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聲響,陳十八娘偏過頭去,頭上步搖垂下的珠子在晨光下盪出一道亮光。
廊下的侍女們嚇了一跳,慌慌張張的退下去了。
“十八娘!你敢再說一遍?”陳夫人顫聲喝道。
適才那一巴掌陳夫人下手很重,陳十八娘白皙的面上浮現一片淺紅,但她的神情沉靜如水,轉過頭來面對陳夫人憤怒的視線,眼神沒有絲毫的畏縮。
“是我要把丹娘引薦給太后的。”她說道。
陳夫人再次揚起手,陳紹出聲喝止了。
“行了。”他說道,“現在打還有什麼用?”
陳夫人的手還是打了下去,一聲耳光響之後自己也跌坐下來。
“你爲什麼這麼做?”她又氣又悲的喝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
陳十八娘面上的紅印更深,神情卻依舊。
自從進來以後,她就很平靜,此時在陳紹的驚訝以及陳夫人的憤怒中,更顯得沉穩如水不動。
“我知道我在做什麼。”她說道。
“那你在做什麼?”陳紹問道,看着陳十八娘,“十八娘,你拉着妹妹的手進宮的時候,心裡有沒有一點的難過?”
聽聞此言,陳夫人想到昨日陳丹娘高高興興的拉着陳十八娘手與自己告別的情景,誰知道那一刻竟然是送女兒踏入了困境。
自責悔恨悲痛齊涌心頭,陳夫人再忍不住擡手掩面大哭。
陳十八孃的眼圈發紅,俯身以頭碰地行大禮。
“父親,母親,女兒不相告而先行事,是女兒不孝,女兒有愧。”她哽咽說道。
“你沒有愧。”陳紹搖頭,“你怎麼能有愧?你之所以不告而行,不就是知道告訴我們之後,我們是絕對不會同意的嗎?”
陳十八娘俯身肩頭微微抖動。
“是誰讓你這樣做的?”陳紹忽的問道。
雖然這個念頭不可思議,但卻又找不到更合理的解釋。
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出自己的女兒竟然能做出這樣的事。
“十八娘,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意味這什麼?”陳紹說道,神情難掩悲哀,“你這是,斷了父親我的退路。”
這次的賜婚對於陳家來說是很不利的局面,因爲太后下旨是在見過陳丹娘之後,外邊的人會認爲是陳家先有意,但這也只是外界的揣測而已,沒有證據,陳家依舊能理直氣壯的做出抗旨的事,喧囂一陣也就能塵埃落定了。
但此時陳十八孃的一開口讓這個揣測不再是揣測而成了事實,那這件事就不僅僅是抗旨,而是欺君了。
出爾反爾,戲耍皇室,這一切便都是陳家的錯,是陳家無信無義,讓皇家成爲笑話,讓他們陳家也成爲了笑話。
無信無義非君子,這樣的人怎麼能夠擔當扶太子坐穩江山的重任,怎麼能爲百官之師。
陳紹除了憤怒更多的是悲哀。
千防萬防,千算萬算,沒想到狠狠捅了自己一刀的是自己的女兒。
陳十八娘擡起身來。
“父親,難道父親不想這樣做嗎?”她沒有回答而是問道。
“十八娘,你從哪裡認爲,父親我就想這樣的做?”陳紹深吸一口氣,慢慢的問道。
“那要問父親爲什麼不想這樣做。”陳十八娘說道。
“十八娘!”陳夫人怒聲喝道,“你難道不知道爲什麼不想這樣做嗎?”
陳十八娘看向母親。
“母親,作爲一個姐姐,我知道爲什麼不想這樣做。”她含淚說道,“我也知道作爲一個父親作爲一個母親,爲什麼不想這樣,但是。”
她的視線又看向陳紹。
“我不知道作爲一個深受陛下所託,身負君恩大義的輔政大臣爲什麼不能這樣做。”
…………。。
“爺爺,十八娘來了,我去看看。”
陳丹娘聽得老僕低聲說的話,忙小心的抓着手裡的長弓起身。
“讓她也看看程姐姐給我的回禮。”
陳老太爺笑着伸手攔住她。
“稍等一會兒,你姐姐和你父親母親說話呢。”他說道。
陳丹娘哦了聲。
“丹娘啊,我讓他們在後院給你立了一個草靶子,這幾日就找人教你射箭,你先去試試如何?”陳老太爺又想到什麼說道。
陳丹娘頓時高興的點頭。
“好啊好啊。”她連連說道。
陳老太爺笑着便讓僕婦們帶她去。
“小心些,別傷了手。”他囑咐道。
“爺爺,你也記得吃藥。”陳丹娘也叮囑道。
陳老太爺笑着點點頭,看着僕婦們用着陳丹娘離開,站在廊下看不到她們的身影,陳老太爺臉上的笑便散去。
“真是沒想到。”他慢慢說道,神情悲憤,“真是沒想到啊,我的十八娘,怎麼會變成這樣,怎麼會做出這樣的事。”
“老太爺,十八娘子,也許是被人蠱惑了。”老僕低聲說道。
陳老太爺笑了,笑容裡帶着嘲諷。
“被人蠱惑?”他說道,“這世上從來沒有被人蠱惑這件事,能蠱惑自己的只是自己,如果自己無心,又怎麼會意動?”
老僕垂目嘆口氣。
“就算如此,她也只是她,不是老爺。”他說道。
陳老太爺再次笑了笑,卻沒有說話,沉默一刻。
“我有些後悔了。”他慢慢的說道,看着暑氣褪去漸漸初現秋日高遠的天空,“當初要是帶着丹娘沒有進京來…。。”
後悔?
