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後,閩水岸邊。
碧草清淺,杏花堆雪,一輪紅色的夕陽斜臥於江面,漫天霞光,照得半江金紅半江碧綠。江上船隻來來往往,一艘烏篷船泊於渡口。
船家吆喝了幾聲,抽掉舢板,正要離岸。
“等等!船家等等!救命,救命啊!”一個青衣女子邊跑邊撕心裂肺地叫。
船家正在猶豫要不要停,看到一個紅袍男子追在青衣女子身後,凶神惡煞般地喊:“站住,你給我站住!”
船家搖頭喟嘆,世風日下,世道險惡啊!
他把船槳緩了一緩,等青衣女子跳上船,立即用力開始搖槳,船兒開得飛快,可紅衣男子竟然趕在最後一刻,堪堪躍上了船。
青衣女子哭喪着臉,拼命往人羣裡躲。船家吆喝了幾聲,抽掉舢板,正要離岸。
紅衣男子用力拽住青衣女子,“我看你還往哪裡跑?”
船家悄悄伸手去摸藏在船底的砍柴刀。
“西陵姑娘,救命大恩實在無以爲報,就讓我以身相許吧。”
紅衣男子一臉赤誠,青衣女子滿臉沮喪,船家的刀定在半空。
紅衣男子回身看船家,“你拿刀做什麼,我們又不是不付錢?”
說着丟了一朋貝幣到船家懷裡。
青衣女子剛想溜,又被紅衣男子抓住,“我們下船後可以找一個客棧投宿,仔細商討一下我們的終身大事。”
青衣女子似乎已經再沒任何力氣反對,抱着包裹一屁股坐下。
紅衣男子則蹲在她身邊,絮絮叨叨地說:“你看,我長相英俊,家底豐厚,靈力高強,是千里挑一的好男兒……”
全船的人都盯着紅衣男子,上上下下地打量他,怎麼都不能把聽到的話和眼前的人對應起來。
“再說了,我們倆摟也摟了,抱也抱了,荒郊野嶺中,你的整個背都緊緊地依靠着我
“他受傷了,我在揹他……”在萬衆齊心的鄙夷目光中,青衣女子聲音小得幾不可聞,再沒有勇氣去看衆人的表情,仰頭向上,一臉無語問蒼天。上上下下地打量他,怎麼都不能把聽到的話和眼前的人對應起來。
“是你的胸膛壓着我的背,不是我的背靠着你的胸膛!”青衣女子鐵青着臉怒叫。
那有區別嗎?全船的人越發鄙夷地盯着她。
“他受傷了,我在揹他……”在萬衆齊心的鄙夷目光中,青衣女子聲音小得幾不可聞,再沒有勇氣去看衆人的表情,仰頭向上,一臉無語問蒼天。
船行了一路,紅衣男子絮叨了一路,船都還沒靠岸,青衣女子就跳上岸,又開始狂跑。
紅衣男子回頭看了看天際,似在查探確定什麼,一瞬後,也跳下了船,追着青衣女子而去,“站住!站住!你給我站住!”
船家搖頭喟嘆,世風日下,世風日下啊!
青衣女子氣喘吁吁地跑進客棧,剛坐下,紅衣男子也跟了進來,坐到她對面。
青衣女子惡狠狠地叫了一桌子菜,然後指着紅衣男子對夥計說:“我沒錢,他付賬。”又立即把一碗水塞到紅衣男子手裡,“你說了一天也該口渴了,喝些水。”
青衣女子是西陵珩,紅衣男子自然就是她在博父國郊外碰到的無賴赤宸。
西陵珩滅了博父國的火後趁夜逃走,可當日傍晚就又遇到了赤宸,赤宸對她感恩戴德,說她救了他,救了他哥哥,救了他弟弟,救了他侄兒,救了他侄兒家的狗,救了那隻狗沒逮住的耗子……總而言之、言而總之,救了他們全家,救了整個博父國,他身爲昂藏男兒一定要知恩圖報,恰好兩人已經肌膚相親,又十分投緣,他就只好犧牲自己,以身相許。
剛開始,西陵珩只當是玩笑,在被追着亂跑了一個月後,她已經明白這不是玩笑,這是一個瘋子最執着的決定。
赤宸喝完一大碗水,剛想說話,西陵珩眼明手快,立即把一個大雞腿塞到赤宸嘴裡,“乖!咱們先吃飯,吃完飯再討論你以身相許的問題。”
喧鬧的客棧猛地一靜,人們的視線齊刷刷地掃向他們這邊,尋找說話的人。
西陵珩也隨着衆人東張西望,裝作那句話不是她說的。
衆人看了他們幾眼,繼續議論着旱災。“少昊”兩字突然跳入西陵珩耳朵,引得她也專注聆聽起來。
今年天下大旱,災情最爲嚴重的是神農國和高辛國的交界處,走投無路的災民聚衆暴亂,連神族都敢殺害,高辛王震怒,大王子少昊主動請纓,去鎮壓暴民。
一千八百年前,少昊就已名動天下。傳聞他一襲白衣,一柄長劍,憑一己之力逼退兵臨城下的神農國十萬大軍,絕代風華令天下英雄競相折腰,可他如暗夜流星,一擊成名之後就消失不見,到現在已經一千多年沒有在塵世中出現。
千年以來,少昊已經變成了一個傳說。據說少昊喜歡釀酒彈琴,他釀的酒能讓活人忘憂、死人微笑;他彈的琴能讓大地回春、百花盛開。少昊還喜歡打鐵,高辛族是最善於鍛造兵器的神族,這世上一大半的兵器都出自高辛族的工匠之手,而高辛族最好的鐵匠是少昊,他神力高強,鍛造的每把兵器都是絕世神兵,但他不知何故,總是兵器一出爐就銷燬,以至於世間無人見過少昊鍛造的兵器,可神族仍然堅定不移地相信少昊是最優秀的鑄造大師。
說話的男子看衣飾應是高辛人,語氣中滿是對少昊的敬仰,他說得興起,竟然忘記了這裡畢竟是神農境內,難免很多神農人聽得刺耳,譏嘲道:“滿嘴假話!”
