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裡安靜得一根針落地都能聽得清晰，小書生的眼神慢慢地黯淡下去。
那個時候，雖然曼玉悲傷得令人心碎，可他們爲了望雲寨的安危，爲了他們自己的私心，只是給予曼玉更多照顧。
寨子裡的人都消除了對曼玉母女的漠視，洛天寒也開始三五不時地關注着她們。
他們想着，這樣總可以了吧？又沒有苛待曼玉母女，反倒是頗爲照顧，只是不能答應放她們回去，又有什麼關係？
可從那一次開始，曼玉便再也沒出現過那樣哀慟的神情。
不論遇上什麼事情都是溫婉地笑，雖然和和氣氣的，卻也無比疏離……
從前曼玉求他們的時候，他們都能狠得下心來拒絕，哪怕是因着種種他們認爲重要的原因，可到底是拒絕了。
他如今又憑什麼認爲自己過來求曼玉，她就應該答應呢？
是仗着覺得曼玉的脾氣好心腸軟？
小書生的眼裡灰敗一片，茫然地都看不出焦距來。
可是……，老大就要死了啊……
小書生從心底涌出來的恐懼和無力籠罩了全身，啊，原來這便是曼玉姑娘當日所感受到的，這樣的絕望和無所適從，輕易地就能擊潰一個人心裡所有的堅持。
原來是這種滋味……
曼玉姑娘之後淡然的表現，究竟需要多麼強大的意志力才能跟他們笑得出來？才能還給寨子裡的人開藥方？
蘇封的眼睛沉了沉，誰也不欠誰的，因果輪迴，天底下哪兒有這樣的好事兒？以爲他們都是天皇老子嗎？想求誰求誰？想如何如何？
不過是樣子可憐了些，可與他們又有什麼關係？
“小七。送客。”
蘇封也沒再提要將小書生砍個十段八段的事了，他手心裡握着的小手冰涼徹骨，趕緊讓這人離開他們的視線纔是最好。
小七和小四一人一邊兒，沒費什麼勁就將小書生架了出去，並且體貼地將屋門給關上。
“都過去了，這些人無須理會。”
蘇封將曼玉拽進自己的懷裡擁着，以後不會再有那樣的事情了。他不會讓曼玉再感受一次如此絕望的情緒。蘇封用自己所有的一切起誓。
“對了，南蠻的和親公主不日將要抵京，我同你說過沒有？那柔然公主是指定了和親對象的。那人你也認識，孫望之，如何，可還有印象？”
曼玉從蘇封的胸口擡起臉來。“孫將軍？柔然公主的眼光倒是不錯呢。”
“……”
“嗯，不過我的眼光似乎更好一些。”
曼玉趕忙接上去補救一下。這才讓蘇封的臉色好看一些。
“可是這樣可以嗎？不是說孫將軍之前都留守在北疆善後？說起來我也有所耳聞，討伐南蠻的時候孫將軍也是立下了赫赫戰功，爲何柔然公主卻要嫁給他？”
“這個便衆說紛紜了，據說很少有人見過柔然公主的樣子。你猜會不會是個其醜無比的公主，所以纔想要報復孫望之一下。”
“……”曼玉覺得這個理由也太蒼白、太有主觀情緒了吧，蘇封這口氣是恨不得孫望之娶一個醜八怪啊……
見到曼玉被這件事分散了注意力。蘇封才暗暗鬆了口氣。
曼玉絕對是吃軟不吃硬的，柔兒便繼承了她的性子。
曾經自己在她面前如此強勢。這丫頭連看也不看自己一眼，並且毫不示弱，可後來，他放下身段，用了各種他能夠想到的法子去接近曼玉，結果之前的憤恨情緒，當真是慢慢化解了。
那個小書生的心機不錯，知道曼玉的死穴是什麼，若不是自己壓着，小書生最好再流點男兒淚，再懇切地哀求一陣子，曼玉興許就鬆口了。
可憑什麼？蘇封心裡咽不下這口氣，他洛天寒護短，爲了望雲寨的人能關着曼玉母女近兩年，自己的脾氣可不比他好多少！
這不是還有半年可活嗎？若不是因着曼玉不想再生事，蘇封真是想讓他一日都活不成才好！
“待孫望之進京，咱們興許就能離開了，等安頓下來，咱們再多生幾個娃娃，柔兒一個人有些太孤單了，最好能再生兩個……不，三個，兩男兩女，好不好？”
“……”曼玉斜了蘇封一眼，合着生娃娃在蘇封心裡就只要嘴上說說就好？
真該在自己生產的時候讓蘇封進產房，讓他知道女人生產是一件多麼偉大，又多麼危險的事情！
曼玉在心底握拳，決定下次生產的時候定然要這麼做！
曼玉不再去管小書生的事，她知道自己雖然不屑做聖母，可天生的耳根子軟，這是缺陷，也不太好改。
不過蘇封在書房裡問小書生的那幾個問題，將曼玉心底最不想再回憶起的情緒又勾了出來。
