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你說……你是誰的父親？”
苗子嘉的聲音明明很輕, 卻意外地震攝住了室內的所有人，大家紛紛用瞪大的眼珠子盯向了他，而他的表情, 卻虛無得像幅水墨畫。
誰也看不出他現在是笑還是不笑, 是生氣還是不生氣, 室內的空氣此時緊繃得就像被強力膠糊住了一般。
“嘉嘉……”許久過後, 還是苗媽先開了聲, 平常總是表情嚴肅的臉，今天卻意外地染上一層尷尬的溫柔，她向着苗子嘉走過來, 試圖拉他的手，“……過來坐, 媽有話跟你說……”
事情既然已經到了這個地步, 逃避已是不可能了, 苗子凌呆呆地站在階梯上看着苗媽那一副強忍悲痛的表情，心裡也是五味雜陳。
誰知苗子嘉並未領受苗媽的好意, 而是將目光冷冷地調向那位藝術中年男。男人長得很高，身材也很好，上身是一件米色立絨襯衫，下身是一條洗得泛白的牛仔褲，一副美國平民的休閒裝扮, 再往上看, 那張老臉雖已遍佈風塵, 卻仍能從他那剛毅的下巴與清俊堅定的目光中看出一絲年少時也曾風流倜儻的餘韻……風流倜儻, 所以, 把自己生下後就拋棄了嗎？
被苗子嘉一直緊盯着，男人的臉上漸漸浮出一絲苦楚與難堪, 他嚅動着嘴脣，很久之後方能叫出苗子嘉的名字，“嘉嘉……”
苗子嘉的臉隱隱的一抽，底下的一隻手已經悄無聲息地握起了拳。
“我……”男人剛說出一個我字，眼前的人已經扭頭消失。
房間門很快就砰的一聲被苗子嘉用力地關上。
苗子凌驚呆着朝苗媽看了一眼，苗媽搖了搖頭，示意她跟過去看看，然後就衝着那男人很無奈地瞪了一眼，意思是：你看吧，就知道會是這種結果！男人頹喪地跌坐回沙發上。
苗子凌用力地拍着苗子嘉的房間門，“嘉，嘉嘉，我是姐姐，你開開門！”
門後面一點聲音都沒有。苗子凌急起來，掏出拳頭剛想搗門，卻又被背後的高軼宇輕輕地攔住了，“讓子嘉一個人靜一靜也好。”他略帶嘆氣地說。苗子凌看看他，又看看緊閉的門，終於還是收回了手，跟着高軼宇離開了。
門後的苗子嘉慢慢地滑坐到了地上，把頭深深地埋進兩腿之間，黑暗，像一把巨大的傘，將所有的一切，吞沒。
這天晚上，大家一起在客廳裡坐了很久。苗子嘉一直沒有出過房間。而所有人，也只能是這樣擔心地等待着。
第二天一大早苗子凌就來敲弟弟的門，“嘉嘉，起牀了嗎？出來吃早餐嘍！”不料，門把卻被她輕而易舉地推開了，她狐疑地探頭往裡看，牀上的被子鋪得整整齊齊的，苗子嘉不在房間裡。
清晨的空氣，乾淨且透着股清涼，苗子嘉緩步地走向公車站。
腦袋到現在都還是昏昏脹脹的，好像塞着一堆餘燼不息的炭火，悶熱得讓人困沌而且煩亂，胸口一直堵得慌，只要稍微走快點就會覺得有些喘不上來氣，所以只能以目前這種龜速前進。昨晚一整夜都睡不着，也知道大家一直都在客廳裡沒有離開，可是仍然沒有勇氣站出去面對，原來自己是個膽小鬼，苗子嘉終於不得不承認這一點。坐上公交車之後，苗子嘉掏出手機給姐姐發了條短信：我上學去了。然後就關了機。
整個上午苗子嘉都趴在課桌上睡覺，溫暖的陽光從窗□□/進來，灑在冰冷僵硬的脊背上，總算多少減輕了一點孤寒的感覺。
下了課，有同學叫他一起去吃飯，他這才起身，揉着惺忪的睡眼說自己不去了。
平常這個時候，袁纓都會送飯來給他吃。
雖然以前從不抱有她能送來美食的希望，但不得不承認，她最近的廚藝確實進步很快，也不知道是因爲碰到了好老師，還是上帝終於開眼賜給了她難得的靈感與天份。
只可惜，讓她有如此勤奮學習的激情的人，已經不在了。想到這兒，苗子嘉臉色一黯。
教室裡的同學陸陸續續地走光了，苗子嘉又坐了好一會兒才懶洋洋地站起來，起身的時候扯到包包的帶子，手機因此從包裡滑了出來，摔到了地上，苗子嘉彎下腰撿起來，看着黑色的屏幕他愣了兩秒，終於還是嘆着氣開了機。
雖然臨走前發過短信，但因爲沒看到姐姐的回信，也不知道她這一上午會氣成什麼德性，以前如果有什麼事她總是第一時間風風火火地衝到校園裡來抓人，但現在，估計已經被豬哥調/教得頗爲成熟了。
難得還有這麼一件好事，姐姐要結婚了。苗子嘉輕扯嘴角淡淡苦笑，手持手機走出教室。
剛一開機，屏幕上顯示出20通未接來電，很快，短信的提示音也接二連三地響了起來。
苗子嘉沒看短信，先給苗媽打了電話報了平安，然後又給苗子凌打去了電話。
