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堂裡站着的人來回踱步,簸籮裡的藥被拿起來又放下。
“李太醫!”捧着盤子的內侍再也忍不住喊道,“到底怎麼配藥!”
李太醫捏着面前的一把藥,手微微的發抖。
“我怎麼知道..”他喃喃說道。
“李太醫!”內侍跺腳喊道。
“我治不好啊。”李太醫說道,看着面前的玲琅滿目的藥簸籮,“但是殿下一定能治好的。”
“那快治啊。”內侍說道。
“我說不治的,她都能治好。”李太醫說道,說着轉身就往外跑,“我再去請她!”
內侍大怒,伸手將他揪住,還沒說話,外邊有內侍衝進來。
“殿下又吐了。”他喊道。
又吐了…
李太醫擡頭看外邊,日光漸斜,再吐,吐到天黑的話,就不會再吐了….人也就沒救了…
“李太醫,她能治,你爲什麼不能治?”內侍揪住他喊道,“既然她能治,那就是能治的!李太醫,你治了一輩子了,如今就因爲那一句話,因爲那個女人,你就要這麼的瞧不起自己嗎?”
“我不是瞧不起自己,這種事,瞧得起自己也不行啊。”李太醫苦笑道。
內侍看着他。
“請她已經來不及了。”他說道,“殿下,只有你了。”
殿下只有你了。
“哪怕你治不好,也不能讓殿下眼睜睜的等死!”
“也好讓殿下知道,他這條命,沒有被白白的扔掉,他這條命,有人在乎。有人盡心盡力!”
算了,是死是活就這樣的來吧。
李太醫看了眼外邊,轉過身沒有再遲疑。飛快的抓起不同的藥放入盤子裡。
“這個熬成湯藥倒入浴桶。”
“這個熬製飲用。”
一切很快按照吩咐準備好了,晉安郡王的屋門前。李太醫擡腳要邁進去,一個幕僚抓住他。
幕僚看着他,卻又欲言又止。
“日落。”李太醫明白他的意思,說道,“日落之後,如果不吐,就成了,如果還吐….”
他說到這裡也沒有再說下去。幕僚點點頭也明白了,拍了拍他的肩頭。
李太醫沒有再說話轉身進去了,屋門被關上,外邊的人一瞬間似乎都停下了呼吸,忍不住擡起頭去看天。
日落啊。
“師父,你的金針。”
屋子裡小童將金針展開,密密麻麻長長短短的令人眼暈。
李太醫看着躺在浴桶內的晉安郡王,儘管小小的隔間內一片氤氳,依舊可以看到肌膚上那不正常的青黑。
沿着經脈將毒氣一絲絲的逼出來…
李太醫忍不住手抖了抖。
他從來沒有施過這種針法,倒是見過…
見過!
“程娘子。我需要回避一下嗎?”
光線若明若暗的室內,跪坐的女子轉頭看向他。
“無妨。看了,你也學不會。”
這世上哪有學不會的事。就看你敢不敢學,就看是不是無路可退。
李太醫的心忽地安定下來,他伸手捏起一根長針。
“師父。”小童忍不住問道,“行不行啊?”
“行不行,做了才知道。”李太醫說道,俯身落針。
………..
屋門外很多人站着。
“該走的現在就收拾東西走吧。”一個幕僚忽地說道。
這話讓大家都看過來。
“顧先生,竟然要我們走嗎?現在這個時候?扔下殿下就走嗎?”一個面色黝黑的男人啞聲喝道。
“我讓你們走不是說你們怕死,而是要你們留着命,殿下的仇不能不報。”顧先生說道。“你們走出去,把咱們的人都安撫聚攏好。”
一個男人有些淒涼的笑了。
“殿下如果不在了。咱們這些人又能聚攏多久?”他說道。
樹倒猢猻散,古時豫讓今能有幾人做到?
“能聚攏多久就多久。一年,二年,能報多少仇就報多少。”顧先生說道,垂在身側的手攥起來。
“先生們,還是你們都走吧。”一旁的內侍說道。
大家看向他。
“奴婢這些人,殿下如果不在了,肯定是逃不了一死的。”內侍揣着手神情淡然說道,“先生們都是有大才的人,死了就太可惜了,留着先生們的大才,總有利國利民的時候,能利國利民,就是幫到了慶王殿下,殿下必然也是願意的。”
“現在走,還來得及,就算外邊已經有人佈置,拼了命也能殺出去,再晚,等殿下….”
內侍說到這裡停了下,擡頭看天。
日光在天邊還有最後一道。
“…就來不及了…”
話音才落,屋內腳步聲響。
“來人,已經用完針了,擡殿下出來。”小童喊道。
日光消失在大地上,屋內的燈被點亮,圍觀牀邊的人在燈下影影綽綽。
“殿下,殿下?”
在衆人的注視下,內侍跪在臥榻前小聲的喚道。
臥榻上的晉安郡王毫無迴應。
衆人的視線頓時又看向李太醫。
“這臉色還是青黑的啊,到底…”一個人咬牙低聲說道。
李太醫繃着臉不說話,只是看着臥榻上的人。
臥榻上的晉安郡王身子開始微微的抖動。
“要吐了!”
