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兒似乎能感受到此時二皇子心中的惆悵和彷徨,不知何時已漸漸改爲踱步。在通往城中心寂靜的官道上,兩旁是充滿了煙火氣的人家,有昏黃的燈光遠遠近近,明明在冬日的傍晚這一切都是溫馨的場面,卻讓二皇子覺得心內無限的荒涼。
雪簌簌落下,二皇子仰起頭,便有冰涼的雪片貼在臉頰變作一滴冰水順着臉頰滑下,閉了閉眼,二皇子深呼吸幾次,才讓心內的漸狂的妒忌壓了下去,轉爲了平和的心境。
白希雲的身世都已經那樣悽慘,養父母又都是極品,自己身子不好,媳婦懷着身孕又遭遇那種危險,其實他的身邊雖有令人羨慕之處,着實也是喜憂參半,他身爲皇子,是天之驕子,一切都很平順,母親聰慧,從不招惹是非,父親勤政愛民,是萬民敬仰的好皇帝,他也即將有一個美滿的親事,即便新娘纔不驚人貌不出衆,可也是個端莊賢淑的女子,他的未來光明一片,前程似錦,甚至於將來整個大周朝的江山都是他的。
爲何還要去妒忌白希雲?
爲何就不能放開心中對齊妙的綺念,就這樣淡忘,讓一切不自覺萌生的感情都成爲過去?
二皇子心裡雖然是這樣安慰自己的,他故意去忽視掉心裡的那些負面的情緒,努力的去回想白希雲對自己的好,告訴自己若是再對齊妙有想法,那便是對好友的不義。可是他到底覺得不甘心。
許久,久到隨行的內侍和侍衛都擔憂不已,猶豫着是否要出聲提醒二皇子不要在此處吹風感冒了風寒,二皇子這才倏然擡起頭來,沉聲道:“先入宮。”
“是。”隨從們應聲,這才彷彿都鬆了一口氣。
他們心目之中,徳王便是將來的儲君,在皇帝、萬貴妃和萬家的眼中,德王殿下就是個寶,他們若是不留神伺候,叫德王殿下身上少一根汗毛,鬧個不好都要用小命去賠。
一路回了宮,先去永壽宮見了萬貴妃,果不其然,皇帝果真在萬貴妃處用完膳。萬貴妃便招呼着二皇子一同用膳。
二皇子笑道:“兒子今日可是吃的撐了,今日去子衿那裡吃的羊肉鍋子。”
皇帝放下描金的小碗兒和象牙箸,蘇名博立即上前來端上雨過天青的蓋盅,又有小內侍端了痰盒來一同伺候皇帝漱了口,這才饒有興味的問:“怎麼想起去吃鍋子?”
“他們家羊太多了。”二皇子在一旁落座,笑道:“白家將先前滯銷的牛羊都丟去子衿家了,今兒個白老太君領着白夫人和他們家三少爺去子衿門前好一通鬧騰,逼着子衿連姓白都不許了,末了將牛羊也都給子衿叫他養,子衿沒銀子養,沒轍就將牛羊都送了全城的貧苦百姓,自家裡宰了一頭留我在他們家吃了鍋子。”
二皇子是必須要將此事與皇上說明的,畢竟白希雲將牛羊送出也是無奈之舉,似乎他與白希雲共同商議的結果,若是被人冠上個籠絡百姓居心不良的帽子可就好說不好聽了。
萬貴妃此時也撂了筷,凝眉問道:“那白家老太君怎麼想起去齊氏家裡鬧了?”
她說的是齊妙,而不是白希雲,自是怕皇帝覺得她與外臣太親近,即便白希雲是她的義子也是要注意的。
皇帝也很納悶,“不是都已經搬了出來嗎?白子衿如今已經找到生父生母,都已與白家無瓜葛了,他們還將牛羊送去?”
