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黃氏一面抱着軒悅萌,給軒悅萌餵食,一面埋怨丈夫:“你賭什麼賭啊?放着好好的日子不過,你是長房,你看看你有長房的樣子嗎?三房裡面算我們這邊過的最苦,手頭連一點存銀都沒有,今年過年就我們這房的孩子沒有添置新衣裳,二房三房的孩子哪個不是穿的新衣裳?”
軒洪濤壓着嗓子發怒:“你別吵吵!故意想讓老頭子聽見是不是?跟你說,老子正煩着呢!願過就過,不願過,老子這就寫休書,你有多遠滾多遠。”
軒黃氏懷中的軒悅萌大汗,大富大貴的夢頃刻破滅了大半,從軒洪濤的這幾話中他就大概知道這傢伙什麼德行了,比前世的自己還不如啊?三十多歲,又好賭,又怕老爹,還就會在家欺負老婆,這……自己倒黴啊,攤上這麼個爹的話,別說做紈絝了,恐怕吃飯將來都要成問題吧?不管是在哪個年代,要做個紈絝的首要條件,必須得有好爹啊!雖然出世才半日,不過軒悅萌已經立下了要享一享世間的榮華富貴這般的宏圖大志!豈不料似乎就要輸在起跑線上了,生氣之餘,不由的瞥了眼軒洪濤。
軒悅萌最討厭軒洪濤的地方就是這個‘賭’字,好吃喝,好玩,這都可以有個限度,唯獨這賭和毒,沾上基本就是廢物了,更會連累家人。
軒黃氏被軒洪濤罵的捂嘴哭泣,軒洪濤好不心煩,就想打老婆兩巴掌出氣,正看見小兒瞥自己,頓時更氣,“剛出世的小崽子就敢瞥老子?再瞥,連你也揍!”軒洪濤說着便伸腿在牀沿上踢了一記。
軒悅萌一驚,臥槽,除了欺負老婆,連老子這還不滿一天的人也要欺負?頓時哭得響亮。
軒悅萌這麼一哭,倒把軒黃氏哭的橫下了心,抱着軒悅萌,指着軒洪濤:“你還是不是人?這麼大的人跟剛出生的孩子鬥氣?”
軒洪濤被軒黃氏說的臉紅,有氣無處發,猛的來到房門口,一把拉開房門,扯着脖子大吼:“老四家的!趕緊過來把孩子抱走!我看見這小兔崽子就心煩!”
軒徐氏正在外院洗碗,名分上雖然是四少奶奶,但她實際上只是一個前年才被軒家買來當童養媳的孤女,當時軒家老四軒洪泉已經病的快不行了,把她買來沖喜的。
軒家這麼一大家子的家務,其實就只有軒徐氏和門房老軒的老婆老軒嫂兩個人做,上房軒周氏的兩個丫鬟小珍和小翠只負責照應上房,除非指派,一般不過問別房的雜事,就這樣,軒家等於只有老軒,老軒嫂,老軒兒子大智,大力和軒徐氏是做家務的。另外軒家的下人當中還有一個賬房先生和一個師爺,這兩個人頂多只能算是半個下人,有點類似後世的高級打工族,這兩個人當然是不做家裡這些雜務的。
老軒嫂擡起頭來,“四少奶奶,你聽,好像是叫你。”
軒徐氏也聽見了,趕緊在圍兜上擦了擦手,“是喊我,老軒嫂,我等會再來幫你吧,我去看看。”
老軒嫂:“不用過來了,快去吧,四少奶奶,小心些。”
軒徐氏快步來到大三院,軒洪濤怒道:“你聾了?喊這麼半天才過來?我喊不動你是不是?趕緊給孩子抱走,這孩子是過繼給你們四房的,憑什麼還吵我睡覺?”
軒黃氏氣道:“你發什麼瘋呢?老四家的也不過纔剛十歲,比悅雷都還小六歲,她自己都還是個孩子,她會照料這麼小的孩子嗎?起碼得等孩子滿週歲再抱到四房去!”
