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筠婷臉上綻放的發自內心的甜笑,是蕭北舒極少見到的。印象中的她多數時候掛着禮節性的微笑,美則美矣,但也壓抑了本性。如今見她如此,蕭北舒心中歡喜之餘,更多的是不知名的酸澀。
“是啊,蘭舟來信了。”蕭北舒笑的有些勉強,怕阮筠婷看到,將臉轉向一邊,假裝看山中雪景。
阮筠婷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冬季的紅楓山少了鮮豔的顏色,晶瑩素白之下無限寧靜,能讓煩躁的心情沉澱下來。加之收到君蘭舟來信的喜悅,沉悶了一整天的心情終於輕快起來。
不多時,兩人便到了竹居。負責灑掃的婆子剛剛清理了院中的積雪,見阮筠婷和蕭北舒進門,蹲身行了禮,拿着掃帚退了下去。
阮筠婷到了前廳,剛剛坐下,蕭北舒便將君蘭舟的來信遞了過來。
展開信紙,上頭是略微潦草的飛揚字跡,只有寥寥兩行:
“婷兒,見信安。聽聞你撫響羽管鍵琴,甚喜。你交託之事已辦妥,勿念。”信紙的左下角寫了今日的日期,時間是未時一刻。
未時一刻的信,現在她就收到,且她彈奏羽管鍵琴不過一日時間,君蘭舟的信中便提起此事,他此刻必定在城外。
阮筠婷將信紙仔細摺好,信紙的背面在手中有略微粗糙的質感,讓人心中格外踏實。
“蕭大哥,我要先走了。”
蕭北舒將白瓷描紅梅的茶碗放在阮筠婷手邊的黃花梨木雕雲回紋的矮几上,驚訝的道:“纔剛來就要走?”又覺得他的語氣頗含了些幽怨。轉而道:“我新得的六安瓜片,不嚐嚐?”
“改日。”阮筠婷站起身,抱歉的笑着:“今日實在是有事。”她原本也想將蘭舟就在城外的消息告訴他,可她和蘭舟要談歸雲閣的事。不方面讓蕭北舒也在場,只能在心裡對他說抱歉了。
蕭北舒微笑掩飾失望,“我送你。”
“不必了。已經是散學時間,你也該用晚飯了。我先走了。”
阮筠婷繫好披風領口的帶子,匆匆離開竹居。
蕭北舒站在窗邊,修長的手指扶着窗櫺,看着敞開一個縫隙的雕花木窗外阮筠婷白色的身影漸漸消逝在通往前頭臺階的小路上,面色由方纔的苦澀和傷感,漸漸轉爲平靜和冷漠。眼神也逐漸凝聚銳光,掃向一旁的樹叢——那裡不自然的動了一下。冷笑浮上嘴角,很好,喜歡盯梢,那就繼續去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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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起剛纔沏給阮筠婷的六安茶啜了一口。許是心裡作用,蕭北舒覺得很苦,皺了下眉放在了一邊。
阮筠婷下山後,在馬車上將書院的冬季常服和披風脫下,換上她常備的一身尋常藍布的棉襖長裙換上。下車後打發徐家的馬車先行回去。她並非第一次如此,所以跟車的下人也並未多問,行了禮走了。
阮筠婷見他們走遠,才僱了輛小馬車,不緊不慢的往北城門去。
坐在狹窄顛簸的馬車裡。阮筠婷平靜下來,開始嘲笑自己過於激動的行爲。其實她也不知道君蘭舟在何處,大梁城有四個城門,她更不知道他會在哪個方向。只是記得當初君蘭舟隨水秋心離開的時候走了北門,纔去撞撞運氣。
成是會白跑一趟的,阮筠婷撫了撫額頭。剛纔一心想着去找君蘭舟,卻忘了這樣嚴重的問題,還不經思考急匆匆的趕來了,真是不穩重。
就當是散心了。如今姑娘被關進柴房,回到府裡也是烏煙瘴氣,還不如晚些回去。
阮筠婷自我安慰的時候,馬車已經出了北門,冬日裡的大梁城外一片銀裝素裹,天色漸暗,入目的遠山近樹都是朦朦朧朧的,偶有三兩百姓穿着粗布棉襖揹着包袱揹簍行色匆匆的往城裡趕去——城門到了戌時就要關了。
這麼冷的天,君蘭舟傻了纔會在荒郊野地裡呆着。阮筠婷更加嘲笑自己的衝動,剛要吩咐車把式調轉馬頭回城裡去,卻見前方右側停靠着一輛灰撲撲的小馬車,車後不遠處燃着一堆篝火,一個人坐在一截橫放的碗口粗細的圓木上,正用樹枝插着什麼在烤。
“蘭舟?”阮筠婷推開小窗,試探的輕喚了一聲。
那人一驚,擡起頭看過來,映着火光妖嬈的不似男人的不是蘭舟卻是誰。
阮筠婷如何也想不到君蘭舟竟然真在此處,忙叫停了馬車。
君蘭舟迎上前來,驚喜的道:“婷兒?”
“嘿,想不到你竟然在。”阮筠婷付了三十文錢的車資,打發車把式回城去了,笑逐顏開的道:“纔剛在蕭大哥那看到你的信,上頭時間是今日下午,我就想你一定在大梁城附近,等急匆匆的出來了,才發現根本不知道你在哪個方向,只想着當時你和水叔叔離開時走的是北門,纔來碰碰運氣。”
君蘭舟笑了:“知道你聰明。”
兩人一同走向篝火,阮筠婷道:“你怎麼在這兒?”
