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譯信靜靜的看了顧天澤半晌,從牙縫裡蹦出幾個字,“我是你岳父!”
也就是說,他是顧三少的長輩,照顧疼愛晚輩是長輩的責任所在,王譯信拋下京城的榮華富貴,高官顯位隨着顧天澤來鳥不生蛋的苗疆只爲了就近照看顧天澤。
反被顧天澤照顧算是怎麼回事?
他回京後怎麼同瑤兒說?
因爲同帳篷的人身上的汗味,他睡不好,吃不好,然後住進顧天澤的帳篷中去?
“您不是已經習慣了麼?”
“……”
王譯信再一次感覺到顧天澤陰森森的‘惡意’,臉似發燒一般,“阿澤!”
前生王譯信承認自己很偏心,很畜生,可他前生錯得再厲害也是個保護子女的長輩,雖然王芷璇兄妹不值得他付出的一切。
他從沒體會到被兒女關照,今生……王譯信心塞塞,幾次三番被瑤兒提醒,他能有展現才華的機會也因爲顧天澤。
本來王譯信想做個把女兒護在羽翼下的好父親,可惜每次都被女兒和未來女婿照顧。
顧天澤勾起嘴角,出征后王譯信就沒見過他笑得如此輕快,心中多了幾分疼惜。
五萬人的性命榮耀壓在剛剛及冠的少年肩頭,便是他再天資卓絕也會感覺到沉重,況且在京城,在川中還有許多等着看顧天澤失敗的人。
別人錯了尚且可以被原諒,顧天澤不行!
“阿澤,你做得很好。”王譯信誠心誠意的說道:“用兵有道。將士們也信服你。你必將統帥國朝將士戰勝他們。橫掃苗疆!”
“呵呵。”
輕笑聲在夜幕時分格外的清澈,比夜空還黝黑的眸子多了幾分暖意。
王譯信囧然道:“我說錯了?”
“沒錯!”顧天澤頭盔後的簪纓輕輕擺動搖晃,“我從不認爲我會輸,王……岳父……”
說到岳父時,顧天澤臉盤閃過可疑的紅暈,“您已經做到了該做的一切,我領兵出川中入苗疆,直到如今川中的官員尚不曾提出我用兵太險……全靠師傅您在出來前的串聯調派。師傅儘管去帳篷安歇,小七不會怪您。真把您累壞了,我回去怎麼同小七交代?”
“瑤兒……她……”王譯信手臂搭在顧天澤肩頭,眸色複雜,“她始終無法忘記過去,阿澤,那是哪怕用性命都償還彌補不了的過去。在離京前,也不怕你笑話,我的確只爲了瑤兒,想着等我們平安凱旋。我的這番辛勞能換得瑤兒真誠的笑臉,她對我笑。甜甜的叫我一聲爹,我就知足了。”
“小七不是狠心的人。”
“她不狠心,狠心的人是我,她怎麼對我,我都沒有任何怨言。”
王譯信相信王芷瑤也是重生的後,贖罪的心情更重,別說王芷瑤對他笑,就是同他多說兩句話,他也會高興半天,前生他做得混賬事比任何時候都更刺痛他的心。
“離京後,入川中,隨軍出征到此地。”王譯信哀怨,感傷的語氣突然一變,雖然還留着黑眼圈,也因爲吃不好,睡不好,上火等因素嘴脣開裂,氣泡,但此時他精神是振奮的,“看到這羣人……”
王譯信的手指點了點已經露天熟睡的將士,“我不單單爲了阿澤同川中官員虛以爲蛇,把一切不利於出征的人調離,在阿澤眼裡我在此地是累贅,連同僚睡覺的鼾聲都忍受不了,可我……我被曬昏,只吃乾糧跟着阿澤東跑西轉,甚至不知道你會把我帶到哪去,最重要的原因是想同他們共敘袍澤之義,同生共死,福禍與共。”
出征第一天,王譯信就被曬昏了,他是被袍澤揹着前行的,每一次他撐不住急行軍,也多虧袍澤相幫。
“我記得你再出川時說過一句話,不會拋下任何一個人!跟上你的都是你的兄弟。”
“師傅……”
“別覺得害臊,我從不認爲阿澤虛僞。”王譯信的拳頭砸在顧天澤胸口的護甲上,砰砰砰的響聲有幾分沉重,“你不僅說了,而且做了,阿澤是天生將才。”
顧天澤似首次認識王譯信一般,王譯信被顧天澤看得心底有點發毛,訕訕的一笑,“以前我不明白,現在有點明白何爲將魂,不過想讓我真正懂得,還不夠……遠遠不夠。”
他爲出征的將士感動過,可真正融入其中,王譯信還做不到。
“別再說讓我去你帳篷歇息,在軍中你是主帥,我是你的軍機參贊。”
“……”
顧天澤沉默一會,蹲下身從地上撿起一個尖端鋒利的石塊,攥在手中,一手拔掉地上的草芥,片刻清理出一塊空地,刷刷刷,顧天澤的石塊在空地上划着,片刻之後,王譯信不由得睜大眼睛,“苗疆地圖?”