軒洪濤看了看軒徐氏單薄纖弱的身子,也覺得老婆說的有理,不過話既然已經出口了,再改的話,覺得很傷面子,不由摸了摸今天剛被打腫的臉,“喲呵,現在是我是男人還是你是男人?這個家是你說了算還是我說了算?爹不是說了這孩子是過繼給四房傳香火的嗎?早送過去晚送過去不都一樣?什麼事情不是學着來的?老四家的,你馬上給孩子抱走,聽見沒有?”
軒黃氏死死的抱着軒悅萌,只是不肯,軒徐氏被軒洪濤催逼着進了屋,只有抹眼淚的份兒,站在軒黃氏的牀邊不知所措。
軒悅萌很奇怪,這都吵了半天了,大晚上的,怎麼也沒有個人出來勸一勸?這還是一家人嗎?
終於有人來了,上房的丫鬟小珍過來:“大爺,老爺說讓大少奶奶先搬到四少奶奶屋裡去住一個月,等孩子滿月,大少奶奶再搬回來住。”
軒洪濤暗暗得意找回了一點面子,不過看見軒黃氏和軒徐氏都在抹眼淚,再看看纔不滿一日的小兒,又有些不忍,自己都覺着自己是在無理取鬧:“知道了,你去吧!”
軒黃氏一看事情這樣了,雖然有怨氣,卻也不敢違拗老太太的分派,只得讓軒徐氏幫着自己收拾東西,和軒徐氏抱着軒悅萌到隔壁的四房屋裡去住。
軒悅萌直到此時才明白爲什麼自己有倆個媽?封建社會真可怕啊,人死了就死了唄,還弄個十歲的媳婦做什麼?還要過繼個兒子做什麼啊?封建家長制則更加可怕啊,連親媽帶小孩都可以管,多大點事?如果是現代社會,這種兒子瞎胡鬧的家庭矛盾,大人勸一句一般就沒事了的。
這就更加堅定了軒悅萌靠自己的想法,得趕緊弄筆錢自立門戶,他現在已經完全不再做當個紈絝的美夢了,握了握自己那柔嫩的小爪子,又進入了夢香。
如是過了一月,在倆媽的照顧下,軒悅萌吃穿都很周全,滿月的軒悅萌健康活潑,虎頭虎腦的倒也讓看過的人都說可愛。
這一個月當中,軒悅萌雖然大部分時間都在搖籃裡,卻也對整個軒家有了一個大概的認識,首先是老頭軒宗露,軒宗露不喜歡他,他弄不懂爲什麼,似乎軒宗露就不太喜歡小孩,也不光是他一個,老頭似乎就喜歡老二兒子軒洪波一個人,再就是老頭小氣到了吝嗇鬼的地步了,這可以從一個正三品大員家裡幾乎沒有什麼下人這點看得出來,各房的家務基本都自理,只是公中的家務由軒徐氏和老軒嫂一道做,主要是清掃,澆花,餵魚,做飯,倒垃圾這些,劈柴挑水,趕車買菜這些活計由門房老軒和倆兒子做。
原先軒悅萌以爲軒宗露是個清官,清官簡樸些倒也能夠理解,後來這個想法也被他推翻了。
因爲軒宗露給軒悅萌辦了一場滿月酒,來的官基本沒有比軒宗露大的,非但崇厚沒來,連崇厚的兒子璟鐸都沒有來,即便崇厚的宅子和軒家在一條衚衕,崇厚讓家僕送了一副文具,這都是讀書人高官之間的時興送禮之法。唯一來的一個比軒宗露大的官是曾紀澤(曾國藩之子),軒宗露和曾國藩雖然沒有師生的名分,卻是出自曾國藩的一手提拔,更應該超過一般的師生之誼,軒宗露後來靠上李鴻藻這條線也是他到北京做官之後的事情了,軒家和曾家一直交往密切。
外院擺了二十桌,內院擺了十桌,軒悅萌猜想軒宗露大概把能叫來的人都叫來了,而且當時看情形,大部分人不是官服就是華服,全是些社會上有頭有臉的人物,應該都是畏懼軒家的權勢而來的,明顯不是正常的人情客往,斂財有道啊。
被大人抱着出來亮相的軒悅萌,一直用他那烏溜溜的眼睛觀察着一切,小大人一般。
再就是從婆婆媽媽的背後閒話中知道老頭每個月的進項不少,天津海關,天津地面和洋務有瓜葛的買賣人,天津官場,銀錢和貨物,貨物和貨物,銀貼和銀錢,洋務管轄的範圍太廣,尤其是在天津這個地面,算上直隸總督在內,老頭的實權都可以排入前五,凡是和老頭有點關聯的,基本都會吃上一份。老頭的靠山是曾國藩和李鴻藻,一個在內,一個在外,雖無什麼關聯,卻都是顯赫一時,軒宗露兩面都修着交情,加上對三口通商大臣衙門的頂頭上司崇厚逢迎有術,軒宗露在天津這十來年也是混得風生水起,能在這炙手可熱的位置上坐這麼多年,軒宗露絕非等閒之輩。
夜裡,軒宗露親自給軒周氏掌着燈,看着蹲地上正將錦盒往裡放的軒周氏:“都收妥帖啦?”
