引起程意的不愉快了。
正當楊小溪焦慮得忍不住開口的時候,他頭頂卻傳來程意溫柔低沉的聲音。程意說:“好。”
程意說完,拉着楊小溪的手繼續向前走。
楊小溪一邊快步地走一邊扭頭看程意,誰料想程意覺察出他的目光,竟然回頭衝他溫柔一笑。那樣的溫柔繾綣,彷彿昨晚的不愉快從未發生。
他們沿着小河一直走到小鎮的盡頭,再慢慢沿着小河往回走。
這是一個非常古老淳樸的小鎮,有非常典型的歐美風格的中世紀建築,色彩豔麗張揚,有種難以描述的歷史厚重感。
他們往回走的半路上天空忽然飄起雪來,凜冽的寒風捲起半空中的雪花,密集的小冰晶隨風亂舞。
這場雪並沒有堆積起來,而是砸在屋頂底板上,很快融化彙集成一小灘的水漬。
楊小溪被冷風吹得差點成傻逼了,尤其是寒風夾帶着冰晶撲到他裸露在外的臉上和手上的時候,就跟被刀刮過一樣疼。他下意識地往程意身上蹭,程意乾脆解開風衣,用風衣把楊小溪包裹進他的懷裡,兩個人快速地跑進路邊一家咖啡廳裡避雪。
“尼瑪!以前下雪的時候都沒今天這麼冷過!”楊小溪進了咖啡館,一邊原地挑了挑抖抖身上的寒氣,抱怨說,“也沒那麼大的風!”
程意笑而不語,拉着楊小溪在服務員的引導下在吧檯坐下。
咖啡館裡人滿爲患,大約都是像他們一樣躲進來避這場風雪的行人。
不一會兒,吧檯後面的服務員走過來用英文問他們需要點什麼。這是很簡單的日常用語,楊小溪聽得懂,於是指着菜單點了自己需要的食物。程意則點了和楊小溪一樣的東西。
他們剛點完,坐在程意旁邊的一個滿臉絡腮鬍子的中年男人忽然用楊小溪從來沒有聽過的鳥語跟程意說了幾句話,程意轉過頭面帶微笑地應答。兩人聊了一陣,那個外國人就走了。
楊小溪連忙緊張兮兮地湊過去問程意:“老大,那個人剛剛跟你說了神馬?!”
程意笑容和煦地回答:“他問我是不是同性戀,還問你是不是我的愛人。他還跟我說千萬要小心那邊坐在靠窗位置的穿着警服的那個男人,對方是清教徒,非常仇恨同性戀。”
楊小溪扭頭,發現那邊有個外國佬果然目露兇光地瞪着他們。
小綿羊全身上下的毛被刺激得顫了一顫。
程意哈哈一笑。
這場雪一直都沒有停,咖啡廳裡有不少客人等不及了,乾脆從門口那邊拿店裡預備借給沒帶傘的人的專用小紅傘離開了。而程意不着急走,悠悠然地和旁邊的人吹牛聊天。
楊小溪語言不通,只好無聊地玩盤子裡的花生米。
臨近中午的時候,程家的人終於給程意打電話了。程意只報了個地址,沒過十分鐘,管家就已經來到了咖啡館裡,畢恭畢敬地請他們回城堡。
管家說:“七少,家族裡的人都已經到齊了,現在就差您和楊小少爺了。老爺見雪天路滑,不放心你們,特意吩咐我過來接你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