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孟津辭跑來,回來的這支殘兵加快速度。
他們紛紛下馬,跪倒在孟津辭跟前。
“將軍,我們本欲集合撤離,但被漢人兵馬突襲了!”
“漢人兵力遠在我們之上,至少四萬人!”
“烏力特蘭將軍不敵,他怕我們將敵人引到將軍這,所以率主力去西羅湖了。”
“烏力特蘭將軍派我們至此稟報將軍,將軍,快走吧,漢人兵馬未必不會尋着我們的蹤跡追來!”
……
孟津辭望着他們,不敢去想自己已經損失了多少兵馬。
一個追上來的副將也聽到了這些。
副將後怕地朝孟津辭看去:“將軍,所以阿梨唱得不是空城計,慶吉關是真正有兵的。若非將軍當機立斷,恐怕現在我們已經全軍……”
副將不敢再說。
回來的一個士兵道:“將軍,走吧!”
孟津辭未動,半晌,他擡頭看向天上太陽。
正是上午光線最好的時候,大雪停了,風也停了,暖日照着蒼茫大地,皚皚雪色反光刺目,他的眼睛被刺得有些痛。
孟津辭眯起眼睛,一圈又一圈的光暈裡,他好像看到了阿父的臉,阿姆的臉,阿兄們的臉,妻子和兒子的臉。
他這輩子沒有怕過“輸”這個字,但是,他不想輸給阿梨。
孟津辭忽然紅了眼眶,眼淚滾了下來。
“將軍!”手下們圍上去。
孟津辭張開嘴巴,對着天空大吼出聲。
這是他自家滅後,第一次嚎啕。
慶吉關依然是空蕩蕩的。
人手全部去追北元兵馬了。
只有三百來人留下,清理戰壘內外的屍體。
夏昭衣也追出去了。
她帶着五百個獵鷹營士兵,追着兩千個北元士兵跑。
對方一直沒有發現她的兵力不多,末尾被她們咬下了三百多人,又有二百人被斷尾求生,最終,一千五百人跑了。
夏昭衣也沒有再追。
她的體力高度消耗,即便讓她追上了,她也沒有辦法和對方酣暢淋漓的廝殺。
回到慶吉關已是午時。
她強撐最後一點力氣從馬背上下來,孫碧春,祝小花,趙靈秀等幾個女將已經回來了。
見到夏昭衣,女將們露出開心笑容,紛紛跑來,激動叫道:“將軍!”
夏昭衣微笑:“首戰告捷,大家辛苦了。”
孫碧春的嗓門非常大:“真爽!以前不敢殺人,現在發現殺人真他娘痛快!”
“得是敵人!”祝小花道,“殺人可不好,殺得是敵人,那就是大好事。”
見她們都有負傷,夏昭衣道:“你們先去休息療傷,待休息飽了,明日再來找我。”
祝小花擔心道:“那,將軍你呢,可有受傷?”
“小傷。”夏昭衣笑道。
她望了圈,不知沈冽和二哥回來了沒有。
便聽兩個熟悉聲音喊她:“將軍!”
夏昭衣轉過頭去,見是馮安安和屠小溪。
二人身上穿着獵鷹營的甲冑,跑得很快。
馮安安被曬黑了很多。
屠小溪皮膚偏白,還很耐曬,看着仍是白的。
夏昭衣一笑,朝她們迎去。
另外一頭卻又響起一個聲音,嬌滴滴的,喘得很厲害:“阿梨姑娘!”
石白錦手裡抓着把大刀,跑得非常辛苦,邊跑邊招手:“是我,阿梨姑娘!”
見到她,幾個將軍的臉色都變了。
夏昭衣腳步一頓,改道朝她走去。
“累死我了!”石白錦雙手叉腰,喘氣道,“跑得好累,這刀子好沉!阿梨姑娘,你看,我真去找獵鷹營啦!”
趙靈秀皺眉道:“石白錦,你非要入獵鷹營,既然入了,需得改口。阿梨將軍是獵鷹營的統帥,你豈可叫她阿梨姑娘。”
石白錦灰頭土臉,面露委屈,朝夏昭衣看去:“阿梨將軍~你看她!”
趙靈秀倒抽一口涼氣。
其他幾個將軍和身邊的副將都惱怒。
夏昭衣一笑,衝跑來得屠小溪擡手:“可有乾淨的巾帕?”
“有!”屠小溪立馬拿出。
她是軍中文官,跟在趙靈秀身旁,目前掌職方長史。
她身上也是最清爽的一個,除卻褲管沾血帶土,身上都是乾淨的。
夏昭衣接來巾帕,過去遞給石白錦:“擦一擦,臉上都是土。”
石白錦笑容甜美:“嗯!”
