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屠天,迷霧山脈,亡靈沼澤。
無人區死寂無聲,黑霧封天,毒瘴鎖地,飛鳥不渡,強者繞行。
沼澤和山脈上空卻有破軍在巡邏,它們在迷霧裡時隱時現,形如幽靈。
光明宗腹地也有幾艘飛舟破開霧氣,載着民衆消失在虛空裡。
浮屠天北部邊緣處,永樑關隘。
盛夏,暴雨傾盆,路途中有多處泥石流發生,不少村莊轉眼被淹沒,山體上溝壑縱橫,原野上洪水氾濫。
永樑關隘高處山峰之間,此時已被風雨席捲。
高牆上有不少士兵朝下看去,只見牆邊有很多民衆陷入混亂,他們被雨水澆得無處躲藏。
有些老人就在移位之間倒下,哭泣聲此起彼落,飢餓者啃着樹皮,嚼着草根,護着嬰幼兒。
此時,有些士兵於心不忍。他們快步奔向敵樓裡,都看着主位哀求道:“何將軍,請您讓民衆過去。”“數萬難民衝向關隘,連日暴雨,傷亡難以估量。”
“我也不忍心。”何將軍推開懷中的兩名侍女,眉目間有些無奈,“女人事小,這將軍不當也罷,可是我身後還有家人,讓他們過去就是死罪。”“你們說,我該怎麼辦?”
“將軍,放民衆過去。”兩名副將快步走進敵樓,“我等願意領罪受死。”
何將軍皺了皺眉,圓臉上有怒意掠過,“誰敢違令不遵,誅殺六族。”他輕輕擺手,“賤民投敵,殺無赦!”
將士猶豫且掙扎,最終無奈退去。
暴雨徹夜未停,次日依然如此。
高牆下有很多人死去,部分人有意爭搶,卻是有氣無力。
正午時分,關隘裡有幾隊士兵衝出。他們把民衆的屍體全部丟進深澗,奮起反抗者卻被刺死。
傍晚時刻,敵樓裡有打鬥聲傳出,片刻後,關隘大門被打開。很多民衆得以通過,但路途中有人連連倒下。
他們或被洪水沖走,或被泥沙掩埋,有死於飢餓,死於病痛,死於盜匪。
婦女極其悲慘。她們爲子女在破廟、野外、山洞裡和路人、修煉者換取食物、丹藥等。
嬰幼兒更不用說,傷亡不計其數。他們被野獸啃食,被強者搶奪,被族人販賣,或者丟棄。
暴雨肆虐,洪水氾濫,永樑關以內,很多市鎮滿目瘡痍。獸潮、瘟疫也朝周邊蔓延。衆多災民無家可歸,連果腹都成問題。
浮屠天北部川門城,城市上空也是“烏雲”密佈。
只見萬千箭羽就像暴雨灑下,城市各處都有爆響傳開,有大火衝起,民衆亂成一團。有些人被亂箭射死,有些被強弩撕裂,有些被長槍洞穿。
城門已被攻破,只見雲字旗揮動,無數將士沿途衝殺,屋舍成片坍塌,守城一方潰不成軍,到處都是哀號聲。
城牆外很快就有暴雷撲來,地面不時就出現震動。天際全是飛舟,箭雨彷彿沒有停止過。
浮屠天南部山中山脈,山脈南面大部分區域被神刀門控制,北面山中大平原以前屬於浮屠帝國管轄。
現在卻由陸凡家族佔據,此時平原邊緣處的多個重鎮已經陷入戰火,雲柔家族和陸凡家族爭戰不休,雙方你進我退,我退你進,一時陷入膠着。
由於平原邊緣已被封鎖,無名幾人並沒有興師動衆。他們暫時停留在平原南部的圓溪城裡。
院落中植株蒼翠,陽光正好。無名心底卻有憂愁。
龍心婉搶着推開窗戶,然後看着無名,“從北到南,我都沒有見到你笑過。”“快來曬曬太陽,吸收光明。”
九幽給幾人倒茶,君如嵐溫柔看着無名。
“你這丫頭,此時還有心思說笑。”古寧有些憔悴,“非魚還是怒意難消。”