電話剛一接通，姐姐那氣壯山河的狼吼就從電話線的彼端刺穿了他的耳膜：“苗子嘉，你還知道打給我啊？啊？”
姐姐總是這麼粗魯。
從小開始，就喜歡衝他瞪眼睛罵髒話還衝他翻白眼，可要是別人誰敢這麼對他，苗子凌卻能第一時間就衝過去毫不客氣地對之來頓拳打腳踢。
“你是我弟弟，要欺負也只能由我來欺負。”苗子凌總是這麼說。
可是每次苗子嘉鬧着想吃冰淇淋時，苗子凌還是會砸破自己的存錢罐偷偷地跑去街對面的小店裡買來給他吃，送到他手上的時候，冰淇淋都快化了，“慢慢吃。”她叮囑着，然後一邊盯着他吃，一邊還搖晃着小腦袋替他望風。“姐，你也吃。”小嘉嘉挖了一塊特大塊地遞到姐姐嘴邊，苗子凌毫不客氣嗷的一口吞下，然後就口齒不清地說，“你吃，你吃就好了。”小嘉嘉心滿意足地大快朵頤，苗子凌則蹲在一邊笑眯眯地叭唧着嘴。
就算回家會挨苗媽的罵，苗子凌也總是一臉義無反顧的表情，苗子嘉永遠都記得她當時趴在他牀邊對他說的那句話，“不要怕嘉嘉，不管有什麼事都有姐姐在，姐姐永遠都會保護你。”
接下來苗子凌在電話裡都說了些什麼苗子嘉根本就沒聽清，他一邊靠着牆邊往外走，一邊模模糊糊地“嗯嗯啊啊”着。結果苗子凌又吼了一句“苗子嘉你到底有沒有在聽啊！！”他這纔有些恍然，擡起頭用力地睜開眼皮，發現自己已經出了教學樓，轉頭看了看周圍的陽光燦爛與行人匆匆，他笑了笑，“有啊，當然有在聽啊，你吼得那麼大聲，鬼都被你嚇醒了啦！”
“那你放學後別亂跑哦，到時候我會來接你的。”苗子凌再一次叮囑。
“知道啦。”苗子嘉無奈地應。
“那你中午飯要好好吃，藥要在飯後半小時吃，要記得用溫水，溫水……”
又開始羅嗦了，苗子嘉垂頭，“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不跟你說了，我先掛了。”說完，就趕緊掛斷了電話。
被狼女高分貝的狼吼刺激得，頭都痛起來了，苗子嘉四下環顧了下，找到個樹下的草坪處坐下，開始看他的短信，短信有狼女的，豬哥的，甚至還有苗媽的，天，這可是苗媽第一次發短信給他的說，雖然句子很短，但估計也費了她不少力，苗子嘉淡淡一笑，把這條短信存了起來。這時，手機又響了。
“嘉嘉……”袁纓的聲音，在電話的那頭柔弱地響起。
“……嗯。”苗子嘉略帶艱難的迴應。
聽到苗子嘉的迴應，袁纓似乎一下高興了起來，“嘉嘉，你在學校嗎？”
苗子嘉皺了皺眉，“我在，幹嘛？……”她不會又是送飯過來了吧？苗子嘉覺得有些緊張，畢竟昨晚上是不歡而散的，雖說袁纓一向粗神經，但也不可能粗到……
“我給你送飯啊！”袁纓一如既往的歡樂直接。
倒蹋！
苗子嘉磨磨蹭蹭地走出校門，果然一眼就在老地方看到了袁纓。
這姑娘，可真不是一般的執著啊！苗子嘉在心裡嘆息道，走過去，一把扯起袁纓的手臂把她往校園裡拖，“幹嘛每次都坐在那裡等，像個傻瓜一樣。”他嘴裡嘟噥着，腳底下加快了步伐。
“怕你出來看不見我嘛。”袁纓笑嘻嘻地在背後答。
好不容易纔找到一塊較少人的風水寶地，苗子嘉這才放開了手，“坐這兒吧。”他指了指長椅，示意袁纓坐下。
“哦。”袁纓一邊坐下，一邊還在四下環顧校園，畢竟這是苗子嘉第一次格外開恩放她進校園，她可得好好觀賞一番，要知道，這可是嘉嘉上學的地方啊。“好漂亮啊，嘉嘉的學校。”
苗子嘉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沒回答，在她身邊坐下來，問她，“怎麼又來？我以爲你不會再來了。”
“怎麼可能，我料理班還有在上啊！”袁纓一派理所當然的表情。
好吧，這人是鐵了心要讓他當她廚藝實踐的小白鼠就對了，不過，看到她現在這副輕鬆的表情倒也蠻不錯的，果然粗神經也有粗神經的好處，明明昨天可以哭到肝腸寸斷的模樣而現在卻已能一副春風拂面的表情示人，真好。苗子嘉淡淡一笑，心情因此輕鬆了不少，“今天做了什麼？”
“有清炒甜豆啦，牛肉蘑菇啦，煮雜蔬，哦哦，還有鯽魚豆腐湯。”袁纓最後舉着手裡的保溫杯笑眯眯地回答。
苗子嘉接過食盒，慢慢地吃了起來。也許，也吃不了多少次了吧？他在心裡這樣想着。
“嘉嘉，你說，我不回去，就留在中國了好不好？”隔了一會兒，袁纓忽然開口這樣問道。
一口飯“噗”的一下從嘴裡噴了出來，苗子嘉瞪大眼睛望向袁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