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身後的人漸散了些,章清瑩還來不及跟弟弟說起林夫人的“大秘密”,章泰寧卻拉着她快步往一條路上走去,“方纔舅舅打發人來跟我說,他們就在上面的楓林裡等着咱們呢,快走”
是麼?章清瑩一聽,立即把林夫人給忘了,一個勁兒的趕起路來。
瞧這倆小傢伙急得張蜻蜓在後頭看得直樂,卻是由衷的爲他們感到高興。她估計得沒錯,沈家人確實是一大清早就趕到了這裡,可想着林夫人素來不大瞧得起他們,怕讓這對小外孫爲難,故此就一直躲着沒有出來。
但沈大海卻一直在門口打探消息,他們一到就瞧見了,卻苦於無法接近,就拜託了小沙彌幫他們打探消息,直到午休那會子,才覷空給章泰寅遞上了話。聽說他們下午可以上山來逛逛,沈家老兩口是連午覺都沒歇,早早的上了山,守在了紅楓林裡。
沈家雖有過幾個孩子,但長大成人的卻只有沈姨娘和沈大海姐弟二人。現沈姨娘又因難產而亡,沈家老兩口也是痛心非常,對這倆小外孫是疼愛有加,只是苦於身份卑微,不能時常親近,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略盡綿力而已。
章泰寅聽說外公外婆一家子全都來了,哪還能睡得着?就是騎馬的滿身疲乏也瞬間就不翼而飛了,只盼着能早點過來相見。章清瑩在這頭折騰張蜻蜓,他也在那頭也是翻來覆去,一刻沒有安寧。
好容易到了時辰,是恨不得一步就能跨到親人面前去。不過小大人還不忘正事,準備好了銀錢,打賞身邊的丫鬟嬤嬤們,“你們且自逛逛,一會兒再來接我們就行。”
見他身邊的管事嬤嬤似乎不大樂意,張蜻蜓往她跟前一站,挑眉一笑,“既是偶然遇見了,就算是母親大人在這裡,也總不至於攔着不見吧?聽說這廟裡的菩薩可靈,咱們在這裡做什麼,菩薩可都瞧着呢嬤嬤不至於連這點小事也要斤斤計較吧?您要不也去給家裡拜拜,求您平安又發財,這兒有我盯着,出什麼事我負責”
她暗地裡也塞了塊碎銀子過去,嬤嬤想想也是,幹嘛當着菩薩的面還做壞人呢?回頭稟告林夫人一聲也就是了,於是接了賞道了謝,留下幾個丫頭盯着,也就睜隻眼閉隻眼走開了。
張蜻蜓回頭瞧着紅楓林裡相聚的外祖孫們一樂,卻是領着自己人往旁邊走去。
周奶孃問,“姑娘不過去打個招呼?”
在她心裡,姑娘出了錢又出了氣,起碼也得要沈家人記個情,感謝自家姑娘一番纔是。
可張蜻蜓卻搖了搖頭,“人家難得見個面,咱們過去湊什麼熱鬧?倒讓他們不自在了,不如就在這一旁看看風景,豈不是好?”
她又瞧了彩霞和蘭心一眼,“這事兒別人說什麼我不管,可我不想聽到從荷風軒傳出什麼話來,懂麼?”
彩霞自是不會告密,蘭心見事不關己,也樂得高高掛起。
幾人沿着林間山道往上一路上行,就在這片紅楓林的上面正好有一高臺,可以俯瞰這山中秋景。但見金秋豔陽下,如霞般的漫山紅葉和染上秋色的黃葉,與經冬的松柏一起渲染出一副天然美景,看得人神清氣爽,心曠神怡。
到此間亭子裡坐下,張蜻蜓很是感慨,在她們北安國可看不到這樣的景色。現入了十月,草都枯了,樹葉也都掉光了,該下入冬的第一場雪了。可在這兒,早晚卻是連夾襖也不用穿的,在這大太陽底下,還有些微微的熱意,真是大相迥異。
想着要下雪了,難免就掛念起那個窮得叮噹亂響的家來,他們可有禦寒的衣被?還有那位嬌生慣養的真小姐,她在發現自己家的窘境之後,可會氣得哇哇大哭,或是撒手不管,一走了之?
