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寢宮腳步雜亂,還未從適才的事中鎮定下來的內侍們亂跑,不過還是在皇后和朝臣們到來時點亮了燈火,擺出了坐墊。; .
邁進門看着躺在臥榻上的天子,皇后的眼淚頓時又流下來了。
“陛下。”她哭道,疾步上前跪下,“臣妾以爲,再也見不到陛下了。”
現在回想起來,適才是多麼的兇險。
從看到程嬌娘讓內侍遞來的紙條,到想起曾經收到原本不在意但因爲來人特意的加重說程娘子讓送來這句話而留下來的那箱子煙花。
一屋子的人圍着煙花二字做出各種猜測。
以爲箱子裡放着的不是煙花,而是能救命的神奇物品,但翻來覆去的怎麼看都是煙花,以爲裡面可能夾雜着救命的錦囊,但拆開兩個都沒有發現。
“娘娘,煙花是李家鋪子的,李家鋪子的李茂是程娘子的徒弟,李茂就是因爲看到了程娘子的煙花才做出石彈得了封爵官位,那石彈是比神臂弓都厲害的武器,那麼這煙火可能本身就是救命的武器呢。”
最終一個內侍猜測到。
煙花也能是救命的武器?
雖然這個猜測有些荒唐,但那時候她沒了選擇,豁出去抱着箱子就搏一搏。
沒想到真的成功了。
皇后伏地大哭。
真是不容易啊,爲了活着,爲了能安穩的死去,真是太艱難了。
這哭聲比在太子寢宮裡的更爲情真意切了,朝臣們也跟着跪下來再次嗚咽。
嗚咽聲剛起。就聽皇后忽的啊了一聲。朝臣們擡起頭。也忍不住嚇了一跳。
天子臥榻忽的動了。
難道皇帝……
殿內頓時鴉雀無聲,所有人都盯着天子。
一個頭慢慢的從臥榻下鑽出來。
“娘娘。”
安妃訕訕的咧咧嘴。
“臣妾,臣妾,在這裡守着陛下呢,不小心睡着了,剛聽到你們進來。”
看着衆人如同見鬼的神情,她忙爬出來拎着衣裙彎身向後退去。
“你們,你們繼續。我,我退下了。”
說罷轉身跑入簾帳後。
衆人三魂五魄歸位,癱坐在墊子上,還未喘口氣,就見安妃又探頭回來了。
“沒事了吧?”她問道。
皇后深吸一口氣,瞪她一眼。
“下去!”她豎眉喝道。
安妃嚇的一縮脖子。
沒事了,沒事了,她閃身進去了。
被這件事一打岔,皇后也沒了傷心感慨,輕輕擦去了眼淚。在皇帝臥榻邊坐好,看着朝臣們。
“今日之事。衆卿家說該如何處置?”她開口說道。
………………
高凌波已經悠悠的醒過來了,面上的痛,口中的鹹澀,讓他瞬時清醒過來。
四周一片安靜,沒有了嘈雜,沒有了吵鬧。
高凌波坐起來,看到自己一個人躺在殿內。
這個殿他不陌生,是太后宮的正殿。
他沒有被捆綁,周圍也沒有虎視眈眈額看守,高凌波有些踉蹌的起身,整了整衣服,撿起跌在一旁的官帽戴上。
“來人,來人。”他大聲的喊道。
沒有人回答他。
“讓張純來見我!”
我要和他說輪一番。
“我要見皇后!”
我要問問她可知道天綱倫常。
他疾步過去,門卻拉不開,那是自然,他們怎麼會放自己亂跑。
高凌波透過門縫看着外邊,燈火通明,廊下院子裡站滿了禁衛。
已經不是他熟悉的禁衛,而是衛戍軍,來往間還有很多內侍宮女,都穿着孝衣,掩面嗚嗚的哭。
“….可憐的太子殿下,竟然被害了….”
“….這是謀反…沒想到高家竟然要謀反….”
這種話透過門縫傳入高凌波耳內。
高凌波拍門笑了。
去你孃的謀反!他高凌波要謀反還用等到現在嗎?