軒周氏笑笑:“妥帖啦老爺,小兩千兩呢,比給悅武娶媳婦的時候收的還多,我又添了點兒,全都換成了銀票,二十張,您瞅瞅。這麼看,年下還得給這孩子辦週歲。”
軒宗露也滿意的笑了笑,比出三根指頭,“那裡面是過了這個數了吧?都換的是義盛號的銀票吧?是過了這個數了吧?”
軒周氏眉花眼笑的點點頭,“你就放心吧,都是義盛號的銀票,我用哪一兩銀子不跟你說?有幾兩銀子,你不比我還清楚啊?歇着吧。”
軒宗露心滿意足的點了一下頭,哼着一段熟悉的老戲,和軒周氏回屋。
軒家有多少錢,軒悅萌並不清楚,他一直在估算着,不過出於自己還太小的原因,也就是心裡打打算盤罷了。
軒悅萌滿月之後,便由軒徐氏一個人負責照料軒悅萌,軒黃氏每日也都會來看兒子,只是不再帶着軒悅萌睡覺。而軒悅萌的主食也就此換成了小米粥熬出來的米湯,這絕對是舊時地主少爺纔有的美食,北方,即便是官紳之家,細糧也是很金(不是我故意寫錯字,很多字會被和諧,我知道的都會用其他字代替)貴的。
東邊二進屋,這是軒悅萌和軒徐氏的屋子。
軒徐氏剛給軒悅萌換了尿布,正喂粥呢。
軒悅萌被軒徐氏一隻手摟在懷中,軒徐氏每喂一下之前,都要先放自己嘴脣上碰一碰,然後送入軒悅萌的口中,軒徐氏雖然年僅十歲,卻做事麻利細緻。
軒悅萌也許是世上最好帶的小孩了,別人帶小孩都是大人琢磨小孩,軒悅萌則是琢磨大人,不管是吃飯的節奏,還是拉屎拉尿的節奏,他都會給軒徐氏一個很明確的節奏,而且吃飽喝足的軒悅萌從不故意吵鬧,要不然才十歲的軒徐氏要想帶一個小孩是很困難的。
軒悅萌看着稚氣未脫的軒徐氏,在心裡一陣感慨,軒徐氏放現代也就是個三四年級的小學生罷了,自己居然淪落到要一個這麼大點的小女孩照顧?如果按照自己原本的年紀,再按照這個時代的早婚標準的話,自己絕對都可以把軒徐氏生出來啊。
軒徐氏看着軒悅萌,也笑了,“怎麼樣?雨堂吃飽飽了嗎?萌萌最乖,最聽話啦。”雨堂是後來軒宗露給軒悅萌添加的字,官宦子弟當然得有字,只有白丁纔沒有字。
軒悅萌大汗,你問我?我才一個月的人,我又不會說話,即便可以說話,現在也不能說吧?只能眨着眼睛,嘿嘿傻樂一下。
軒徐氏輕輕的嘆口氣:“唉,以後就是咱倆一起過了,你要快快長大呀。”說完還在軒悅萌的臉上香了一口。
“二嫂,怎麼樣?我說了是小米粥吧?”