她要真走了,那也活該張蜻蜓太清楚自家人的德性了,除了那個爛賭的爹,幾個弟妹也是實打實的懶蟲,個個就知道指望自己,什麼活都不會幹
不過要是那位大小姐真的跑路了,自家爹孃也太慘了些吧?也不知這位大小姐有沒有帶些錢出去的,就是隨便兩樣首飾,起碼也可以管個飽飯的,要不這個冬天那一大家子該怎麼過呢?
張大姑娘手託香腮,望着如畫美景,卻是一時以憂,一時以怨,還好她戴了帷帽,旁人也瞧不見她的表情。
“三小姐”驀地出現的男音,倒是把她嚇了一跳。
轉頭一瞧,是沈大海跑過來了,鼻尖還掛着些細細的汗珠,古銅色的肌膚在陽光下顯得極爲健康,臉上的笑容雖有些侷促,卻是真誠而質樸的。
“請您賞個臉過去坐坐好麼?咱家沒什麼好東西,就儘自己的心意準備了幾個小菜,借了這兒的廚房煮了碗麪條,就算是給他們提前過個生日了。瑩瑩和小寅說了,在府裡多虧您照顧着,想請您也去入個席。”
張蜻蜓素性爽朗,既是人家主動來請,當然要給個面子。
但周奶孃卻有些不樂意,小聲嘀咕着,“這不大妥當吧姑娘,他們又不是咱傢什麼正經親戚,他又這麼年輕的小夥子,萬一給人瞧見,只怕是連您也派上不是了”
要說周奶孃一點心眼也沒有,卻也不是,她這話雖是說給張蜻蜓聽,但聲音不輕不重的,連沈大海也聽得一清二楚。
當下臉都憋紅了,連連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倒是我考慮不周了呃……沒關係,我可以不上桌的三小姐,就請您過去吧。”
“算了你們的好意我心領了,我還是不去了。”張蜻蜓看周奶孃那一臉的不情不願,就是想去也怕她給人家擺臉子,倒是不好意思了。於是婉言謝絕,爲示誠意,還特意把帷帽前的紗簾給撩開了。
沈大海這麼大個漢子,從來在軍營裡都是直來直去,哪裡一時想得到許多禮節?只是覺得想表示一下對張蜻蜓的感謝和自己的誠意,最關鍵,他從三姑娘的眼裡並沒有看出,如林夫人那等人瞧不起他們,打心眼裡蔑視的意思,於是更加熱情的上前一步邀請起來,“您就賞個臉去吧,都等着您開席呢”
張蜻蜓正打算應下,卻是蘭心搶先一步攔了上來,沒好氣的道,“噯噯噯你這人是幹嘛呢?都說不去了,你還來糾纏不休的做什麼?”
沈大海一下臊了個大紅臉,窘得恨不得鑽地鏠裡去。張蜻蜓臉一沉,有些不高興了。
沒等她發話,一個氣喘吁吁的聲音傳過來,“美……美人你……你別……別怕我……我來救你”
這誰呀?聽這上氣不接下氣的調調,跟個癆病鬼似的。扭頭一看,張大姑娘眨巴眨巴眼,有些犯傻了。
眼前這人,比沈大海略白的小麥膚色,透着長期養尊處優的玉般質感,飛揚跋扈的眉目之間鑲嵌着一雙亮若星辰的眼睛,帶着三分英武,三分張揚,三分叛逆和一分率真。今兒不再是那身銀灰的低調錦衣,而是慣常的明豔的紅,在這秋日豔陽之下,猶如滴血的寶石,越發耀眼奪目。卻也只有如此的張狂,才更能凸顯出他的個性。
這……這不是那頭豹子麼?他怎麼也跑過來了?
張蜻蜓不知道,自家定下要出門拜佛的消息,早在幾天前就給那個古靈精怪的郎世明給打聽了去。
卻是直到今兒一早才喜孜孜的找潘雲豹告密,“章三小姐今兒要到般若寺進香,你要是想在婚前見一面就趕緊去做兄弟的夠意思吧?回頭等雲龍大哥回來了,可得讓他教我幾路功夫”
潘雲豹一聽,當即就策馬揚鞭帶着人趕來了。雖是郎世明吹噓得如何如何,但對這個滿嘴大話的小兄弟,他着實有些信不過。萬一是個無鹽醜女被自己娶回門來,日後豈不是得給兄弟們笑話死?
