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們略覺鬆口氣,屋子裡緊張的氛圍得以緩和,方纔太醫真怕永壽侯夫人身染重病,還好,是喜訊,天大的喜訊。
顧天澤俊挺的臉龐溢滿喜悅,手掌摩擦另一隻拳頭,略顯手足無措,撇下乾元帝,直接趴在牀榻邊看小七的睡姿,又想去碰觸小七,有怕驚醒她:“她怎麼不醒?有喜的人都會睡得多?”
乾元帝撫了撫額頭,實在看不得顧天澤的傻樣子。
“回顧大人,夫人最近身體元氣消耗大,又很耗心力,所以會比尋常婦人更容易犯困。”
“對孩子有影響?”
“不會的。”
太醫很有把握的回道:“只要調養得當,夫人必定平安生產。夫人的身體底子很好,不過下官還有一事同顧大人說,萬不能讓夫人太費心,畢竟剛開始坐胎不是很穩。”
“容臣等斟酌藥方,給永壽侯夫人熬製補藥。”
“好好斟酌。”
乾元帝見顧天澤握緊王芷瑤的手,那般心疼,那般喜悅,也不覺得多了幾分慎重,“出了岔子,朕要你們提頭來見。”
“臣等明白。”
太醫們可以預感未來幾月的日子不好過。
最好求神拜佛祈禱永壽侯夫人順順利利的。
乾元帝斜睨一眼有緊張,有焦躁,有驚喜,又有幾分難言痛苦的王譯信,走到他面前,王譯信似沒察覺到面前有人,仍然陷入某種情緒中,目光直直的盯着王芷瑤。
“謹之。”
一聲不起作用。乾元帝又叫了一聲。“王謹之。”
“……啊……”
王譯信猛然驚醒一般。看清楚面前的人,躬身道:“陛下叫臣?”
“你在發呆?想何事入神至此。”
“臣……”
王譯信心中的酸甜不該同乾元帝說,然他此時有向人傾訴的願望,拽了拽乾元帝的袖口,“陛下請同臣來。”
他反常的表現激起乾元帝的幾分興趣,在屋子裡,乾元帝只能看顧天澤不停的犯傻,做蠢事。還不如出門將屋子裡初爲人父的傻小子當成不是自己養大的孩子。
當年顧皇后有身孕且生下長子也是太子時,乾元帝可沒像顧天澤那麼傻。
永壽侯府,乾元帝和王譯信都比較熟悉,兩人在侯府從不把自己當外人。
直接選了一個風景極好,有水有花的水榭,命人擺上酒菜,兩人對坐後,把一切礙眼的隨從都轟出去。
王譯信主動給乾元帝倒酒。
“想說什麼就說。”
乾元帝看不上他欲言又止憋屈樣子,抿了一口酒,“朕……朕也有話說。”
“陛下想說瑤兒有孕的日子?”
“……”
乾元帝嘴脣多了一分苦笑。“朕不該懷疑,總止不住胡思亂想。”
王譯信道:“臣也止不住胡思亂想……不過臣想得同陛下不一樣。臣萬萬沒想到瑤兒有孕了,這麼快……快得我……臣。”
自稱來回變化足以顯示王譯信不平靜,乾元帝不解他的反常:“怎麼?”
王譯信垂下眼瞼,握緊酒杯,手指泛着蒼白,“臣曾經做過一個夢,猶如靈魂出竅,好似臣不是臣。”
“莊公夢蝶?”