難怪顧天澤行軍時很少展開地圖,他已經把一切都記在腦子裡了。
前生顧天澤因軍功被追封爲國朝唯一一個異姓王,陪葬帝陵,入太廟永受後人香火併非只是因爲乾元帝的偏疼。
他不僅打下了一大片國土,還弄得不弱於國朝的鄰邦四分五裂,便是戰死前,也直接……這也是他被國朝人既尊敬又害怕的原因。
顧天澤效仿大秦帝國的武安君白起坑殺俘虜,至於坑殺俘虜的人數,只有乾元帝最清楚,乾元帝下令封口,民間隱隱有傳聞,但沒人敢光明正大的說出來。
在他葬身的那片荒涼的土地上,整整二十年寸草不生。
王譯信陷入無限的糾結中,他只記得不能讓顧天澤戰死,卻忘了顧天澤殺神之名,便是如今,王譯信還是認爲顧天澤太過弒殺兇殘,殺俘不詳的傳統,顧天澤根本就不曾遵守過。
前些天……他還下令滅了大約兩千的番人,悉數滅口,不留任何一個活口。
當時王譯信背對着國朝的將士把隔夜飯都吐出來了,他想爲俘虜求情,見顧天澤冷酷的坐在馬背上,他說不出任何話來。
“非我族人,必有異心。”
這是顧天澤給麾下將士樹立的信念。
王譯信是文人,雖然不至於主張以德服人,可也無法輕易認同顧天澤殺俘虜,可惜他便是勸說顧天澤慈悲,顧天澤也不會聽。
他對顧天澤的影響沒那麼大。
王譯信嚥了咽口水,“阿澤……”
“嗯?”顧天澤挑起眉梢,王譯信搖頭道;“算了。”
到時候再說爲好,幾十萬人都是人命吶。
顧天澤凝視王譯信一會,繼續把圖畫完整,把手中的石塊直接捏碎,“兵貴神速,在苗疆稍暴漏行蹤,我的進軍方案就有可能被人知道,天時,地利都不在我這邊,一旦消息泄露,我方必然會陷入苦戰,孤軍深入沒準會全軍覆沒,死得是番人不好麼?他們的命不如我麾下將士重要。”
“……”
王譯信蹲下身,仔細看着地上的圖,過了一會,道:“沒看懂,我只知道是地圖,曉得阿澤所圖甚大。”
顧天澤就是有一種本事,能把小戰當作國戰來打,再小的衝突,他都能弄出最大的戰果來,自然也能讓國朝得到意想不到的巨大利益。
即便他戰死……也死得驚天動地,讓他打出來的那條通道永遠掌握在國朝手中。
王譯信如今只想着兩千人死了就死了,幾十萬的時候再勸勸阿澤。
在他不經意間,以德服人的節操已經漸漸破碎了。
顧天澤明瞭的一笑,不再提殺俘的事兒,怎麼也得給師傅一點點時間。
“三日後,我們會在這裡出現!將會有一場硬仗,硬碰硬的戰鬥!”
顧天澤的手指店在地圖中間,“您如果歇息不好,精力不濟,我派人護送你去峽谷等待。”
“阿澤……”
“我在疆場上顧不上你,不想等回京時擡回你的棺槨,小七會傷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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