“說出來父皇可能都不信,那白家老太君帶着兒媳和親孫子,是跑去跟子衿借銀子的,借的語氣那叫一個理直氣壯,兒臣聽着都替那些人寒磣,借不到銀子,又自己做生意失敗窩在手中那麼些牛羊沒有法子,就乾脆將牛羊都丟給子衿了。還逼得子衿立下切結書以後改成叫林希雲。”
其實此時皇帝已有耳聞,只是尚未得閒叫手下的探子去探,如今聽二皇子細說一番,當即就沉下臉來。
白希雲是他看重的晚輩,竟然在自己不知情時被人那樣作踐。
萬貴妃也沉下臉來,袖中的手緊緊的握住了帕子,心內早已有炙熱的怒火翻騰。她真真恨不能衝去白家,將那羣不要臉的人渣好好教訓一番,這麼多年來她的孩子在白家過的都是什麼日子?受了多少的苦?作爲一個母親,即便是她有能力背後去算計白家,這種暗地裡動手的感覺,其實都不如將人當面狠狠的揍一頓解恨。
可是她不能。
還必須在皇帝的面前表現出一個宮妃的端莊。不能有絲毫的異樣,以免皇帝和徳王懷疑。
皇帝此時也被白家人如此作爲氣的不輕,沉聲道:“朕已三番兩次申飭白永春,他居然還縱着家人這般作爲,着實可惡。”
“是啊,不過好在如今牛羊都已經送了出去。也算是解決了大麻煩。兒臣今日吃的鍋子味道卻是很好,齊氏不但醫術好,廚藝也絕佳,齊氏今兒個還說若有機會想下次入宮來時請父皇和母妃也嚐嚐呢。”
“難得她有那份孝心。”萬貴妃看向皇帝,笑道:“皇上覺得如何?正巧明兒個就是齊氏入宮來給臣妾請平安脈的日子。”
皇帝是風雅之人,愛酒愛詩愛玩愛美人,更愛吃。聽聞徳王都對齊妙的手藝讚不絕口,想起她從前做的藥膳都那般美味,更合論是羊肉鍋子,當即就點頭道:“朕也覺得不錯,貴妃安排吧。”
萬貴妃笑道:“是,臣妾遵旨。”
徳王也湊趣的笑了:“正好,兒臣還沒吃夠呢,明兒個也來借父皇與母妃的光兒。”
萬貴妃噗嗤一笑,慈愛的就如同對待兒時的二皇子那般點了下他的額頭,引的二皇子想起小時候,帶着一些稚氣的笑了。
皇帝最愛這般溫馨的家庭氣氛,見他們母子二人如此,愉快的笑了起來。
因皇上的興致被徳王挑了起來,蘇名博當即便親自去了一趟田莊,面見了白希雲和齊妙,將皇帝和萬貴妃明日想在宮中吃羊肉鍋子的事告訴了二人。
齊妙笑着道:“如此是我二人的榮幸,還請公公替我們謝過皇上的隆恩。”
“哎呦,齊大夫您太客氣了。”蘇名博連忙行了禮,原本知道齊妙和白希雲都是聰明人,自然是應對有度的,如今心中依舊是要誇讚她一句會說話,明明是皇上自己嘴饞,愣是要一個懷着五個月身孕的孕婦特地跑一趟去給做什麼羊肉鍋子,在人家眼中還成了榮幸。
“蘇公公,你來的正好。”白希雲笑着道:“前兒我得了一串菩提根的佛珠,雖不值什麼銀子,卻是在光祿寺蓮成法師座下供奉了六十年的吉物,我是個俗人,於佛法上只知皮毛,這菩提根佛珠放在我這裡着實可惜了。”
白希雲說着就從袖中拿出了一串雪玉瑩潤的菩提根佛珠,那佛珠盤的極好,最引人注目的卻是佛頭的材質竟然是水頭極好的冰種翡翠。
白希雲說佛珠不值銀子那不過是自謙,這佛頭拿去賣了都夠普通人花用一輩子了。合論還是在蓮成法師座下供奉了六十年的吉物?
“哎呀,這真真是太貴重了。奴婢怎麼好收。”蘇名博雙目放光,口中推辭,可是因真心喜愛,眼神卻是移不開。
白希雲愣是將佛珠送上,笑道:“您千萬別與我客套,再者說這麼好的佛珠放在我這裡不過是白白的使吉物蒙塵罷了,擱在您這個知音人身邊纔是最妥當的。”
蘇名博盤了兩下佛珠,立即就覺得手感極佳,心裡甚是喜歡,想着人家都禮讓到這樣的程度,再拒絕就是不識擡舉了,倒不如交下這麼個朋友,也算是多了一個貴人。
別人不知道白希雲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他整日裡跟在皇帝身邊,還能不知?
是以蘇名博也不再拒絕,笑着道了謝。又囑咐了齊妙明日進宮千萬注意身子,這才喜滋滋的告辭離開回宮覆命。
齊妙見人走遠了,笑着打趣道:“你倒是會投其所好。”
白希雲拉着她的手往屋裡去:“打點好這些人,甚至比與朝臣交往同等重要。尤其蘇公公是皇上面前的紅人,是與皇上相處時間最久的人,往往不經意之間的一句話一個眼神帶出對某人的惡感,都會不留神傳給皇上,是以在蘇公公面前,那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齊妙自然明白這個道理,可是依然禁不住與白希雲貧嘴,笑道:“你說的有道理,這麼一說,倒是覺得這一類人說話甚至比枕頭風還要有用。”
白希雲聞言莞爾,好笑的道:“你說的也貼切,在宮裡,內侍宮女的話倒的確是比枕頭風有用。畢竟朝夕相處的時間最久。不經意之中的潛移默化也最多。”
二人又說了一會兒的話,便早早的安置了。
次日清晨,梳洗了一番,用過藥膳,二人便換了合適的衣衫準備入宮。誰知道白希雲纔剛吩咐下人預備車馬,外頭就有人來回話:“大人,齊將軍來了,此時正在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