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沉默不語的模樣看在幾人心裡都各有所想。三皇子的事涉及到何人,每個人都有所猜想,當事人更加心知肚明。四皇子一直垂首站在一旁,甚至不敢去看皇帝的眼睛。他當時頭腦發熱,想着若能教訓一通也就罷了,安排那鐵匠打馬掌時用長釘子的主意也是下頭人臨時起意,他也就跟着答應了。真真是沒有想到事情會發展到現在這樣的程度。
他原本想着,出了事之後,沒有人會想到去檢查馬掌,就是檢查也只會覺得是馬兒受驚發狂,到時候將責任推到三皇子騎術不精,或者是身旁的下人伺候不利也就行了。誰能想得到,錦衣衛的人竟然能查出來?
一想到方纔趙顯離開時候看他的眼神,他就覺得渾身發寒。
那麼隱蔽的地方,難爲皇帝的手下是怎麼注意到的!
那羣人,平日裡看着都是吃白飯的,怎麼偏偏這個時候就厲害嚴謹了起來?
四皇子滿心這麼想,根本就沒有注意到皇帝是如何用餘光觀察他,也根本沒發現自己的鬢角都流出了汗,晶瑩的汗滴在燈光下一閃一閃,格外灼眼,讓人無法忽視。
皇帝雖不是武林高手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可到底心中存疑仔細觀察徳王和四皇子,是以要發現四皇子的異常並不難。
知子莫若父。四皇子的性子皇帝清楚的很,此時看他神色,便已能肯定了一些猜測。
只是現在老三的腿還不知是否能保住。
皇帝心裡也清楚,三皇子當時傷的骨頭都從皮肉中刺穿出來,太醫和軍醫雖是爲了推卸責任,但他們說的也的確是實話,三皇子的腿真正未必保得住。而且他這麼大的一件事交給齊妙一個年輕輕的小女子,的確也是有些冒險。
這也是無奈之舉,如今就只能祈禱老三能把腿保住。聽說有不少斷腿之人腿毒發作丟了性命的,就算不能保得住腿,好歹也留下一條小命。
外頭的人煎熬之中,片刻後就見屋門大開,有內侍出來,見門口站着皇帝一衆人,趕忙行禮,隨後快步下去,不多時就帶着人端着石膏捧着繃帶進屋去。
齊妙的手法不熟練,只不過是知道原理罷了,廢了九牛二虎之利,將二皇子骨折較輕的左腿用石膏做了固定,右腿因用了靈血,已能確保骨頭長好,外頭縫合的皮肉沒有用靈血只讓他們自行癒合,是以不方便打石膏,就只用了繃帶纏繞木板做固定。
整個手術的過程持續了兩個時辰,待到一切結束,齊妙吩咐人將三皇子擡回臥榻時,已累的眼冒金星,直起身時身子搖晃,險些一頭栽倒。
“白夫人!”一旁的小內侍連忙攙扶,才免了她摔倒的危險。
門口的白希雲聽見屋內驚呼,也顧不上別的,推門便衝了進來,扶着齊妙的手臂:“你怎麼樣?”
“沒事。”齊妙勉強笑笑:“就是有些累了。”
內侍們手腳麻利的清理屋內,不多時就將才剛手術時用的器物都端了出去,將燈擺設好,西洋鏡撤了,屋內就不似纔剛那般明亮。
皇帝帶着人也進了門。
齊妙扶着白希雲的手臂,先給皇帝行禮。
見她臉色不好,又虛弱的扶着白希雲的手臂,皇帝忙關切的道:“齊氏,你怎麼樣?”
“回皇上,不過是累了,休息片刻就好了。”齊妙知道皇帝關心三皇子,不解釋清楚皇帝是不會放心的,便道:“三殿下的骨我已經接好固定,右腿的外傷也都縫合固定好了,剩下的便是好生將養了,三殿下應該還會發熱,請皇上傳太醫來診治三殿下吧,照料起來也更方便一些。”
皇帝道:“他的腿骨……”
“皇上,臣婦已經盡力爲殿下接骨,雖不敢保證一定會恢復如初,但應該會有生命危險,發熱也是因爲身上受了傷,會發炎發熱,這是正常的現象。”
見齊妙自信滿滿,皇帝也多了幾分信心,問道:“那麼他的腿會不會跛?”
人總是這樣,總是希望得到更好的。皇帝都忘了自己方纔還在想三皇子會不會腿毒發作丟了性命,這會卻在想三皇子會不會變成瘸子。
齊妙道:“這就要看三殿下雙腿的將養和恢復情況了,若是好生固定着,不要再出變故,三殿下性命上是無礙的。”
皇帝聞言也穩住了心神。
是了。
一個小女子臨危受命,他們這些男人家的難道還能要求一個小女子更多嗎?三皇子受的傷那麼重,能保住小命,就算邊做瘸子跛子也都算他命大,不能再要求其他了
白希雲見皇帝的問題告一段落,忙道:“皇上,臣先扶她去休息。”
皇帝頷首:“去吧,剩下的朕就交給那些庸醫。”就不信接骨的事他們不敢做,現在連傷口發炎之類的事情他們也不敢,若是再敢有半句的推諉,皇帝都能一怒之下將曲太醫和胡太醫推出去斬了。
白希雲與齊妙行了禮,在與二皇子和四皇子行禮,便相互攙扶出了門。
到了外頭,齊妙才發現天色已經這麼晚了。深呼吸一口氣,在屋內緊張和專注積下的疲憊,終於緩解了一些。
“妙兒,你怎麼樣?”