丫頭?龍心婉心底不服,嬌小且好看,可是身形還沒有我高。她還看着無名,“我說你也是,堂堂宗主之身,竟然淪落到拔劍擊殺宵小,親自喂難民吃藥,我真是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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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名不說話。
蕭湘有些落寞,蘇星皺着眉。蠻龍輕聲嘆氣。唐非眉目間也有憂慮。
“我手上也是沾滿血腥。”聞朗坐在地上,血紅雙瞳裡有異樣之光,“有時候,我也忍不住。”
施池喝着茶,面容上卻是索然無味。
“地獄就在世間。”房奼若有所思。
白亞苦笑一聲,“非魚宗主這實地教育已經達到效果,我現在連茶都喝不下去。”
無名沉默半晌,隨後就着桌面鋪開地圖,認真研究。
九幽看着他,“刑宗和天劍宗不倒,戰爭可能要持續很多年。”“光明宗已經陷入泥潭。”
無名想了想,“各方都在瘋狂投入,我們儲備不差,但聯盟消耗極大,如此下去就是強族也會被拖垮。”
“還好刑宗和天劍宗衝突不斷,我們不能讓兩宗騰出手來,否則聯盟會陷入被動。”
“要是敵人從平原、亡靈沼澤、魚北森林、魔月海域、絕壁天西北部深山等地同時展開攻擊,那我方會疲憊且吃力。”
古寧等人圍上來,大家都沉默不語。
無名緩了緩道:“聯盟在浮屠天投入兵力,我知道各位族長都支持。”“一是責任所在,二是備戰、磨礪。”
“各族都有犧牲,但我們沒有異議。”房奼輕聲道,“此行,我看到百靈獸族戰士在陣地上拼殺,她們真是給我輩長臉。”“慈不掌兵,你對各族將士都是關愛有加,心裡肯定痛苦。”
“愛民、慎武、惜兵。”無名輕聲嘆息。“我們要想法改變局面。”“如今浮屠天南部有神刀門,東部有天劍宗,北部和中部有刑宗。西部、南部、中部都混亂不堪,四大宗族你來我往,大衆苦不堪言。”
“雲柔家族有刑宗支持,現在已佔據上風,其中關鍵就是刑宗底蘊強大,外部還有支援。”
“楚氏有天劍宗撐着,他們和雲柔家族算得上旗鼓相當。”
“安龍家族和神刀門往來密切,但神刀門比較謹慎。”
“陸凡家族要是沒有我方支援,他們很難堅持下去。”“從策略上來說,安龍家族最容易對付,只不過神刀門要切斷我方的退路很容易,他們可以直接堵門。”
“山中大平原土地肥沃,礦產資源豐富,卻無險可守。”施池思索着說,“關鍵是城池衆多,人口密集,防守難度非常大。”“刑宗、天劍宗在背後動作頻頻,我們是兩翼受敵。如果神刀門從身後捅刀,那將士就會陷入圍困。”
“沒錯。”古寧神情認真,“根據目前的狀況,我認爲還是要從兩大宗門身上着手。”“沒有人就沒有財富,各方不會在肥沃土地上亂來,陸凡家族可以西移。”“讓三大宗門,三大家族正面對抗。”“只是民衆受難,我們有些鞭長莫及。”
無名平靜道:“南部迷霧山脈無法容納太多人。”“西部黑山山脈可進不可退。”
他緩了緩又說,“龍鳳生之事,三大宗門遲早要生死相殺。”“我們不要侷限於浮屠天。”
“第一、壯大光明聯盟,陸續切斷兩宗的外援。”
“第二,在各天域從源頭上抽空資源。”
“第三,從外部勢力當中點燃刑宗和天劍宗的衝突,同時還要激發兩宗和其他頂級勢力的矛盾。”
“神刀門看似中立,實際上是蓄勢待發,我們要借兩宗之手將他們拖入戰場。”
“第四,在各天域發動力量,並在浮屠天號召正義之士起來反抗。”
“第五,鞏固後方通道。這也是我回來後的第一步,光明宗到山中大平原的通路必須完美打通。”