只有當一件事結局已定的時候,人才會後悔,纔會追憶當初。
老僕愕然擡頭。
“老太爺!這件事不會的…。”他急急說道。
陳老太爺卻轉過身打斷了他。
“去收拾東西。”他說道。
老僕一怔,面色有些悲慼。
“老太爺!”他再次喊道。
陳老太爺擡腳邁步進廳內去了。
……………
陳夫人面色泛白看着眼前的陳十八娘,這一瞬間她有些恍惚。
眼前這個女子是誰啊?
怎麼她好似一點也不認得?
“…父親不願意這樣做,是因爲太子是個傻子嗎?”
不待陳紹回答,陳十八娘已經自己先搖頭。
“不,我相信父親不是因爲這個。”
她神情鄭重,神情平靜。
“因爲那是太子,父親如果嫌棄太子是個傻子,也就不會有今日的太子,是父親同意立慶王爲太子,是父親同意待太子有了皇子,就可以登基爲帝,太子在父親眼裡不是傻子,而是君,要忠要敬的君。”
陳紹的臉色微微泛白。
這話好熟悉啊,陳夫人想到,好似昨日就聽過了。
“什麼叫飛來橫禍?難道給太子議親就是禍事嗎?”
陳夫人耳邊響起陳紹的聲音,陳十八孃的聲音又隨之響起。
“…。如果父親因爲太子是個傻子而不屑與之結親,那豈不是口是心非?父親都不屑,那別人願意跟太子結親又成了什麼?那誰還敢跟太子結親?此等讓太子成爲笑談的事,父親絕對不會做。”
“別人願意結親爲了什麼,別人心裡清楚。”陳夫人心內一團火在燒,她豎眉打斷陳十八娘,喝道,“那不是你父親所求,而你父親也不會去嘲諷別人的所求。”
“那父親所求的是清名嗎?”陳十八娘說道,聲音拔高一分,“是因爲不想當外戚,所以纔不肯讓丹娘做太子妃嗎?”
“十八娘,你真糊塗還是假糊塗?”陳夫人也拔高聲音喝道,“你父親是用外戚驅逐高凌波的,你卻讓你父親去做外戚,難道是要自相矛盾嗎?”
陳十八孃的聲音此時平靜下來了,沒有看母親,而是看着陳紹。
“哦。”她說道,“那這麼說,父親原來是爲了這個纔不願意爲外戚的。”
陳夫人一怔,爲了什麼?
而陳紹則看着陳十八娘,神情一息數變。
“高凌波爲了弄權所以要做外戚。”陳十八娘眼神凝重,直視父親,一字一頓,“那父親這是爲了弄權所以不做外戚。”
弄權!
此言一出,陳紹面色鉅變,而陳夫人則揚手就給了陳十八娘一巴掌。
“逆子!”她不可置信的喝道,“你竟然如此說你父親!”
這一巴掌比先前的一巴掌要重的多,又是猝不及防,陳十八娘被打的歪身倒在地上,嘴角流出血來。
陳十八娘卻笑了。
“母親。”她說道,並沒有擦去嘴角的血,手扶着地,“人都是因爲做了,纔會被別人說的。”
說到這裡又是笑,眼淚滴落下來。
“外戚,我自然知道成爲外戚會面對什麼境遇。”
“士林最忌宦官和外戚,外戚得權,便會被指責爲亂政,御史言官更是緊盯着外戚,不能升官不能委以重任,稍有不慎,便是蜂至沓來的彈劾。”
“但儘管如此,我也知道有很多人想要當外戚,爲的就是如同高凌波那般得權拿勢,爲了富貴滔天,對他們來說,外戚就是他們謀利的手段身份,而國事朝政如何,根本就不關心。”
“是的,太子殿下並不會缺少太子妃,並不是非丹娘不可。”
“可是既然誰都可以,爲什麼丹娘不可以?”
“那些想要成爲外戚的人有所求,而父親正因爲不想成爲外戚而無所求,對於太子來說,對於朝堂來說,此時此刻無求才是大幸。”
“父親常常說爲國豈敢惜身,但如今爲了所謂的清名,爲了能夠留在朝堂,爲了不被外戚身份所牽連,就不肯解太子困境。”
“原來爲國不惜身父親也只是說說而已,是女兒糊塗了,不該當真,是女兒錯了。”
陳十八娘坐正身子,衝陳紹再次俯身以頭碰地叩拜。
“女兒自當去太后面前謝罪,此事皆是由女兒所起,女兒一定會讓父親得清白。”
說罷叩了三個頭起身。
“十八娘,你只想着大道,難道就忘了人道了嗎?”陳夫人說道,看着陳十八娘,只覺心灰意冷,“你要你的妹妹嫁給一個傻兒,那是一輩子啊。”
陳十八娘再次跪下來。
“母親,那是一個傻兒,但還是一個太子。”她說道,“嫁給太子,就是太子妃,是皇家貴婦,是將來的一國之母,母親怎麼能以平常夫妻論處?”
“太子妃要嫁的可不僅僅是太子,而是將來的皇帝,是國,太子和太子妃是夫妻,但又不同於平常夫妻,太子護的不是小家,而是國家,太子妃相的夫是太子,教的子,是皇子,是未來的國君。”
說到這裡,陳十八娘看着面前的父親和母親,深吸一口氣,神情肅正,一字一頓聲音鏗鏘有力。
“爲國豈敢惜身,豈能談小情小怡。”
週末愉快(*^__^*) 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