忽然出來一個聲音,把軒悅萌和軒徐氏都嚇了一跳。
軒徐氏趕緊抱着軒悅萌站起身來,看見進屋的是老二家的軒於氏和老三家的軒查氏,剛纔說話的就是軒查氏。
軒於氏看了看軒徐氏手中的小碗,端了過來,啪的一聲,摔在地上砸個粉碎,“誰家孩子小時候不是吃小麥粥?你們家的孩子要金貴?這小米是誰讓你偷的?”
軒徐氏嚇壞了,頓時不知所措,不由自主的哭了起來。
軒悅萌一看情形不對,運足中氣,哇的一聲大哭起來,他也沒有辦法,他現在除了哭,一點招也沒有,如果才一個月的小嬰兒就開口說話,非被人當作怪物不可。
尼瑪,不至於吧?老子也不是喝的什麼好東西,喝點最低級的米糊都要來搗亂?
大房和四房是挨着的,聽見了動靜的軒黃氏已經過來了,“幹什麼幹什麼?這是怎麼了?”
軒於氏哼了一聲,“大嫂,這四房的小米都是你拿來的吧?這家裡還有娘在當家呢,你有什麼權力從廚房偷拿小米?”
軒查氏跟了一句:“就是,總是不聲不響的,跟賊一樣。”
軒黃氏一聽就火了,邊哭邊喊:“是我拿來的怎麼了?你們不要太欺負人,三房裡面我們大房每個月往公中拿的銀子是最多的,每個月得的份例銀子是最少的,孩子吃點小米粥也礙着你們了?孩子才一個月大,喝小米粥熬的米湯能咽得下去嗎?”
軒黃氏雖然溫和,被人家這樣踩,也會痛而反擊的,母親護着孩子的那份舔犢之情,讓軒悅萌一陣溫暖,卻又暗暗擔心自己的倆媽哪裡是這兩個母老虎的對手,更何況,十歲的軒徐氏的戰鬥力幾乎爲零吧。
軒於氏和軒查氏自是有備而戰。
軒於氏:“跟你說小米粥的事情,你扯東扯西幹什麼?份例銀子是娘每個月劃的,娘愛怎麼劃,輪得到我們小輩說三道四的嗎?這個家輪到你當家了嗎?”
軒查氏:“就是,一貫愛胡扯,你們大房平時拿的銀子少啊?上回大哥被人給打了,肯定又是爹去替他還的賭帳,三百五十兩啊,爹一年的俸祿銀子都不夠這個數呢,我見都沒有見過那麼多的銀子呢,說給你們大房還上就還上了,我們說過什麼了?到底是誰欺負誰?你們大房往公中交的銀子多?那好,你讓大哥把製造局的差事讓給我們家洪宇,下個月就由我們三房交銀子!”
軒黃氏本來就比較老實,加上軒於氏和軒查氏以二敵一,連話都插不上一句,被兩個人堵的都要退出屋外了。
軒悅萌這時候才體會到什麼叫潑婦,什麼叫兇悍,任他運足中氣大哭,仍然壓不住軒於氏和軒查氏的強力火炮,倒反而像是在給兩個潑婦助威一般,他也就索性不哭了,只是恨不得立刻加入罵戰,想出來許多罵人的詞彙,憋在肚子裡難受的狠。
這場一邊倒的罵戰一直持續到夜裡。
軒家正廳。
今天人到的比較齊整。
軒宗露坐在正中,軒周氏坐側首,其他人都按照輩分高低站在兩側。
軒周氏嘆口氣,“老大家的,你是長嫂,長嫂就該有個長嫂的樣子,要動細糧,就該先問過我。”
軒黃氏抹着眼淚,“娘,我沒有問你嗎?我跟您說了兩回了,孩子實在太小,小麥粥太粗,孩子咽不下去,拿點細糧到四房去給孩子吃,您每回都說沒有功夫回頭再說,但是孩子不能等啊,我就自己個到廚房拿了一碗米,就爲了一碗米,至於讓她們兩個圍着我罵?”