“沒錯。”王譯信點頭道:“夢見瑤兒無法有孕,她吃了很多的苦也無法爲丈夫生兒育女。”
他以爲自己不會記得瑤兒爲能有孕做過哪些蠢事,畢竟那時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王芷璇身上,怎麼會過多關注本來就不起眼的瑤兒,可他卻記得很清楚。
“夢裡她的痛苦,委屈,臣心疼啊。”
尤其是現在知曉一切都是王芷璇害的,王芷璇幾次給王芷瑤下藥的飯菜,補藥都是王譯信親自端給她的。
如果不是對他有親近之心,瑤兒不會不加防範。
“從夢中清醒之後,我拼命的給她補身體,嚴防她再被誰害了。”王譯信眼圈微紅,“陛下,太醫說她剛坐胎就因爲太后亂政而受了不少的苦,她的身體再也承受不住任何波折了。”
“朕明白你想說什麼,朕……”乾元帝仰頭喝酒,“朕沒想做。”
“夫妻之間是最爲親近的人,既然阿澤相信瑤兒,任何人沒質疑的權利。陛下和臣都是外人,貿然插手會影響他們之間的感情。阿澤和瑤兒走到今日着實不容易,臣不想看明明是相依相守的兩人因爲旁人的誤會而分離。瑤兒同阿澤一樣,都是驕傲固執的人。”
王譯信輕聲說道:“如果她……她覺得對不住阿澤,她自己會遠離阿澤,她不想阿澤的同情,內疚,更不會准許阿澤受辱,她不是定國公夫人。”
乾元帝慢慢的倒酒,酒杯滿了並溢出了一些。
“陛下疼阿澤,臣也疼瑤兒。”王譯信咬牙道:“如果陛下不信,臣……臣只求陛下一件事,不要傷到瑤兒的身體,臣……”
王譯信噗通跪在乾元帝腿邊,“臣有俸祿,有爵位,可以養瑤兒一輩子。”
“朕如果擼你的官職,你拿什麼養她?”
“臣可以賣字畫,爲人謄寫書卷,臣不說會種田耕地,但想來做農夫不會比作學問更難,總能養得起女兒和外孫。”
乾元帝停頓一會,低聲問道:“眼下阿澤相信她,你有沒有想過,等到他們之間的感情不再宛若新婚時,阿澤會不會疑心?朕可以不在意瑤丫頭的事兒,但朕很難容忍阿澤的骨血……骨血不純。朕沒懷疑過阿澤對瑤丫頭的用情至深,將來……誰說得準?先帝和母后當初也是情深似海,這份深情沒經住歲月的侵蝕。”
“謹之也該明白,動情容易。守情難。朕當初又何嘗不喜歡皇后?朕如今對皇后……只剩下當初的承諾。”
“瑤兒不是皇后娘娘。阿澤也不是您。”
王譯信朗聲道:“如果真有那麼一日。不用陛下說,臣會領走瑤兒和這個孩子,絕不會讓阿澤同瑤兒兩看兩厭。”
“做父親的做到你這份上,朕聞所未聞。”
乾元帝把倒滿酒的酒杯遞給腿邊的王譯信,“謹之,朕答應你,一切全憑阿澤的心意。”
“多謝陛下。”
王譯信同乾元帝碰杯飲了美酒,拭去眼角的潮溼。“這番話您千萬別同阿澤提起。”
“朕曉得。”乾元帝搖頭道:“阿澤的脾氣,朕比你明白。”
“臣……臣是不想見您同阿澤疏遠了,而後您後悔莫及。”
“後悔?”
“人在,自然有挽回的可能,哪怕把她的心傷透了,還有可能補救,可若是人不在了,再多的後悔也於事無補。”
王譯信不僅自己上輩子活在悔恨中,乾元帝也後悔得跟什麼似的,熬壞了身體。不得長壽。
具王譯信後來猜測,在顧天澤出征前曾經同乾元帝拌過嘴。乾元帝許是說了絕情的話,顧天澤出征後,一個在前方,一個在京城,遠隔萬里,書信來往不便,便是有奏報以顧天澤的脾氣也只會寫戰況,所以……乾元帝得知顧天澤死訊,纔會那麼傷心,後悔。
他有機會重來一次,彌補前生的愧疚和遺憾,自然也會讓乾元帝少些憾事。
奪舍重生不僅改變他的命運,旁人的命運也會相應的改變。
“喝酒,總是高興的事兒。”
乾元帝同王譯信對飲,兩人越喝越多,越喝越是盡興,慢慢的勾肩搭背宛若親兄弟一般,一同想象阿澤的孩子到底是什麼樣?是男是女。
在水榭外的懷恩公公直皺眉頭,飲酒過量傷身吶,裡面的君臣都不記得他們的身體還在康復中。
聽見裡面叫嚷着上酒,懷恩公公擋住內侍,邁進水榭,“陛下不能再用了。”
半天沒聽見動靜,懷恩公公擡頭,乾元帝靠着水榭的柱子靜靜的望着湖面,王譯信已經醉倒在桌上,喃喃的說着誰也聽不懂的醉話。
“懷恩,給他蓋上點。”
“遵旨。”
懷恩公公把披風輕輕搭在王譯信身上,走到乾元帝身邊,“陛下……您……錦衣衛有過密報,您實在不用太爲顧大人着急。”
“你呀,比朕還心軟。”
“奴婢是爲陛下。”
“罷了,年輕人的事情,朕管不了。”
乾元帝撐起身體,彈了一下近在咫尺的王譯信額頭,“跟朕比酒量?王謹之,你還差點,想把朕灌醉,等下輩子罷。”
懷恩忙扶着身體搖搖晃晃的乾元帝,“起駕回宮?”