“等你啊。”君蘭舟在圓木的一邊坐下,拍拍身邊的位置道:“我猜你會走北門出來的。”指了指樹枝上插着的魚,“要吃嗎?”
原來他是在烤魚。阮筠婷笑了起來:“蘭舟真是料事如神。哎,你哪裡來的魚?”
“來時帶來的。我還烤了番薯。”
君蘭舟將烤魚的樹枝遞給阮筠婷舉着,拿了另一根樹枝反動篝火下面的位置,積雪已經被融化,露出地面來,有一塊鬆動的土地,挖開來,裡頭是四個大小不一的番薯。
君蘭舟拿起一個拍了拍上頭乾燥的土灰,因爲燙手,還不停的將番薯倒來倒去。髒了手也不在乎,笑道:“不如在爐膛裡烤出來的好,不過應該也熟了。”
“你還真有閒情,竟然在路邊吃起‘燒烤’來。”阮筠婷轉着插了烤魚的樹枝。道:“我餓了。”
君蘭舟將番薯皮撥了遞給阮筠婷:“你先吃。”
嫩黃的番薯冒着熱氣,阮筠婷垂涎的接了過來,卻因爲燙。險些扔進篝火裡,連忙從懷裡掏出帕子來墊手,咬了一小口,笑眯眯的道:“又香又甜,好吃。”
“等會兒嚐嚐我的烤魚,那纔是好吃呢。”君蘭舟想不到一個烤番薯就能把平日錦衣玉食的阮筠婷打發了,笑容更加真切。“你這會子不回府去,沒事嗎?”
“沒事,府裡現在說不定在‘打官司’,老太太和太太們都忙着,估計沒工夫理會我。”將番薯皮扔了。看着烤魚:“那個什麼時候能吃??”
“一會兒就好,你晌午飯沒吃?”
“吃了,但是現在餓了。”
“若讓人瞧見你蹲在路邊吃烤番薯,還吃的滿嘴黑,一定會笑掉大牙。”
“滿嘴黑?”阮筠婷用手背蹭了蹭嘴,“沒有啊。”
“哈,逗你的。”
阮筠婷白了他一眼,道:“你怎麼還在樑城外?”
“我是回來送銀子給你的。”君蘭舟從懷裡掏出一疊銀票遞來。
阮筠婷接過,數了數。有七百多兩。
“怎麼這麼多?”
“你當初給我的本錢,還有後來賺來的。我的那份兒已經留下了,這些是你的。”
阮筠婷將銀票塞回給君蘭舟:“我手邊不缺銀子,你帶着,瞧見哪裡合適開分號自己做主就好。”
“也好。”君蘭舟也不客氣,將銀票收好。
阮筠婷問:“水叔叔呢?”
“他在玉泉城。我明日啓程去找他。”
“你做生意的事,他怎麼說?”
“師傅聽了只是笑笑,沒理會我,吶,魚可以吃了。”
君蘭舟將樹枝遞給阮筠婷,指揮她要將烤焦的外皮撥開,下口要小心仔細燙,見阮筠婷吃的眯起眼,這才挖了個烤番薯自己來吃。
兩人邊吃邊聊,平日裡學的規矩都被阮筠婷暫時擱置一旁,她倒是覺得,坐在西北風裡烤着篝火吃一條沒鹹淡味的烤魚,都比回府去吃珍饈佳餚舒服的多。
“酒足飯飽”之後,天色也已暗了,君蘭舟站起身,拍了拍短襖上的灰塵,道:“你該回去了,太晚了不安全。”
“也好。”
“上車,我送你到城門口。”君蘭舟有聖旨在身,今生都不能入大梁城,就算不放心阮筠婷,也只能送她到城門。
阮筠婷點頭,爬上小馬車做好,君蘭舟則是將剩下的兩個烤番薯挖出來用紙包好放進車裡,這才跳上車轅,拿起馬鞭趕車,邊趕路邊道:
“你彈了羽管鍵琴,成了學子中的名人,將來盯着你的人更多了,要仔細韜光養晦,不要再露鋒芒了。”
“我知道。其實這一次也是無奈。”見了君蘭舟的時間短暫,剛纔只顧着吃,竟忘了說起此事,便將那日的來龍去脈講述了一遍。
君蘭舟沉默着聽罷,半晌方道:“有些人,直接利落的做掉便罷了,何須顧念親情。”
阮筠婷聞言愣了一下,她受現代的教育,在怎麼恨一個人,也不代表她會坦然的接受血腥暴力。
馬車不多時就到了北城門,君蘭舟扶阮筠婷下了馬車,囑咐道:“待會兒直接僱一輛馬車回府去。”
“我知道,你自己保重。”
“你也是。”
阮筠婷走進城門。
君蘭舟則站在城門外,看着她纖細的身影時常回過頭來跟他揮手告別,心裡莫名的柔軟起來。
阮筠婷這廂向前走了一段路都沒找到馬車,正當左顧右盼之際,突然,右側的巷子中竄出一個黑影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捂住了她的嘴,將她往巷子里拉去。阮筠婷想要尖叫求救,掙扎之時仍舊被人用破布堵住了嘴,以麻繩綁住了手腳,扔進一輛馬車。
昨晚家裡來客人,十一點多才走,很悲催的沒更新成,今天會加更補上,這是第一更,麼麼*^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