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復源自於痛,卻換來更痛。我一路流着眼淚走回醫院。
媽媽水泥人一樣的站在窗前,好像從我出去以後她就沒有改變過姿勢。
牀上躺着孩子,窗前站着老人,我踏進這個病房,仍然感覺空空蕩蕩,風從窗子裡吹進來,野蠻的遊蕩喧囂,空氣不可思議的冰冷。
我走到母親身後,伸出手,停在半空中,不知道接下來該作何姿勢。
我想起,在我結婚之前母親極力阻撓,結婚後母親卻對段言讚不絕口,好像段言有恩於我。段言拋棄孩子的事實,顯然出她所料,讓她震驚,使她再次陷入沉默。
她的沉默裡,隱藏着一些我不知道的往事,阻隔了我們,使我無法簡單與之相擁。
我的手終是承載不了這樣沉重的情緒,頹然落下。母親聽到聲響轉過身來,呆望着我,我強作微笑,故作輕鬆,她忽然雙手顫抖着掩住面孔,哽咽的說:“人生就是一盤棋,一步走錯步步錯。”
時間就在醫院、公司和公寓三點一線中漸漸消逝,段言一次也沒有來看過貝貝,也許他在忙於籌備新生活。
我也不着急找他,閒下來就會仔細想一些前因後果,漸漸明白生活就象一個巨大的陰謀,明刀暗槍,殺機突現,常讓人措手不及。
貝貝終日躺在牀上,雙目緊閉,五官清秀,面色紅潤,只象是調皮的孩子睡着了。除了主治醫生,大家漸漸相信了孩子是從滑梯上摔下來的事實。
醫生常規檢查後總表示驚訝,說貝貝雖然腦部的受損神經沒有恢復跡象,但孩子四肢沒有僵硬變形,肌肉沒有萎縮,身體器官也沒有退化病變症狀,甚至連褥瘡都沒有生,已算是奇蹟。我知一切是母親細心照料的結果。
母親柔性大發,照料貝貝帶着還債般的虔誠和沉重。幾次我要請一個特護人員,她都堅決拒絕。她按照計劃細分時間給貝貝餵食,按摩,翻身,洗漱,一時一刻不肯停歇。偶爾低頭偷偷流淚,掏出摺疊整齊的手帕在眼角處按一按,擡頭的瞬間換上令人心酸的笑。
每每看到母親這樣的表情,我便覺得命運真是殘暴。即使媽媽恨我,也情有可原,我這樣的讓她不得安寧。
碧月三天兩頭的往醫院跑,盡其所能的幫助我,常常跟燕飛碰巧遇上,我慶幸這冷漠的城市裡有一新一舊兩個朋友,我纔不至於孤立無援。偶爾接到童義信的電話,我都匆匆掛斷,我已無更多精力應酬周旋。
這晚下起大雨,碧月說好請汪師傅一起過來看看貝貝。
下班後我腳步匆匆趕到醫院,碧月和汪師傅正同媽媽說着話,母親手裡閒不住,一直在給貝貝按摩腿腳。
一見到汪師傅,我迫不及待的問:“能不能幫我算算,孩子什麼時候能醒過來?”
汪師傅嘆一口氣,說:“姑娘,會占卜不等於是神仙,世上並不存在萬事瞭如指掌的人,占卜也是根據人的氣色,神情,周圍環境,事情因果以及敏感的直覺來推算的,孩子什麼時候醒,能不能醒過來我不敢亂說,但我想,儘快出院應該是正確選擇。這裡過於安靜陰冷,不利於精氣神的恢復,如果孩子早已脫離危險,家裡纔是更好的修養環境。”
汪師傅略一停頓,又提醒我社會複雜,人心險惡,爲人行事一定要步步小心。碧月聽後訝異的看着我,不明就裡的問我:“你究竟處在什麼水深火熱之中?”
我沒有出聲。現在的工作生活看上去都風平浪靜,即使下面正藏着暗涌逆流,我又如何得知?
窗外一道長長的閃電將天空割開了血紅的口子,大風把窗子“啪”的一下推開,夾着雨呼嘯着吹了進來,所有的燈都滅了。
一聲驚雷在空中炸開,閃電照亮屋子的瞬間,貝貝突然一下瞪大了眼睛,我們象是瞬間凍結,屋子又重新籠罩在一片幽暗靜默之中。
片刻,碧月如夢初醒,歡欣雀躍着向我報喜,“默之,看到沒,貝貝醒了,她睜開了眼睛。”
未等我開口,她已經跑出去了,等她把值班醫生找來時,燈已大亮,貝貝的眼睛也早已閉上,嘴角還帶着一絲若有若無的詭秘的笑,象是剛剛跟所有人都開了一個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