“朕也該回去了,在永壽侯府待下去,朕的兒子們不知道又該怎麼議論朕,朕雖是不怕……也不願攪了瑤丫頭的安生。”
平常他是懶得去想的,如今瑤丫頭有孕在身,聽太醫的意思得靜養,顧天澤明顯被喜訊砸得暈頭轉向,不如平常謹慎,乾元帝擔心初爲人父的傻小子着了算計。
“一旦瑤丫頭有個好歹,阿澤和謹之非同朕拼命不可。”
“不會的。”
“朕在他們心中比不上瑤丫頭。”
乾元帝語氣略有點酸,饒是如此,還是低聲命令:“傳令廠衛,全力保護燕國夫人,任何人敢動歪腦筋,殺無赦。”
“遵旨。”
“另外……”
乾元帝眼底閃過精光,“命盧彥勳滅口,懷恩吶,你說她怎麼還沒死?”
“奴婢明白。”
“明白就好。”
乾元帝拍了拍懷恩的肩膀,“起駕。”
在永壽侯夫人傳出有喜的當日,錦衣衛鎮北撫司衙門後門擡出好幾口薄皮棺槨,監牢裡消失了很多的因太后亂政而被關起來的犯人。
盧彥勳將一個毀容的婦人關進黑牢中,嚴令除他之外的任何人靠近黑牢。
“你到底要做什麼?”
王芷璇如同一朵已經枯萎的花朵,麻木的看着黑牢中的一切,呆滯的目光因爲黑牢多了幾分變化。“我已經答應你傳授醫術。你……你不能再折磨我。我還有用。”
盧彥勳親自鎖上黑牢的門,低聲道:“永壽侯夫人有孕,等到她平安生產後,看我有沒有心情放你出來,希望到時我還能用到你,還能記得你。”
“不……”
王芷璇抓着黑牢的欄杆,“你不能,不能這麼對我。”
“在這裡你就是叫破喉嚨也沒人來。便是有人來,也不會聽一個瘋女人的話。”
盧彥勳鎖死了黑牢的門,來送餐的人都是聾啞廢人,王芷璇不一定曉得祁山的變故,她被完全監禁,只是因爲她倒黴的知道顧天澤夫妻並沒在一起,盧彥勳比任何人都要在意顧天澤的名聲。
當夜,一直被軟禁在慈寧宮的太后投繯自盡,和悅郡主悲傷過度,染疾病病故。
原本朝臣們以爲小心眼的乾元帝會多懲罰亂政的太后幾日。纔會放太后自裁,乾元帝一直以對敵殘忍著稱。他也一直認爲死了纔是解脫,死不了活受罪纔是對敵人最大的懲罰。
誰知太后說死就死了。
畢竟是侍奉過先帝的女人,又做了很多年太后,朝臣們不知該怎麼處置太后母女的遺體。
乾元帝喝了湯藥,聽聞太后自裁的消息後,慢悠悠的說道:“朕不敢代先帝休了她,不過她也沒資格再做父皇的人,野心勃勃意圖顛覆朝綱的女人不該陪葬皇陵。”
“陛下……臣以爲不如把她葬在南崮山。”
尹薄意主動建議,南崮山大多葬得是犯錯的貴胄,窮上惡水,最要緊的聽說風水很不好,下輩子只能淪爲畜生,當然這消息未經證實,只是小道傳聞而已。
“尹卿所言甚是,按此辦理,送她們的棺槨入南崮山。”
“遵旨。”
乾元帝大爲滿意,果然讓尹薄意入閣是正確的,也省得閣臣們的意見總是同乾元帝相佐。
事後自然有人罵尹薄意媚上,沒閣臣的氣節,尹薄意聽後無所謂的一笑,該做什麼就做什麼,絲毫不受此言論的影響,他提出的幾項改良之策,乾元帝都批准了,廢置多年的良策在他手中得以實現。
“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尹薄意對自己的夫人道,“哪怕那個敵人死了。”
何苦爲不相干的人觸陛下眉頭?