這種反應大家已經很熟悉了,頓時驚惶的喊道,心也沉了下去。
還是要吐啊,那就是沒救了。
“沒有!”跪在臥榻邊捧着痰盂的內侍忽地喊道,“沒有!殿下沒有吐血!”
沒有吐血?
衆人忙涌過來,看着臥榻上的晉安郡王果然微微抖了抖,起伏的胸口慢慢的平緩下來,嘴角只是流出一些涎水,並不是前時那駭人的黑紅。
“李太醫!這是不是說…”衆人看向李太醫。聲音顫顫的問道。
李太醫點點頭,伸手搭脈一刻。
“好了,總算是。從閻王殿又拉回來一次。”他直起身子,吐口氣說道。
衆人瞬時狂喜。還未再問,李太醫咕咚一聲栽倒了。
屋子裡頓時一陣亂。
“….李太醫是歡喜的暈了…”
“…不是,不是,我師父是累壞了嗚嗚…”
“…快請太醫來看李太醫….”
“可以給宮裡送信了,倒要看看他們要編出什麼樣的話來粉飾太平…”
“還是等明日吧,萬一…”
“…萬一不行嗎?”
“…不是,萬一賊人心不死….我們府裡這點人可抵不住…”
正說話間,有人從外邊急奔而來。
“先生。程娘子來了。”
門被咣噹一聲關上了,程嬌娘微微後退一步,門前的燈還未點亮,整個人罩在昏昏夜色裡。
她再一次擡手敲門。
“別敲了!”
有人在門內說道。
“我是應請而來的。”程嬌娘說道。
門內似乎有人冷笑,緊接着門打開了。
“程娘子說笑了。”男人看着她,“不是已經回絕了嗎?”
程嬌娘看着他。
“先看人,再說事。”她說道,擡腳要進。
四五隻長劍唰啦出鞘對準她。
“程娘子,多謝了。”男人淡淡說道,“如今不用了。”
“他沒事了嗎?”程嬌娘問道。
“是啊。我家殿下,沒事了。”男人含笑說道。
沒事了啊…
程嬌娘哦了聲,再次邁上前。
“我還是看一看吧。”她說道。
她上前。對面持劍的人也上前,燈籠下長劍閃着寒光。
“程娘子,你不用看了。”男人看着她,“我們不信你。”
…………….
看着轉回的男人,屋內的其他人迎過來。
“果然是程娘子嗎?”他們問道。
男人點點頭。
“不如請她來看看吧,也許殿下能好的快一些。”一個人遲疑一下說道。
站在廳中的顧先生笑了,帶着一絲嘲諷。
“你怎麼不想她就是擔心殿下好的快所以此時纔來的?”他說道“這麼久殿下的死訊都沒有報出去,也許有人不放心,你能保證讓她近殿下身前。不會對殿下不利?”
那人苦笑一下搖搖頭。
“她縱然神技名聲在外。”顧先生接着說道,目光看向門外。院內的燈正在逐一點亮,“但並不是殿下可靠之人。如果這件事真的靠她信她的話,殿下此時已經沒命了,還提什麼殿下會好的快一些。”
在場的人都點點頭,室內有動靜響起,衆人忙涌進去。
新來的太醫正在給晉安郡王診脈,晉安郡王似乎要醒,但最終只是掙扎一刻又陷入昏睡。
“殿下如何?”衆人再次緊張的問道。
太醫點點頭。
“雖然兇險,但性命無憂了。”他說道。
已經有兩個可靠的人說出這種,大家的心都終於落地了。
“我們有可靠的人,我們信我們的人,所以不用這個程娘子再進來。”顧先生沉聲說道。
屋中的人應聲是。
“只是…”最先出去的那個男人又想到什麼說道。
“只是什麼?”顧先生問道。
“只是程娘子看起來有些古怪。”男人遲疑一下說道。
古怪?
“就知道她古怪!”顧先生豎眉,“絕不能放她進來,如果敢闖的話,殺無論。”
不,不是這種古怪,是她的形容….。
男人張張口要說話。
“絕不能再讓殿下出差池。”顧先生接着說道。
是啊,殿下不能再出差池了,這纔是最要緊的事。
男人嚥下話,點點頭應聲是轉身出去了。
除了留守的太醫,屋內的人都退了出去,侍女上前整理被褥,忽地見晉安郡王身子微微的抖動。
“太醫。”侍女忙顫聲喊道。
太醫疾步過來,看着晉安郡王的手在臥榻上慢慢的摸動,最終摸到什麼不動了。
太醫和侍女對視一眼。
侍女小心的將晉安郡王的手翻出來,見其手攥起,看清其中攥着的東西,侍女和太醫都有些驚訝。
“怎麼是塊木皮?”太醫低聲說道,“殿下的臥榻沒收拾乾淨嗎?”
侍女忙搖頭,也不敢多說伸手要拿出這塊木皮,但晉安郡王似乎察覺,手攥的更緊了。
“算了,那就握着吧,許是疼的厲害,也好緩解一下。”太醫便低聲說道。
侍女應聲是,將晉安郡王的手放回被子下,放下簾子。
室內靜謐無聲,夜色濃濃拉開。
看着緊閉再不開的門,門前的女子也慢慢的轉過身,站在臺階上看向夜色籠罩的街道。
不用她的話,其實也是好事啊。
是的,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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