太子是怎麼死的?是自己病死的!管他什麼事!
要說謀反,那個挾兵用炮轟宮門的纔是謀反!
不過這種話沒必要去跟這些奴婢們爭辯。
跟他們爭辯是沒有意義的。
高凌波的視線又落在廊下,看到了陳紹的屍體,他的視線凝滯一下。
陳紹依舊披頭散髮穿着褻衣躺在地上,連個白單子都沒罩上,四周的人連多看一眼都不看,好似扔在那裡的不是人,而是一塊豬肉。
一個謀害太子的逆賊還能指望有什麼死後的尊嚴。
不止是他,他的家人也即將沒了尊嚴。
所以這就是爲什麼絕對不能死,一旦死了,一切就由別人說了算。
高凌波收回視線,面上閃過一絲冷笑。
獲罪又如何?監下囚又如何?只要等到天明,世人就能看到這一場詭異的宮變,太子身體有病是事實,你晉安郡王無詔進京且一個郡王擁兵闖宮門也是事實。
就讓天下人看看這事實吧。
他深吸一口氣轉回殿中,席地而坐,看着外邊的夜色一點點褪去,天就要亮了。
門就在這時被人推開了。
高凌波擡起頭,看着走進來的四個陌生內侍,他的心頭一跳,不祥預感冒出來。
“你們什麼人?你們想幹什麼?”他喝道。
“奴婢們來送高大人一程。”爲首的內侍說道。
高凌波大怒跳起來。
“你們敢!”他喝道,伸手去抓腰帶,卻發現腰裡空空,皇帝賜予的玉帶不見了。
三個內侍已經涌過來,一根白綾纏上高凌波的脖子。
高凌波奮力的掙扎。
他的身子很健壯,在家也常常練武。並不是一陣風都能被吹到的。但這三個看似瘦弱的內侍卻動作有力而迅猛。三下兩下就困住了他。
這些人絕對不是宮內的內侍!
“晉安郡王!你敢!”高凌波沙啞着嗓子,用力的抓住脖子裡的白綾喊道,“你難道就不怕嗎?”
不怕名不正言不順嗎?
闖的宮內,殺的大臣,就不怕被人說太子也是被你殺的嗎?
就不怕燭影斧聲一輩子被人質疑嗎?
就不怕衆臣心生畏懼嗎?
就不怕百姓議論嗎?
沒有人回答他,爲首的內侍帶着幾分輕蔑看着他,看着他如同死狗一般掙扎。
不,不。口中的氣息越來越少,高凌波心中的恐懼越來越大。
不,不能就這樣結束,不能,不甘心!
他沒有錯,他哪裡都沒有錯,爲什麼會這樣?
爲什麼會是這樣的下場?
老天不公!老天不公!他不服!他不服!
不該是這樣的!
不該是這樣的!
他高凌波謀算一生無錯,死在他手裡的人無數,倒在他腳下的官員成羣,他怎麼可能就這樣死了?
怎麼可能就這樣輕輕鬆鬆的被兩個閹人勒死!
“程娘子。你不該這樣做的,我們本不該如此。”
“是。高大人,我們之間本不該如此,你不該這樣做的。”
莫名的耳邊閃過這段話。
不該這樣做,不該一開始和她作對嗎?本來是井水不犯河水,可以相安無事,甚至如果他早一步,早一步放下身段,這女子如今就是他們高家的人了嗎?
那要這麼說,今時今日的一切,都是因爲當初西北軍功中被壓下軍功的五個小兵引起的嗎?如果那時候他沒有包庇護着姜文元,事情會不會就會是另外一種結果?
太可笑了!