況且還有那位魂牽夢縈的客棧美人在心裡打了個底子,他更得好好做番對比,萬一看不上眼,就是逃婚,他潘二少爺也絕不能屈就自己
所以張蜻蜓之前在樓上看着有夥人進來,有些眼熟,其實就是見着他了,只是那一晃眼,沒怎麼瞧清楚,後來又給林夫人那一下給打斷了去。此時和這頭豹子一照面,張大姑娘迅速確認,就是這位了,自己未來的夫君
潘雲豹到的時候不對點,一打聽,章府人剛做完法事,都去休息了。於是他也包了房間,安心在那兒吃飽喝足,又睡了一覺,才慢悠悠的往後山上行。他確實不用着急,這後山能有多大?只要人在,就一定能遇上。
只是萬萬沒有想到,居然在紅楓林下頭的時候,就瞧見那一頂熟悉的帷帽
潘二公子那個急呀,當下就把章三小姐拋到腦後去了,一門心思往山上狂奔,要見他的客棧美人。
快到這兒的時候,就見一個陌生男人突然闖了過來,而張蜻蜓撩開了帷帽,似乎正在說着什麼。這一眼,立即讓他確認了,真的是那位美人
而潘二少見沈大海跟張蜻蜓略說了幾句話,就想當然的浮想連翩到惡霸調戲美人之類的橋段,這種事情,當然是自詡爲俠義心腸的他絕不能容忍的
立即不惜力的往上跑,把家丁小廝全都甩下不顧,要趕來英雄救美,施展他的英雄豪氣
當他終於一口氣衝上來了,別的都沒聽見,就聽見蘭心那番無禮之辭了。
潘二少當即上前打抱不平,可搶着說了那句話,也自覺有些底氣不足掉面子,呼哧呼哧又大喘了幾口氣,就要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在他有些發熱流汗的頭腦裡,已經演繹出來下面的結局,美人投懷送抱,以身相許,有情人終成眷屬,皆大歡喜。
就在潘少俠擺出自以爲英姿颯爽,威風凜凜的架式,揚起拳頭要跟“惡霸”沈大海單挑之際,卻見身後的美人繞過他,對那“惡霸”發話了,“既是如此,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美人,別去”潘少俠急了,我這還沒開打,你怎麼就屈服了呢?“你別怕,有我在,他絕計不能把你怎麼樣”
周奶孃和蘭心彩霞都看着有些發懵,這突然跳出來的傢伙是誰?她們都沒跟張蜻蜓去過上回的鬥菊會,當然不認得這位久聞大名的潘二公子。
張蜻蜓冷冷白了那頭豹子一眼,丟人現眼
張大姑娘規矩雖然學得不多,卻也知道,跟沈大海在一起吃個飯,總比跟未婚夫在這兒不明就裡的耍寶強。徑直走到沈大海身邊,“走吧”
沈大海也有點犯暈,他不過是請章三小姐吃個飯,這傢伙冷不丁的跳出來幹什麼?難不成是見到三姑娘美色,所以企圖調戲?
如此一想,京城五營的沈隊長眉頭也皺了起來,把張蜻蜓護在身後,看向潘雲豹的目光充滿了警惕,“我們走”
潘少俠急了,上前想拉人,“美人,你別去”
還想搶人麼?沈大海把拳頭示威性的一揚,“這位公子,請你別再咄咄逼人了”
誰怕誰呀?潘少俠從小最不怕的就是打架“我告訴你,你別想從我眼皮子底下將這位姑娘帶走”
這還真是想劫色啊沈大海眼睛一眯,雄性好鬥的天性給激發了出來,當下也不客氣,斗大的拳頭往後一縮,又出其不意的往前攻擊,直奔潘雲豹的面門而去,目標直指他的眼睛
潘雲豹也算是身經百戰了,看他那拳頭一動,立即就用做出反應,伸手去擋,孰料張蜻蜓此時忍無可忍,吼了一嗓子,“你發什麼神經?我們是一家子”
潘少俠爲美色所迷,一時不慎,砰地一聲,沒躲過本該躲過的那一拳,給人結結實實打在左眼眶上,頓時烏青了一塊。
可是臉上的疼痛還沒心上得來的震撼更爲劇烈,本能的捂眼,用另一隻好眼瞪着張蜻蜓,“你……你說什麼?”