從永壽侯府回去後,王譯信因爲酒醉引發舊疾,在牀上躺了七日,因蔣氏還沒歸京,他一個人守着偌大的侯府,甚是孤獨。不是沒有王家親戚上門攀附,他大多都打發走了。
“爹……”
躺在牀上的王譯信閉着眼睛,又幻聽了,怎麼會有人叫他爹?
太想瑤兒!
“爹。”
“……”
王譯信感覺有人抓他的手臂,不由得睜開眼睛,看清面前的人,“瑤兒。”
“您也是,不顧自己的身體,喝那麼多酒作甚?”
王芷瑤一邊小聲埋怨着,一邊扶起又瘦了一圈,病態盡顯的王譯信,“還要我這個孕婦來照顧你,快點好起來罷。”
“不用……不用你照顧。”
說這話,王譯信頭重腳輕差一點跌下牀去,王芷瑤冷着俏面一手抓住他,生氣道:“老實點,沒力氣就別亂動。”
王譯信很是尷尬,喃喃的問道:“你怎麼來了?阿澤肯放你出府?太醫不是讓你養着嗎?”
“連着睡了好些天,再養下去,我骨頭都軟了。”
在王譯信後背處墊了個軟枕,錦被向他蓋住他下半身,王芷瑤道:“你別光顧着擔心我,您自己看看,您都快瘦成乾兒了。我聽三少說,您用的藥不能飲酒,皇上想尋人喝酒,找誰不行,用得上您捨命作陪?就算是推脫不開,您總會耍點花活吧,把自己弄成這樣,純心讓我心疼是不是?”
一邊說着,一邊用侵了溫水的娟帕爲王譯信擦臉,“好好的樣貌,都讓你不在意給毀了,瘦了,一點都不好看。”
“瑤兒。”
王譯信明知道沒出息,可還是有流淚的衝動,這一刻他期盼了太久,太久。
“我讓人給您熬了肉粥。”王芷瑤嘴角勾起,動作輕柔,“爹,以後別再讓我擔心了。”
“沒事,沒事,養兩天就好,咳咳……咳咳。”
“您還說沒事?”
王芷瑤拍着他後背,摸了摸他額頭,“好像有點熱。”
“看你來,我高興。”王譯信勉強壓住咳嗽,聲音暗啞,“阿澤呢?他沒陪着你?”
“進宮去見皇后娘娘了。”
此時肉粥已經熬好,婢女送進來,王芷瑤接過肉粥,攪動了一會,盛了一勺吹涼放到王譯信嘴邊,“三少同我說,是……是他尋到了方子特意送進宮去的。”
王譯信幸福的受着女兒孝順,“讓婢女來,你坐着就好。”
“這點事情,我還做不得?”王芷瑤不滿的說道。
王譯信趁着王芷瑤不注意,回頭盛粥時,抹了眼角,王芷瑤背對着他,慢慢的盛粥,估算着時候差不多了,才轉頭,故意兇巴巴的說道:“別人一日三餐,您得一日四餐,趕緊把肉給我補回來。”
“爹聽你的。”
王譯信擡起手臂,慢慢的揉了揉女兒的腦袋,“瑤兒,你儘管安心養着,一切交給爹。”
便是拼命也不會讓她再受委屈。
“三少說過,我說什麼他都相信。”
王芷瑤幸福得很,也放心得很,“我也相信他。”
自從她醒來曉得懷孕後,根本沒功夫想別的事情,光安慰緊張兮兮的顧天澤就費好多的功夫,還得收拾未來傻爸爸的種種突發奇想。
顧天澤一會一個主意,要是好得也倒還罷了,偏偏竟是些讓人哭笑不得的主意。
王芷瑤笑不可支的說道:“爹,這世上再有什麼稀奇事情我都不奇怪了。”
“怎麼?”
“我吃喝都好,可三少害口,吃什麼吐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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