高凌波咧嘴要笑一下,蹬了兩下腿,瞪大眼不動了。
用腳踢了兩下,地上的人一動不動,爲首的內侍伸手掩住口鼻,目光在高凌波下身屎尿齊流上看了眼。
“收拾好了。”他淡淡說道,轉身出去了。
外邊院子裡內侍宮女依舊來回奔忙準備着太子喪事,衛戍軍持械肅立,沒有人對這邊多看一眼,似乎根本就聽不到這邊的叫罵呼喝。
太子寢宮這邊門口站着一個人,內侍忙疾步過去了。
“景公公。”他帶着恭敬說道,“都辦好了。”
景公公嗯了聲轉身進去了。
晉安郡王依舊坐在太子臥榻前,面前跪着一個瑟瑟發抖的女子。
景公公邁步走過去,俯身低聲。
“高大人自裁了。”他低聲說道。
晉安郡王面色木然。
景公公便退後一步。
“你說什麼?”晉安郡王視線看向那女子問道。
“殿下。”女子顫聲叩頭,“奴婢是太子的侍妾,奴婢是太子的侍妾,奴婢曾爲太子侍寢的…”
“所以你覺得你該跟他們一樣給太子殿下陪葬?”晉安郡王問道,看着這女子,嘴角浮現一絲笑,笑意冰冷,令人不敢直視。
女子不敢擡頭哭着叩頭。
“奴婢,奴婢不是不願意去服侍太子,只是,只是…”她說這話伸手按住腹部,“奴婢怕有了身孕……”
此言一出,殿內的人頓時色變。
太子有了骨血傳承,這應該是好事吧?
但這傳承的時機卻又…..
過繼正要是不可阻擋,突然又冒出太子的血脈,那這該怎麼辦?
晉安郡王哈哈笑了。
“就是你啊。”他說道,看着眼前的女子,面上厭惡頓顯,猛地起身擡腳,竟生生的踩住那女子的脖子。
“就是你啊。”他再次說道,看着這女子,腳下漸漸用力。
女子伸手握住他的腳,張大嘴瞪大眼,發出咯咯呵呵聲音,面色越來越鐵青。
“就是你啊!”
伴着這一聲,同時響起咔噠一聲,那女子握住晉安郡王腳的手頹然鬆開垂落,瞪大眼嘴角流出血不動了。
滿屋子肅靜無聲,寒氣森森,在通明的燈火照耀下如同冰窖,不知道哪個忍不住牙關發抖慢慢的響起咯咯咯咯的聲音,迴盪其中更添幾分陰森。
…………….
天子寢宮內,談論正酣。
“…陳紹已經自裁,高凌波罪無可恕。”一個朝臣正在朗聲而談,“此等逆賊佞臣,律法有規定……。”
“…我適才已經說過了,光有律法還不行,還要按照史上的舊例….”另一個朝臣搖頭帶着幾分不同意說道。
“此事牽連不小,不可不慎重。”還有人提醒說道。
高家在朝中經營三代,就算不追族,單就高凌波這一代,盤根錯節嫁女娶妻關係甚衆,就連在座的這些人也不敢保證他們的親友之中有沒有跟高家親友重合的。
如今太后顯然已經作廢,皇后掌握了宮廷,宮內的局勢是定了,但宮外的局勢還有些說不準呢,想想這個延平郡王悄無聲息進城就知道了。
行事不得不慎重啊。
有內侍就在這時疾步進來。
“娘娘,晉安郡王到了。”他高聲喊道。
皇后面上浮現一絲喜色。
“快宣。”她說道。
伴着一聲宣,已經換上一身素衣的晉安郡王大步走進來,按道理他的座次不算靠前,但晉安郡王並沒有就直入座,而是一直都到天子臥榻前,撩衣跪下叩頭喊了一聲陛下,聲音有些哽咽。
“好了,陛下看到了。”皇后說道,一面示意內侍攙扶他,“來,時候不早了,還是快說正事吧,也好給朝臣們一個交代。”
晉安郡王就勢起身坐在皇后後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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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說道,“娘娘和朝臣們請繼續,不要在意我。”
不要在意你…
只是你坐的這位置讓大家不在意也不得不在意。
朝臣們垂下視線,剛要接着說話,晉安郡王又想到什麼,擡起頭。
“對了。”他說道,“忘了說了,就在剛纔,高凌波在太后宮裡自盡了。”
此言一出,殿中所有人看向他,神情驚愕。
死了?
高凌波自盡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