軒洪宇哼了一聲:大聲道:“大嫂,你怎麼說話的?這是一碗米的事情嗎?你這是在跟誰說話?爹,看見了吧?大嫂當着你的面就敢跟娘這樣說話!大哥!二哥!你們都說句話!如果這個家是大嫂當家,那我們三房就分出去過,省的大嫂成天說我們三房不往公中拿銀子,每個月白白得份例銀子。”
軒黃氏被軒洪宇一吼,就更說不出來話了,一肚子的委屈,她今天就是氣急了,才說了一次大房往公中交銀子交最多的話,平時從來沒有說過這種話,現在被老三軒洪宇說的好像是她說過很多次一樣,還有軒洪宇的話句句說半截,說什麼都好像是她故意在跟老太太打擂臺,這就更讓她無從辯駁。
軒洪波笑了笑:“老三,彆着急,都是一家人,也不是什麼大事,這事大嫂是做的不對,不過我們做兄弟的都得看大哥的啊,你上面還有我呢,我上面還有大哥,有爹呢。”
軒洪波說完便碰了碰軒洪濤的胳膊肘,軒洪濤氣急敗壞的對着軒黃氏罵道:“你個蠢女人,盡是會惹事!吃什麼棺材小米粥?就吃小麥粥不就成了?孩子懂什麼?再難嚥,多餓兩頓看他吃不吃?我當出了什麼大事呢?爲了一碗米,至於讓一家人站着聽訓?”
軒洪濤的話引來軒悅萌極大的反感,雖然軒悅萌聽出了軒洪濤話內音有着想趕緊收場的意思,但這也太軟了吧?軒洪濤這房的晚輩們也都很不舒服,這不是在房裡面,你們兩個人私下吵嘴,這是在大廳呢當着全家人呢,你不維護自己的媳婦就算了,還幫着一道罵,這讓大房這邊的晚輩以後在這家裡就更沒有地位了!平時大房這邊的晚輩就處處受委屈,好處都是二房和三房的人佔着,大房是人人都憋着氣呢,大房這邊除了軒悅萌,最小的都十來歲了,也都懂事了。
大房這邊的晚輩都繃着臉,二房三房的孩子竊竊私笑。
軒洪波笑道:“大哥,消消氣,沒什麼事,都是小事,發這麼大火做什麼呢?其實我可以體會大嫂的心思,這家裡,大房的人口是最多的,現在連四房的孩子也是大房過繼的,你們等於是兩房合一起呢,頂得上大半個家了,大嫂想管家了,這也是人之常情嘛。”
軒洪宇笑道:“是啊,大嫂早就想管家了,年下我們二房和三房的孩子做衣裳,她就說娘偏心不公道,沒有將各房的賬目理清,卻不想想看,大哥平時到娘那裡預支了多少次份例銀子。”
軒黃氏氣急了:“老二老三,你們少往死裡損人!我什麼時候說過娘管家管的不好的話?”
軒周氏站起身來,氣呼呼的對着軒宗露道:“老爺,我年紀大了,既然大兒媳婦她嫌我管家管的不好,以後這個家就讓大房來管吧。”
軒周氏這麼一說,軒於氏和軒查氏趕緊過去扶住了老太太,“娘,您別傷心啊,這個家全靠了您啊。”
“就是,娘,您別生氣,彆氣壞了身子。”
軒洪波退回軒洪濤身後,“我不說了,省的大嫂說我損她,我處處幫着圓場倒成了不討好了,以後這家,我什麼話都不說了,我看這個家還是趁早讓大嫂來當家得了。老三,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啊?”
軒洪宇本來就憋着一肚子火沒有地方發呢,聽軒洪波問起自己,立刻指着軒洪濤罵道:“軒洪濤!你做的好,我認你這個老大,你自己看看你做的是什麼事?有這麼讓自己媳婦氣娘和爹的嗎?爹剛給你還了三百五十兩的賭帳,別當我們都不知道!我們三房二房加一起也不如你們大房花銷的多,你們還想怎麼樣?把人往死裡逼啊?”
