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看到了,還特意加了親眼二字。
程嬌娘看着他。
“你那日也來了?”她問道,有些驚訝。
晉安郡王手環在脖頸後,倒回墊子上,嘴角帶着一絲笑看着車廂頂,似乎視線能穿透車廂看出去。
“人很多,走得很慢,彈琴沒聽到,聽不太清楚,寫字的時候,我聽到了唸詩,但起不來,所以沒有看到字。”他沒有回答她的話,而是說道,說到這裡又猛地坐起來,“不過我看到煙花了。”
傍晚車內的光線有些昏暗,反倒襯得他的眼睛亮亮。
“滿天都是,真好看。”他說道,“竟然白日裡也能五顏六色的璀璨。”
“你在哪?”程嬌娘問道。
又有車簾子,而且還聽到琴,知道寫字聽到唸詩,那肯定是跟她們同一時間出現在這條街上的。
“我說過,這是我最重要最在意的事,我不想錯過。”晉安郡王說道,又躺了下去,看着車頂,似乎又回到了那一日,“我讓人把我送到車上,出了家門,就在這條街上等着,當你們來了之後,車就被趕出來,我躺在車上,車頂的是布罩的,慢慢的拉開,然後就可以不起身也能看到外邊了。”
他說着再次笑了。
“你那時候是坐着的吧,而且也看不到外邊。”
原來如此啊,程嬌娘看着他。
“是,我其實沒看到。”她說道,微微一笑。“好看嗎?”
晉安郡王看着她點點頭。
“好看。”他說道。
車廂並不大。他躺着。她坐着,距離半臂不到,那種熟悉的清香早已經縈繞車內,此時看着程嬌娘轉頭看自己笑,不知怎麼就腦子一熱。
“躺着看,煙花更好看。”他說道,一面伸手一拉,“你試試。”
程嬌娘不提防。被他拉的一歪胳膊正好撞在他的胸口。
車廂裡傳出一聲痛哼。
“殿下?”坐在車前的景公公立刻轉身問道,忙掀起車簾子,推開車門。
車廂里程嬌娘正半伏在晉安郡王身上,手正拉開他的衣衫,露出胸膛。
娘呀!景公公咚的一下將車門拉上,刷拉一下放下車簾,面紅耳赤。
這,這,這麼一會兒就等不得了?
景公公看着遠處已經隱隱可見的郡王府,這時候如果進府打斷了他們的興致……
不過是三天兩夜。殿下就已經不用吃藥了,要是再多幾次。肯定就生龍活虎了。
念頭到這裡,景公公一咬牙,荒唐就荒唐吧,那都是給別人看的,身體好不好纔是自己的。
“來人。”他招招手低聲對一旁騎馬的侍衛說道。
侍衛忙湊過來,聽景公公低語幾句,侍衛雖然面色微微驚訝,但還是領命。
程嬌娘坐正了身子,將晉安郡王的衣衫掩上。
“撞破了。”她說道。
“那這樣,算跟晚上的效果一樣嗎?”晉安郡王齜牙說道。
“不算。”程嬌娘說道。
晉安郡王便啊一聲。
“那白疼了。”他說道。
程嬌娘看着他,年輕人笑着,露出牙,原本細白的牙變得有些暗灰,那些毒到底給他的身體留下永久的印跡。
是啊,發生的事怎麼可能會忘記,那是明明白白真真切切的傷痛。
忘了吧,忘了吧,忘了最好。
怎麼可能!
楊汕,這不可能的!
她伸出手撫上了晉安郡王的臉。
晉安郡王頓時僵住了。
“不白疼,長痛不如短疼。”程嬌娘說道,手輕輕的拍了拍他的面頰,“以後,就不疼了。”
她的手掌柔軟,還帶着隱隱的粗糙薄繭,拂過自己的臉,就好像小時候被母親抱在懷裡。
“…琮郎,不怕不怕,不疼不疼….”
那種久遠的幾乎淡忘的記憶,在這一瞬間涌上來,晉安郡王只覺得眼睛發澀,他猛地再次伸手抱住了程嬌娘的腰身,將頭埋在她的身後。
“程昉。”他喚道。
程嬌娘身子微微僵了下,遲疑一下收回了要推開他的手。
“對不起。”晉安郡王的聲音接着傳來,“對不起還是累害到你。”
………..
素心掀起車簾皺起眉頭。
“怎麼還沒到了?”她問道。
不是說走近路嗎?
那近路她走過的,成親當日那麼多人擁擠也不過是一個時辰而已,擱在平日半個時辰也用不了,怎麼今日感覺比成親那日的時候還長了?
待看清四周,素心不由面色驚訝。
“這…”
“怎麼了?”半芹也跟着探頭出來問道,四周的環境有些陌生。
“這是要做什麼?這裡不是郡王府啊。”素心說道,看向前邊。
前後的儀仗已經散去了,只餘下十幾名護衛散開,晉安郡王的馬車在前方慢慢而行。
“這是郡王府。”半芹忽的說道,伸手指了指一旁的路邊的牆,“好像是王府的後院牆。”
郡王府的後院牆?
素心看過去,果然有些熟悉,郡王府內她們還並不是熟悉,但府外的話,素心常常在京城中奔走,邊邊角角都熟悉的很。
這裡果然是郡王府的後院牆處。
這是要去哪裡?
“說讓咱們跟着,沒說去哪裡。”車伕低聲說道,“目前是繞着郡王府走呢。”
繞着郡王府?
素心和半芹對視一眼,又看向前方的馬車。
什麼事啊?
………….
“中毒以後的事我都記不太清了,好像醒着,又好像混沌未開。我記得他們把我擡到你那裡。結果你沒在。我想等你,可是你沒在….”