“陸凡家族不要完全西移,要劃分多路。”“迷霧山脈、黑山山脈可作爲退路。”
“這裡或許又是更大規模的景山峽之戰。”他指向地圖,認真道:“山中大平原對整個浮屠天來說並不重要。”
“核心地域全在中部,若非山中大平原有很多城市非常富庶,各方都不願意在此地浪費精力。”“這裡戰況激烈,更多還是意氣之爭。”
“刑宗和天劍宗劍指我方,也指向神刀門。”“一山三虎,三宗心裡都明白。”
“接下來,我們要和陸凡家族溝通,動員民衆轉移,讓雲柔家族陷在平原上。而平原外圍有更多重鎮可以變成前哨、釘子、利劍。”“至於進退之地,就交給相關將領來定奪。”
“好。”白亞眉目認真,“無爲將軍,果然是將才。”“截泉枯魚、引虎相爭,封外坑內。”“你先前固守此地,原來是想把戰火燒到神刀門的門口。”
房奼看着無名,“我們等其他族長和相關將領到來再做細化。”“戰局的關鍵還是三大宗門,只要他們不收手,戰爭持續百年,千年都有可能。”
施池思索道:“按非魚宗主所說,這場博弈會持續一段時間,但不會太久。”“刑宗想重掌天下之法,天劍宗想謀求霸主地位,神刀門不甘沉淪。”
“目前,各方勢力都在抱團,局勢已發生變化。”“我們要着重支援、救濟,然後在策略上側重挑撥、離間、襲殺、疲敵。”
“非魚很早就有思考。”古寧笑了笑,“混亂和宗門追求權力至上有因果關係。”“強者爲權力,爲資源。”“幾大宗門在本質上是劍指天域之主!”
“古族長說的是。”龍心婉看着無名,“龍騰下浮地之主肯定知道其中的奧妙。”“不過你放心,我不會亂說。”
無名雙眼清明,“我們是朋友,我沒有讓你迴避。”“我深知自身責任重大,不會肆意妄爲。”
“遠古時代妖獸掠殺人族,如今人族欺壓妖獸。”白亞有些落寞,“我們介入到人族的紛爭當中,這是好是壞?”
“非魚宗主,若不是你,各族對人族並無好感。”“都說妖獸暴烈、殘忍、邪惡,有時候我們並不否認,只不過人族自身也非常悲哀。”
“白族長,該與不該我們無法說清。”君如嵐看着她,“從北到南,大家都看到很多人性的醜惡。”
“其一,要是各族不團結,那些苦難就會在我們身上重演。”
“其二、妖性、人性是善是惡,自古以來就沒有定論,但我們相信道心本善。”
“大家既看到人族爲守護他人而付出一切,也見到人族爲救妖獸獻出生命。”
九幽想了想道:“縱觀古今,人族和妖魔獸都有極度貪婪和異常自私的本性。”
“客觀來看,人族追求大我具有奉獻精神,包容性更強,很容易團結。妖魔獸衰弱下來,一方面是尚武、好鬥,強者不斷隕落。另一方面是崇尚血脈,族羣在繁衍上遇到困境。”
“人族兼容幷蓄,繁衍壯大,妖魔獸排斥外界,最終難以適應。”“我覺得這纔是關鍵。”
“族羣有分別,有隔離,有多樣性,但大道不偏不倚,各族在覈心訴求上有共通之處,既然共通,何必強分彼此?”
“我覺得妖獸更單純。”古寧笑了笑,“話是這樣說,若是非魚和多個妖魔獸成婚,你會同意?”
龍心婉插話道:“這個話題,我也感興趣。”
君如嵐不說話。
九幽容顏微紅,“我不是這個意思。”“妖魔獸和外族通婚,人族只是其一。”“我覺得各族相互學習,相互促進纔是天地的本意。”
唐非看着無名輕笑幾聲。蕭湘搖扇發呆,蘇星笑而不語。蠻龍不明所以。
無名暗自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