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的字不過如此,有什麼可看的。
“這是我適才臨摹來的,雖然形似,但到底是不如在那裡看的妙。”秦郎君也端詳說道,“因爲看得人太多,甚至有人席地而坐臨摹發癡,且停寺怕毀了字跡,已經罩上青紗,有了這五個字在,那面牆沒人會去獻醜塗抹了。”
他說到這裡,含笑感嘆。
“今年盛景詩會尚未開始,此字一出,便已經提前結束了。”他說道。
有那麼好?
週六郎看着鋪在几案上的字。
山寺待梅開,山寺待梅開。
他一字一字看去,其他平平,只是看到這個開字,心中大動。
他的視線落在開字上,竟然似乎金戈鐵馬直衝眼前。
週六郎不由閉了閉眼。
父輩都是馬上征戰過,他如今年幼,又逢太平盛世,那種金戈鐵馬只能在長輩的描述以及演武場上體會,真實的感覺如何,一直嚮往,午夜夢中驚醒,似乎還意猶未盡。
那種感覺,頗有幾分看到這個開字的感覺。
他伸手忍不住在這開字上輕輕的摩挲。
山寺待梅,開!
看到週六郎的動作,秦郎君秦郎君一笑。
“我倒是更喜歡這個待字。”他說道,伸出手,輕輕的撫過,帶着幾分感慨,“這五個字,不同的人看到皆感受不同,如此淺顯直白的五個字,竟然能寫出如此味道,不知是何人能爲。”
“不知道是誰?”週六郎很驚訝,“你們這些文人墨客不是最愛留名嗎?”
秦郎君哈哈笑了搖頭。
“沒有名字,也沒人看到是誰寫的,有人說是一個卸任垂暮老官,有人說是胸有滔志的文士,也有人說是待建功立業去的武將。”他笑道,一面再次看着紙上的字,“我倒覺得,此人筆力似乎還不夠,是力氣不夠,還是別的什麼,帶着些許,女氣。”
週六郎再看一刻。
“也不用猜,寫這個不就是爲了得名,如今已經滿意了,想必用不了多久,人就自己出來了。”他說道。
秦郎君點點頭,看着几案上的字。
室內沉默一刻。
“哦,算起來已經將近十天了,你家表妹可要回來了?”秦郎君想到什麼問道。
“愛回不回,壞了好心情!”週六郎頓時拉下臉沒聲好氣的說道。
秦郎君哈哈大笑。
清晨屋中漸亮,丹娘從臥榻下來,奶媽丫頭悄無聲息,她自己愣了一刻,只穿着襪子走到窗邊,用力的推開。
一陣冷風捲着雪粒子吹進來。
“啊,真的下雪了!”她喊道,“姐姐果然說對了!”
說話聲驚醒了外邊的奶媽丫頭。
“我的娘子,可不敢吹風。”
亂哄哄的將丹娘抱開窗邊。
此時程嬌娘的住處,婢女也拉開簾帳,推開窗戶,只覺寒風吹在手上隱隱生疼。
“哎?下雪了。”她向外看去,高興的喊道。
程嬌娘從屏風後轉出,幾步走到門邊拉開門。
外邊細細如同米粒的雪正刷刷撒下。
“娘子,仔細冷。”婢女忙過來,將大斗篷與她圍上。
下雪了,程嬌娘看着外邊,第一次覺得心跳的有些起伏了。
是曾經的下雪時,有過什麼難忘嗎?看到雪,會讓她想起什麼嗎?
就如同那日寺廟提筆,腦中閃過的父親,雖然到底什麼都沒抓住,但總好過始終無波無緒。
程嬌娘伸出手,一時不動,感觸這突來心悸,只可惜轉瞬即逝,就如同雪粒子落在手掌上,轉瞬即化。
陳紹邁入陳老太爺的室內,看到程嬌娘坐在一邊,正念藥方,一旁婢女提筆而寫。
“爺爺,真的呢,下雪了。”陳丹孃的聲音響徹室內,“娘子說,三五日後下雪,果然真的下雪了呢!”