馮安安不服氣地撅起嘴巴:“阿梨將軍,大家都髒,你怎麼就顧着照顧她呢!”
話音落下,屠小溪便用手肘很輕地撞了她一下,示意她不該說這樣的話。
趙靈秀也不滿地朝馮安安看去一眼。
夏昭衣道:“因爲你們在衡香已訓練多時,她在珏州歸來鎮才入獵鷹營,她是新兵。她能騎馬跟上你們,沒有掉隊,已經不易。”
石白錦驕傲道:“阿梨將軍,我今日殺了三個人!三個啊!而且我自己沒有負傷!”
夏昭衣笑道:“好樣的。”
望着石白錦的臉,馮安安翻了個白眼。
夏昭衣看了看她,再看向趙靈秀。
見趙靈秀也注意到了馮安安的白眼,夏昭衣目光微深,趙靈秀很快意會,衝她點頭。
還有許多事要忙,夏昭衣沒有多留,交待了些許,便轉身走了。
她身上又臭又髒,在此之前,她的衣服擰過兩次。
她的汗和血,還有敵人的血,就那樣成了水一般,從她衣服上淌落。
冬日風寒,半溼的衣裳在身,一旦起風,實在冷,還很沉。
不過在換掉衣裳前,她先去就在附近的傷兵營探望。
昨夜四百人守關,傷亡慘烈,一百五十多人永遠長眠,剩下兩百多個重傷,其餘輕傷。
後來增援的幾百個獵鷹營士兵也有傷亡,不過人數還好,因爲西北方的兵馬及時回來。
夏昭衣身上共有五道口子,全在兩臂,她把自己歸到輕傷一列。
兵營里人影疾亂,擔架來去無數。
詹寧在幫忙清洗包紮傷口,見夏昭衣獨自走來,詹寧趕緊把傷員交給旁人,朝她跑去:“二小姐!”
夏昭衣巴掌大的臉格外蒼白,脣色也沒有半點血氣,並且吹了一夜的北風,她的脣瓣都裂了。
詹寧驚道:“二小姐,你受傷了?!”
“小傷,”夏昭衣朝裡邊看去,“傷員怎麼樣,重傷者都還好嗎?”
詹寧嘆:“幾個傷勢嚴重的,快不行了。晏軍那邊,翟金生斷了半截左臂。”
夏昭衣沉默,許久,她點點頭:“嗯。”
“二小姐,您去洗個熱水澡,再好好休息吧,您如果倒下了,我們纔是真的完蛋!”
夏昭衣淡笑:“說什麼胡話,就算我死了,還有沈冽和二……”
她打住,笑了笑,忽然話題一轉:“不知孟津辭現在是什麼心情。”
“他?我估摸着在哪嗷嗷大哭吧!”
“他若知道他面對得是哪幾個對手,他便會發現,他這一戰其實沒有吃虧。”
詹寧得意:“那是!”
“去忙吧,”夏昭衣笑道,“我休息會兒,也來幫忙。”
“嗯!二小姐好好休息,這邊有我們呢!”
熱水一直備着,夏昭衣在浴房裡洗了足足三小池水,纔將髮絲縫中的所有血塊洗淨。
最後,她疲累地靠在浴池一角擦拭都是傷口的雙臂,不敢讓熱水浸入傷口太多。
慶吉關戰壘下,趙靈秀把馮安安叫走。
屠小溪不放心,想要跟去,被趙靈秀嚴厲喝止。
過去很久,馮安安紅着眼眶回來。
屠小溪擔心:“趙大人同你說了什麼?”
“是我不好,”馮安安低聲道,“我知道錯了。”
屠小溪想了想,猶豫問出:“安安,你是不是看石姑娘長得漂亮,所以嫉妒呀。”
“……胡說什麼呀,我們青香村裡也有大美人,我可沒嫉妒過。我只是不喜歡她老與男人糾纏。管大人、範大人和樑大人,他們三個見了她,如同見了鬼。不過趙大人說得對,這些與我無關,我喜歡或者不喜歡都是我的事,可倘若我用白眼去翻人了,那就是在攻擊人,而石姑娘畢竟沒有對我怎麼樣。如此一來,我才發現我實在小心眼。”
屠小溪會心笑道:“我總算明白,杜軒先生爲什麼要選趙大人了。”
“嗯,趙大人還說,阿梨將軍乃一軍統帥,全軍上下都由她說了算,權威不容置喙。而我那句話着實冒犯,若是其他脾性不好的將軍,我那句話可能就要被拖出去……”馮安安在自己的脖子前比了一刀。
“以後不說就是,阿梨將軍雖不是壞脾氣的人,可我們也不能仗着她好脾氣就冒犯她。”
“嗯。”
姐妹二人說着,繼續去忙。
趙靈秀遙遙看着她們,彎脣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