晉安郡王說道,環在程嬌娘腰裡的手不由緊了緊,手指動了動,下意識的想要握住什麼,然後纔想起手裡空空。
“後來我就一直昏睡昏睡,我以爲這一次一定是死了,可是沒想到我又醒來了。而且還聽到,程四郎出事了….”
程四郎死了,那是程四郎啊,那個程家唯一的對她真心實意好的人。
竟然死了,而起還是死在她的眼前!
她可…怎麼辦…她該是…怎麼樣的痛…..
他都不能想,只要一想到,就覺得心痛的無法呼吸。
“程昉,對不起。”
晉安郡王擡起頭,看着這女子的脖頸,光潔而挺拔。不管什麼時候她都坐着直直的穩穩的。
“如果不是因爲我,你們不會被人這樣算計。”
“那你這樣說。這件事還是要怪我了。”程嬌娘說道,微微側頭。
晉安郡王能看到她的側臉,高挺的鼻樑,長長的垂下的睫毛微微的煽動着。
“如果我不會醫術的話,如果我沒有宣揚什麼非必死不治的規矩的話,我也不會被人這樣算計,我哥哥也不會死。”程嬌娘說道。
晉安郡王看着她。
“程昉,對不起。”他說道,“我說錯了。”
程嬌娘側頭看着他。
似乎在等着他說錯在哪裡。
晉安郡王卻沒有再說話,看着這張近在咫尺的側面。
面容安靜而淡然,那些悲傷難過從來都不能在她的臉上留下一絲一毫的印跡一般。
可是,這張面容下,到底藏着壓着多少黯自神傷?
總以爲自己是世上最慘的人,偏偏每次都是她比自己更慘。
他們還真是相配,一個個人前都光鮮亮麗,遇到的事卻一件比一件齷齪心寒。
耳邊又低低的一聲輕咳。
“你這樣坐着,胸口會疼的。”程嬌娘說道。
這樣坐着?
什麼樣坐着?
晉安郡王有些怔怔的看向自己,頓時如同被火燒了一般猛地彈開了。
咚的一聲響,讓車廂都晃了晃。
親自駕車的景公公便也抖了抖。
還好爲了更安全用了這輛馬車,雖然夏日裡熱一些,但好在門窗齊全,隔音也好,也很高興裡面的人知道這是在大街上,倒是沒有搞出什麼大動靜,只有低低的聽不清的說話聲。
這個大動靜還是第一個。
“怎麼樣?”
“疼!”
內裡的話也隨之傳出來。
景公公忙端正心思,目視前方,心裡將今日在程家吃的飯菜再次一一的念過。
豆腐,雕花的豆腐,早聽說當年太平居以豆腐雕敬佛揚名,真正見到吃到還是第一次…..
程嬌娘看着伸手揉頭的晉安郡王抿嘴一笑。
“知道疼也不錯,要是不知道疼,纔是麻煩呢。”她說道。
晉安郡王視線沒看她,有些訕訕又有些故作鎮定。
“那倒是,痛則生嘛。”他說道,整個耳朵都是紅的,熱乎乎的幾乎要融化掉。
真是要命,他剛纔在做什麼!
“是通則生吧。”程嬌娘的含笑的聲音傳來。
“一樣,痛這通嘛。”晉安郡王說道,也不管程嬌娘是笑還是什麼神情,帶着幾分強自的鎮定伸手掀起車簾,“到家了吧?”
“按照距離算的話,這應該是第三圈了。”程嬌娘說道。
“什麼第三圈?”晉安郡王愣了下,然後這纔回過神,頓時愕然,猛地推開車門,“阿景!”
這一聲大喊讓正在想扣肉之後是魚羹還是素鴨的景公公差點跌下馬車。
他回過頭,就見晉安郡王半跪在車內,一手開門,豎眉看着自己。
“你幹什麼呢?遛馬嗎?”
不是遛馬,是遛人呢。
景公公心裡說道,看着衣衫微微凌亂,發冠也微微歪了的晉安郡王。
“挺快的啊。”他喃喃說道。
看着板着臉負手疾步邁進院門的晉安郡王,顧先生衝訕訕跟在後面的景公公伸出手指點了點,投來一個你呀你呀你的眼神,便緊跟着進去了。
回到新房,侍女們忙上前伺候他們更衣。
“你先去洗漱,我去和他們說些事。”晉安郡王說道。
程嬌娘喊住他。
“這裡的院子收拾出一個書房,你要說事去那邊說吧。”她說道。
晉安郡王微微愣了下。
“好。”他旋即點頭。
“殿下這邊請。”素心忙引路說道。
看着晉安郡王走出去,程嬌娘自去洗漱了。
景公公和顧先生等三四個幕僚被傳來引着走進書房時,面上還有些不自在。
還以爲是在殿下的書房裡,沒想到竟然還是來這內院了。
“殿下這裡也設個書房了?”顧先生說道。
“這是王妃的。”素心含笑說道,一面親自給他們斟茶,“王妃說殿下最好在院子裡說事吧。”
景公公就笑了。
“這樣也好,王妃能隨時看到殿下。”他帶着幾分討好說道。
你從哪裡看出她是捨不得離開我,要時時刻刻的看到我了?
晉安郡王瞪眼。
到底是自己中毒了還是景公公中毒了?怎麼感覺這人似乎變傻了?
不過,也許,好像,大概….她是不想自己走遠,萬一有什麼事,她不方便照看吧?
她真是太小心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看着燈下晉安郡王咧嘴笑了,顧先生忍不住嘆口氣,帶着幾分不忍移開視線。
這日子不會一直要這樣了吧?
一更是正常,二更要看運氣了,不一定有,別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