她跟望雲寨無冤無仇，卻因着洛天寒的私情生生同蘇封分別那麼久，便是他們曾經救過自己，近兩年的囚困，也沒什麼恩情好說的。
對自己而言，望雲寨裡就是個陌生的存在，洛天寒是死是活，都同她沒有關係。
想明白了，曼玉將心底那絲婦人之仁給掐滅，當做從未見過小書生一般。
“紅姨，吃包包。”
曼玉嘴裡叼着一隻小巧精緻的奶香蛋黃包，看着柔兒獻寶一樣一人一個，這會兒胖胖的小手了舉着一個，送到了小紅的面前。
小紅愣了一下，才笑着謝過柔兒，將蛋黃包接過去。
這丫頭愣神的時間有些長啊……，曼玉三口兩口將包子塞進嘴裡，打算找小紅說說話。卻沒想到她低估了自己的喉嚨，居然被一隻小小的包子給噎住了。
“夫人……！”
小紅着急地又是拍背又是喂水，好不容易讓曼玉緩過來，曼玉眼中的淚意還沒消散呢，小紅就忍不住嘚吧嘚吧地說教了起來。
“哪兒能這樣往嘴裡塞呢？夫人不是自己說過了要細嚼慢嚥的？再說了，一起塞進去您還怎麼吃呀？怕是嚼都嚼不了吧？”
曼玉撇撇嘴，是有些心急了。
不過。瞧着小紅的神色。似乎也又並不是自己心裡想的那樣消沉。
將面前的茶水喝完，曼玉使了個眼色，讓木檀將柔兒帶到一旁去玩一會兒。“小紅啊，來，坐下來，咱們說說話吧。”
“……。夫人，小紅知道您想要問什麼。小紅想了兩日了，覺得這世間，男子遠比女子要薄情。”
“……”
曼玉渾身一震，小紅這想法是從哪兒來的？
“當然。王爺對您是一心一意的，這個不能比。”小紅忽然察覺這話的打擊面有些廣，趕忙又補上一句強調一下。
曼玉就不說話了。她倒是想聽聽看，這兩日的功夫。小紅都揣摩出了什麼人生哲理。
“我本以爲小書生是心儀於我的，在望雲寨的時候百般關照，我以爲那就是一個男子對喜歡的女子能做到的事情。”
“只是回了京之後，我才現，小書生對我的那些好，不過是在不違背望雲寨，不違背洛天寒的意願上。”
“小紅本以爲，夫人將望雲寨的事情告知王爺，王爺定會將望雲寨連根拔起，小紅是王爺教出來的，王爺會如何做，小紅便是不全能猜對，也大概能猜到一點。”
“可王爺並沒有，若是放在從前，王爺怎麼可能還沉得住氣？不過是，王爺不想讓夫人受到一點兒傷害。”
“所以王爺甘願忍下心中的怒氣，甘願爲了夫人違背王爺自己的意思。”
小紅嘴角的笑容變得有些慘淡，她擡起頭，眼睛裡佈滿了血絲，卻異樣地清明，“小紅想過的，若是當日王爺在小書生的位置上，王爺不會任由夫人痛苦絕望，卻只會用一些恩惠來安撫夫人，這不是喜歡，只不過，是對逃不出去的寵物有些好感罷了。”
曼玉愣愣地看着小紅，“你是這樣認爲的？”
小紅臉上的表情，讓曼玉知道這些不過是小紅想出來矇蔽自己的。
小書生不是沒有違背過洛天寒意思，若不是他，自己和小紅在望雲寨的日子更不好過。
是小書生在裡面緩和了，才讓洛天寒明明對自己有意思，卻一直沒有強行動手，也是小書生，幫着她們和柔兒能夠更加快地融入望雲寨中。
“我只問你，你喜歡他媽？”
小紅擡了眼，認認真真地考慮了好一會兒，久到曼玉都不知道她是否真的在想這個問題，小紅才緩緩地搖了搖頭。
“夫人，小書生是第一個讓我覺得特別的男子，可我怕是永遠也不能忘記，在望雲寨，在咱們那樣走投無路的時候，小書生的選擇，若是今日不是洛寨主病了，他不得不來這裡試試，想必我這一輩子，怕是都等不到他出現的。”
是個聰明的姑娘，曼玉心裡嘆了口氣。
這世間的女子能看得清的不多，執迷不悟的卻不在少數。
曼玉覺得她似乎破解了柔兒之前說的話，興許柔兒在小書生那裡，見過小書生畫的畫，畫的怕就是小紅的樣子。
小書生對小紅不是沒有情，只是束縛住他的東西太多，這些情情愛愛，必然是要往後面排的。
可小紅是這樣的好，憑什麼要屈居於那些東西之後？
曼玉心疼小紅，她甚至想着，若是小紅對小書生情根深種，爲了小紅，她不是不能夠妥協，沒想到小紅居然想得比她還要透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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