軒洪濤被軒洪宇指的後退了一步,見軒洪宇有要跟自己動手的架勢,連着擺手,“老三,有話好說,爹不是在這兒的嗎?”
軒洪宇上前一把將軒洪濤推翻了在地!“你還知道爹在這呢?我今兒個要當着爹的面揍你!”
軒洪宇這麼一動上手,軒黃氏擔心丈夫吃虧,一下子攔在了軒洪宇的面前,去扯軒洪宇的袖子:“老三!你有什麼事情衝着我來,你這是幹什麼?”
軒洪宇一巴掌甩出去,“你起開!”
軒洪宇這一下子打到了軒黃氏的臉上,將軒黃氏也打倒在地,軒洪宇雖然談不上孔武有力,但是平常遊手好閒不務正業的,都泡在大衚衕和戲園子了,好唱個戲什麼的,會幾下花把勢,在家是挺能的,加上軒黃氏產後虛弱哪裡經得起這一下。
軒黃氏被打了,軒洪濤的晚輩再也忍不住了,軒洪濤的大兒子軒悅雷嚇得蒙了,沒有動;二兒子軒悅文和小兒子軒悅武雖然害怕,還是衝過去拉軒洪宇,女兒軒玉冰則哭着上前:“三叔,你憑什麼打我媽?”
軒悅雷和軒悅文的媳婦軒趙氏軒錢氏則小聲的幫襯着玉冰,數落軒洪宇動手的不是。
軒洪濤的晚輩有所動作,軒洪宇的兒子女兒都比較厲害,更因爲平時在家裡爲王爲霸慣了的,軒悅陸,軒玉清,軒悅華衝上來就是邊罵邊扭打,大房雖然人多,卻集體吃虧。
軒悅萌在嚇得瑟瑟發抖的軒徐氏的懷裡,也被驚呆了,這是官宦之家?這是書香門第?他的注意力不由的放到了老頭軒宗露的身上,這個時候當老的該說話了吧?卻沒有想到軒宗露喝口茶,居然氣定神閒的在抽水煙。
約莫兩分鐘之後,直到悅文悅武和玉冰三人被軒悅陸軒悅華軒玉清三人打了多下,臉上都已經帶着傷了,老頭軒宗露才啪的一聲拍了記桌子。
其實衆人也並沒有往死裡打,而且打着的同時,都在等着老頭髮聲制止呢,卻沒有想到老頭這麼長的一會兒功夫過去之後才制止,立刻各自退回原位,等着軒宗露發話。
軒宗露掃視衆人一遍,接着抽水煙,三泡煙之後才道:“都當我死了啊?老三,你怎麼可以跟你大哥動手?你們幾個小輩,怎麼敢跟你三叔動手,你們幾個,又怎麼可以自家人打自家人?都這麼有本事?老大,你說說怎麼辦?”
軒洪濤早已經從地上起來了,他除了被軒洪宇推了一把,也並沒有什麼損傷。軒洪濤哪裡說的出什麼話?只知道站着,半天打不出一個屁來。
軒宗露用水煙的銅底敲了敲桌子,“老大,我在問你話呢?這個家還能這樣嗎?”
軒洪濤低着頭,“我會管教自己這房的,實在不行,爹給我買個院子,分開過吧。”
軒洪濤的話大出軒悅萌的意料之外,沒有想到軒洪濤也並不傻,至少智商上挺正常的,至少還會揣摩別人的意思,至少還知道找機會要銀子,這點就挺厲害的,買個院子,得一筆錢吧?