“我沒事啊。就是太累了,纔剛一直專注緊繃着精神,驟然放鬆纔會覺得頭暈,我想三殿下的生命無憂,皇上又要請其餘兩位太醫來,他的生命無礙了,我也可以睡個踏實的覺。”
“那咱們先回去,有什麼話明兒早上再說。”
“好。”
齊妙與白希雲相攜回到偏院自己的房間,玉蓮去預備了熱水來服侍他們盥洗。
齊妙幾乎是沾上牀就禁不住昏沉睡去。
白希雲摟着齊妙柔軟的腰腹部,脣在她額上印了一吻。
經歷了今日之事之後,白希雲心目中對齊妙醫術的認知又更深刻一些,對她的讚許和珍惜也就更深了一層。
外頭現在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議論此事,有多少人羨慕他白子衿有如此有才能的嬌妻。齊妙在圍場上用了急救措施爲三皇子止血固定,又在太醫和軍醫都一起推辭躲避之時臨危受命,用新鮮辦法測試血液來給三皇子輸血,又用妙法讓屋內亮如白晝,給三皇子醫治腿部縫合傷口,保全了三皇子的性命。
這樣的才能,哪裡是那些每日只知繡花煮湯勾心鬥角的內宅夫人可以媲美的?
他白希云何其有幸,能夠重活一次之後擁有這樣的嬌妻。
雖然現在齊妙的性格與才華,和前世那個柔弱如水的女子完全不同,但是白希雲自己今生都已經和前世不同了,有些時候一點點變化,就會牽扯出更大的變化,他也不會多想多懷疑,就只覺得現在的齊妙着實太吸引人,也太值得珍惜。
去給三皇子診治,是皇帝的旨意,齊妙盡力去做了。剩餘的事就需要他去安排和善後了。總不能叫齊妙一個弱女子什麼都要去擔。
白希雲沉思者,腦海中構想出幾種明日可能發生的事,且將每一種可能都分析了一番,要如何應對,對什麼人要說些什麼。他摟着齊妙,閉着雙眸認認真真的盤算着,到倦極了才沉沉睡去。
而皇帝此處正在聽趙顯進一步的回報。
“……那鐵匠招認出的人,臣已仔細去查證過,那人……”趙顯略微猶豫,還是一咬牙將實情說了出來:“那去吩咐了鐵匠的人雖未留名,單仔調查之後,有可能是四殿下府中的幕僚,叫陸明的。具體是否是他還要繼續去查證一番。”
趙顯的話說完,就低垂了眉眼跪地不語。
皇帝的面目隱在陰影之中,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他身旁的蘇名博則是將呼吸都放慢了,生怕稍微出了聲音叫皇上心煩。
如今這件事,可是多大的一件事。
皇帝如今春秋正盛,還未曾有年紀老邁的跡象,皇子之間爲了這把龍椅就已經開始了鬥爭和傾軋,且手段還是如此毒辣,彷彿恨不能將三皇子一擊致命。
也只有四皇子這個自認爲聰明且行事魯莽的人,纔會覺得自己的設計天衣無縫,纔敢在皇上的嚴批字底下動手。
皇帝想了想,便道:“去,將老四給朕叫來。”
此時已過了子時,正是人當熟睡的時候,皇帝這般吩咐,若是平日裡蘇名博定會勸說,今日卻是不敢,也不論是什麼時辰,就急忙的要去請人。
待人出了門,皇帝又吩咐道:“趙顯,你繼續去查蛛絲馬跡,一絲一毫的線索都不許給朕放過。”
趙顯心內覺得自己太苦。
怎麼無端端的就被牽扯到這件驚天秘聞之中了。若是他調查出什麼皇子之間的秘事,將來不知皇上會如何處置他。
可是現在皇上吩咐到頭上來,他也沒空去想將來是會如何處置自己,他只知道現在不從命好生辦差,立即就會被處置。
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吧。
趙顯心中打着鼓,認真的叩頭應是。
皇帝揮揮手,讓趙顯下去了。
蘇名博正領着四皇子上了臺階來。
“四殿下,您屋裡請。”
四皇子面色已是極爲難看,咬着脣道:“蘇公公可知父皇是有什麼事?”
什麼事情,您心裡不是清楚麼。
蘇名博腹誹,面上卻不敢這麼說,就只笑着道:“您進去見了皇上不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