看到陳紹進門,丹娘高興的喊了聲爹爹,但下一刻就顧不得又轉向程嬌娘。
“會下雪,還是天告訴姐姐的嗎?”她問道。
這說的是什麼話,聽起來似乎沒頭沒尾。
陳紹卻是微微一愣。
這女子說三五日後下雪?早已斷定?看天?
他想到當初父親講的路遇這娘子,那時似乎曾經就是斷定雨來雨停。
不過當時一心掛念父親病,並未往心裡去,此時想來,難不成這女子有觀天識氣之術?
就如同太史局的那些人?
可是那些人十次也沒二次中,要想觀天知氣,必然要天文地理皆通,讀千卷書行百里路,儘管如此,三分努力,七分還是天給的才智,智近乎妖。
就如同借東風的諸葛,就如同斷不食新的巫士,又或者像當初開國袁太史相公。
這般厲害的人,世間百年難得一見。
給父親問過安,又打發走女兒,在程嬌娘告辭時,陳紹到底忍不住問了疑問。
“娘子,師從何人?”他問道。
程嬌娘沉默一刻。
果然是有師父的吧,會醫術,會觀天,這些可不是憑空就能生來的。
教會一個癡傻兒,這到底是何方神聖?
又或者,程嬌娘這個癡傻兒也是那個高人治好的?
看着程嬌娘沉默,陳紹的心內已經翻江倒海。
對啊,沒錯,一定是這樣的!
對啊,高人啊!高人啊!
一直以來讓陳紹百思不得其解的謎團迎刃而解,醍醐灌頂!
“如果,我說我,不記得,大人信還是不信?”程嬌娘說道,擡頭看陳紹。
陳紹的神情明顯是已經想通了,且已經對自己的想法深信不疑。
他立刻點頭,但又疑惑。
“怎會,不記得?”他問道。
“道觀曾遭雷火。”程嬌娘說道,“我被雷擊中,僥倖,得一命,醒來,往事俱不記得,也不是記不得,有些記得,有些卻忘了。”
陳紹哦了聲。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他說道,已然深信不疑,“不過,娘子無須憂心,想來總會好的。”
程嬌娘點點頭。
“是,總會好的。”她說道。
告辭了陳紹,主僕二人迴轉住處。
婢女撐着傘,一面走一面一臉不解。
“娘子,這位大人,明白什麼了?”她忍不住問道。
程嬌娘神情木然看着撲撲而落的雪。
“這個,我不知道,他明白就好。”她說道。
婢女愕然失笑。
“所以說,說不說話,其實,沒什麼必要。”程嬌娘說道,伸手接飄落的雪粒。
自這次出遊後,陳家幾個姐妹便再次發出邀請,只不過程嬌娘都謝絕了,姊妹們到底還是鼓不起勇氣來她這裡座談說話。
這個程娘子,着實不愛說話。
“那日一路上,她只說了三句話,錯了,應該是三個詞,丹娘,這邊,好。”一個女子扳着手指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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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坐着的女子們都忍不住笑起來。
“那又如何?”一個女子嗤了聲,看了笑着的幾人,“你們倒是說話多,可是,有什麼用?能治好祖父的病,還是能讓人恭敬千里相迎接?”
女子們頓時窘然。
“十八娘,我們沒嘲笑的意思。”先前說話的女子訕訕說道。
“沒有就好。”那女子說道,“誰該嘲笑誰,還不定呢。”
“好了好了,今日午後,我們去探望祖父吧。”一個女子打圓場笑着招呼大家。
女子們紛紛應是,起身結伴搖曳而來,剛到院門口,就見程嬌娘也正帶着婢女進門,衆人忙下意識的停下腳。
“不是上午診治嗎?”大家疑惑道。
猶豫再三,還是沒有進去。
陳老太爺處,陳紹夫婦以及丹娘都在,對於程嬌娘這時候的到來也很驚訝。
“可是父親的病..”陳紹第一個反應就是如此,忙緊張的問道。
“無礙,老太爺明日就不用施針了。”程嬌娘說道,坐正身子。
陳紹夫婦鬆口氣。
“請把診金結一下吧。”程嬌娘說道,“我該告辭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