“我們本來就是一家子,我們自去吃飯,關你什麼事?”有了張蜻蜓那話,沈大海理直氣壯的叉腰怒斥。
潘雲豹半晌纔回過味了,他們本來就是一家子?他們本來就是一家子那這是人家小夫妻的吵吵鬧鬧?
張蜻蜓以爲是潘雲豹認得她故意來找茬,瞧着他那副便秘似的神情,以爲是不信自己,心中更怒,扭頭就走。
沈大海衝潘雲豹揚揚拳頭,“再敢來糾纏不清,我送你去官衙”
潘雲豹哪裡還聽得進去?癡癡的望着張蜻蜓離去的背影,可憐的少俠那一顆純情的心,頭一回碎了一地。
千年沒有吟過詩的他,忽地在腦子裡冒出殘缺的半句,好象是吶個……還君明珠啥啥啥,原來美人已嫁人
傷心鬱悶
這麼好的美人,你怎麼就不等等我?
美人不等他,他也無心再去尋什麼章三小姐,無精打彩跟斗敗了的公雞似的潘二公子回了府,成天長吁短嘆,對月傷心,對花嘆氣。就連聽說生怕最怕的爹和大哥要回府了,都勾不起他一點情緒。
“問世間情爲何物,直把人傷成傻子”這是蔣十一郞終於解除禁閉,過來探望他時說的頭一句話。
潘雲豹頓時如遭雷殛,只覺字字切中要害,訴出心中肺腑,原來自己竟是爲情所迷麼?那該何解?
胡浩然酷酷的瞥他一眼,“走咱們打一架打完了就什麼煩惱都沒有了。”
是麼?表示懷疑。
蔣孝才搖頭晃腦,“非也非也既是爲情所困,自然得一醉解千愁”
繼續懷疑。
郎世明當即挽袖,笑得欠扁,“二哥,要不你告訴兄弟到底是哪家的小媳婦,兄弟去幫你搶了來”
潘雲豹被問得一怔,“我還不知道她叫什麼?天啊我怎麼連她叫什麼也忘了問?”
見他跺足捶胸,蔣孝才一本正經,“此人中毒已深,無藥可醫,不如試試我最新研製的五步斷腸散,也算是廢物利用了。”
“有理有理以毒攻毒,只怕還能救回一命。”郎世明幫忙,端了桌上的墨汁就往潘雲豹嘴裡灌。
胡浩然極是不屑,“乾脆一研臺敲他腦門,給他腦子放點血,冷靜冷靜。”
“你們……”潘雲豹一語未畢,忽見有家丁前來報信,“二少爺,老爺和大少爺已經定於下月初八就要回京了。大少爺特意讓人跟您交待一聲,走前讓你學的兵書都背好了麼,這次回來老爺要親自考察的”
啊整個潘府立即迴盪起二少爺淒厲的慘叫。
不遠處,有人聽見,異常惱怒的把手中的書往桌子上狠狠一摔,“這灘爛泥,就是他哥拼上這條命,也救不回來了”
“可是……可是二少爺不是要成親了麼?聽說,聽說章家那位三小姐,人還是不錯的,前些天還剛得了宮裡的嘉獎,足見是個明是非的。”
“哼再明是非又如何?你瞧瞧他這些天,也不知是爲個什麼亂七八糟的女子弄得神魂顛倒的,人家再好的小姐嫁進門來,他又豈會懂得珍惜?”
“說不定……說不定章三小姐剛好可以管得住他呢?”
“除非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感謝親們的粉紅,還有絳珠小草的更新票,能不能讓小粉紅來得再猛烈一些?小蜻蜓更足份量,支持一下好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