軒悅萌一直是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看的清清楚楚的,雖然老頭軒宗露不斷在引導着事情的進程,卻並沒有直接說出讓大房分出去的話,顯然都是在等着軒洪濤自己開口呢。
軒悅萌一直擔心的一個很大的問題就是怕軒洪濤是純傻,那就麻煩了,光是賭的話,雖然也比較難辦,不過他在現代碰到的賭鬼其實也不少,他自己的好幾個跟他一樣的單身同事就很好賭,他們甚至可以整晚不睡的賭,甚至可以輸到吃飯錢都不剩了,借錢去賭,好賭的人,十有八九都是被賺錢的裕望給迷了眼,加上僥倖心理比較重,賭鬼一般都懶,幻想着不勞而獲,真的能得到預期中的生活,會好些的,賭,還不算是完全的無藥可救,至少在軒悅萌看來是存在着一線希望的,只是這線希望太虛無縹緲了一點,因爲好賭的人大都不要什麼臉了,既要有人能鎮得住,又要讓這個鎮得住的人帶着賭鬼往正常生活上面引,在要麼就是讓賭鬼獲得穩定的工作,有着令人羨慕的收入,有了好的前景,賭徒也會收心的,滿足這些條件,纔有可能將一個賭鬼導入正途。
軒宗露不動神色道:“老大說的不錯,家裡人口多了,人多是非就多,是該再買個院子讓老大這房分出去了,衚衕東頭有個院子,小雖然是小了一點,不過價錢我已經讓帳房安成去打聽過了,還挺合適。這不是分家,就是分開過,我沒死就不能分家,這是從前明到我們大清朝就定下的規矩,家裡父親不死就不能分家。我看,老大這房先分出去,過個幾年,二房,三房和四房也都分出去。老大,老二,老三,你們都說說看。”
軒悅萌現在全明白了,這是連環計啊,老頭你特麼連房子都已經找好了,想必是早就策劃着這場戲吧!?先是二房三房聯手發難,再是老頭老太推波助瀾,這是直接要把大房趕出去的節奏啊!踢掉最無用,人口最多的大房,進一步提高你們家的gdp啊?
軒悅萌雖然討厭攤上這麼個好賭又老實懦弱的父親,老實人和好賭這兩件事合在一起是非常讓人頭疼的,卻也有些可憐軒洪濤。
一個本事不大的人也會有想要證明自己的裕望,軒悅萌自己在前世雖然不賭博,不過剛開始炒股的時候也輸了很多,也曾經從父母那裡騙過錢,雖然炒股和賭錢在本質上不太一樣,但是炒股心態不好的人其實跟賭徒差不多,所以軒悅萌也不是完全無法理解像軒洪濤這樣的人。
軒洪濤尤其是作爲長子,還是作爲一個不被父母喜歡的長子,科舉的路不順遂,考了個秀才就再也考不上去了,賭這個東西一旦沾上又容易讓人着魔,本來就不順遂加上沒有多大本事,再沾上賭這種東西,只會拖累的人更加頹廢。
被人輕視的感覺是會一層一層疊加的,軒悅萌這些日子聽他們提起軒洪濤,說來說去也就是那三百五十兩的賭帳,剩下的都是去年十兩,十五兩,最多沒有超過二十五兩的一些散帳,說明軒洪濤最近的這一兩年還不算是沉迷賭博,而且最大的一筆帳就是這三百五十兩了,這至少可以說明軒洪濤沉迷賭博的程度不是特別嚴重,而且看樣子,軒宗露是可以管教的住軒洪濤的,你既然都給軒洪濤安排了差事,爲什麼就不能多上點心教育兒子呢?這個時候,父母不但不想着怎麼去拉孩子,怎麼讓大房的局面好起來,還在背後猛推一掌,到最後就應該是在賭徒路上越陷越深的軒洪濤帶着一家老小走向貧困,走向家庭敗落的深淵了吧?然後是二房和三房在官路上靠着軒家的財力和軒宗露的人脈,鋪平青雲大道吧。
軒悅萌默默的在心中加上了一點對軒洪濤的同情,便更增加了對這種封建大家庭的惱恨,尼瑪!你們一計接着一計,殺人不見血!都是一家人,用得着將心機用的這麼毒嗎?且不知道,虎毒不食子?且不知道,本是同根生?
軒洪濤的嘴脣在輕微的顫抖,兩隻拳頭用力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