一石激起千層浪,客棧內的神農人七嘴八舌地說着少昊,一會兒說從未聽聞神農派大軍攻打過高辛,絕不相信少昊能憑一己之力逼退我們的十萬大軍,肯定是高辛人吹噓;一會兒說少昊壓根兒不如炎灷,只怕他見了炎灷立即要討饒。
“高辛人真是可笑!少昊如果真那麼厲害,怎麼不見他去參加王母的蟠桃宴?除了那個不知道是真是假的戰役外,他還贏過大荒內的哪位成名英雄?我們的炎灷可是在蟠桃宴上連勝百年,打敗了無數高手!”
“我看少昊是壓根兒不敢見炎灷。說什麼英雄,就是個膽小如鼠的狗熊!”
“就是,就是!什麼最好的鑄造師,只怕見了炎灷要立即跪地求饒。”
衆人越說越難聽,西陵珩忽而手一顫,碗被摔到地上。“砰”的一聲,說話聲停止,大家都循聲看來。
西陵珩一邊手忙腳亂地擦着裙上的污漬,一邊笑着問剛纔說話的神農少年,“你見過少昊打造的兵器嗎?”
“當然沒有!”
“你既然沒見過少昊打造的兵器,怎麼知道他不是最好的鑄造師?又怎麼能說他膽小如鼠,不是炎灷的對手?”
少年不屑地反問:“那你見過嗎?”
西陵珩一揚下巴,“我當然……”頓了一頓,聲音低了下去,“我當然也沒見過!”
少年冷笑,“你既然沒見過少昊打造的兵器,又憑什麼說他是最好的鑄造師?又怎麼知道他不是膽小如鼠,害怕炎灷?”
滿堂人都附和、嘲笑。
西陵珩咬脣不語。
一個蒼老的聲音突然響起:“傳說也許不盡實,可大荒人還不至於憑空虛贊少昊。”
衆人都聞聲看向店堂的角落,是一個揹着三絃、長相愁苦的山羊鬍老頭,老頭站起,朝西陵珩和赤宸欠了欠身子。
原來是博父城中見過一面的老頭,西陵珩點頭回禮,赤宸卻只是抱臂而笑。
少年叫道:“老頭,到這邊來把話說清楚了,若有一分不清楚,休怪我們無禮!”
老頭走到店堂中央,不客氣地坐下,邊彈三絃,邊說道:“雖然大荒內有句俗語‘一山、二國、三王族、四世家’,可如今天下三分,神農、高辛、軒轅三國鼎立,好事者排名神族高手,也只提三王族的子弟……”
滿堂人都專注聆聽,赤宸卻一邊吧嗒着嘴啃雞腿,一邊用油手拽拽西陵珩:“什麼一二三四,亂七八糟地在說什麼?”
衆人都瞪他,老頭笑道:“這句話說的是神族內的幾大力量。三王族衆所周知,神農、高辛、軒轅。一山指玉山,二國指華胥國、良渚國,四世家是赤水、西陵、鬼方、塗山。論來歷,他們都比三大王族只早不晚,只不過一山遺世獨立,二國虛無縹緲,四世家明哲保身,所以我們這些凡夫俗子常常忘記了他們。”
赤宸點點頭,還想再問,西陵珩輕按住他手,附在他耳邊低聲說:“這些事情若要講清楚,只怕要講幾日幾夜,先聽他說什麼。”
赤宸促狹地捏了捏西陵珩的手,弄得西陵珩滿手油膩,西陵珩蹙眉噘嘴,狠狠瞪了赤宸一眼,忽而抿脣一笑,把油膩的髒手在他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