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宜蘭在醫院住了一週便被批准出院。
在這期間,惠恬恬每日早早過來陪着,親眼目睹韓伯寧醫生對她媽媽細緻體貼的照料。如果媽媽晚年能得一人陪伴,對她來說無疑是一種莫大的安慰。
她幾次用玩笑的口吻提出,但是她的媽媽比她更固執。漸漸的,她便不提了。
不過出院以後韓醫生時常拜訪,他的殷勤落在他人眼裡,連謝老太太都忍不住在謝宜蘭面前提了提不要錯過。
謝宜蘭沉默以對。
“當年給你訂了韓家,你執意不嫁,衆叛親離也要跟恬恬她爸,最後還不是要靠孃家來養。這麼多年伯寧對你念念不忘,你接受與否,自己考慮,我也管不了你。”
惠恬恬此時正好在門外,無意間聽到後神色有些怔忪。
察覺謝老太太欲要離開,她立即繞到另一頭,匆匆回了臥室。
已是除夕前一日,大多公司企業都提早放了假。小姨媽的女兒李姝言帶着男朋友來看謝家二老,據說對方同姝言一樣都持名校碩士學位,家境優渥,父母在政府工作,本人目前就職于于寧城一間著名律所。
惠恬恬好奇地瞧了一眼,五官端正,文質彬彬,和麪目清冷的姝言站在一起尚算登對。
長輩們不管心中怎麼想,面上都是擺着恰到好處的笑容給予讚許。小輩們聚在一起更加不受拘束,紛紛打趣李姝言。
以往最愛熱鬧的謝思琳卻沒有湊過去,惠恬恬剛巧坐她旁邊,聽她小聲嘟囔:“不就是個小律師麼,長得也就那樣,哪裡值得他們這樣起鬨。真是少見多怪。”
惠恬恬抿了口杯中的飲料,沒有開口。
謝宜竹經過,聞言笑道:“這話說的,莫非思琳也有了男朋友?也對,你在寧城也工作了幾年,不知道是怎麼樣的青年才俊才能打動我們家思琳,有空也要帶回來讓長輩們看看,好不好可不是隻有你一個人說了算。”
謝宜竹是爲未來女婿抱不平,謝思琳哪管人家怎麼想,聽她這麼說只是哼了哼:“他當然是最好的。”
惠恬恬與謝思琳同在寧城,雖然兩人私下裡並不聯繫,但是表姐妹們時常聚會,平時見面她並不像在談戀愛的樣子。
這日晚餐早早收場,年輕人總有自己的活動。
惠恬恬念着謝雲卓的耳提面命,不敢再犯,哥哥姐姐們盛邀也只是寥寥幾句敷衍過去。
在衆人眼裡,她終是要嫁進寧城謝家的,今後家中企業尚須謝三少提攜,自然沒有人爲難她。
她如今在家中地位頗高,憑藉的不過是謝雲卓的溫柔寵愛。
如果哪一天這種關係不復存在,等待她的必定不只是從前的白眼冷嘲,也許會是山崩地裂的絕望。
沒有人知道她心中的不安。她也沒有必要對任何人傾訴。她心中所願謝宜蘭脫離這個家,身邊有可靠的人陪伴過完剩下的年歲。
屋外的風冰冷,惠恬恬站在陽臺上,身上攏着柔軟的披肩。
漆黑的夜空乍然間綻放朵朵七彩的煙,一朵勝似一朵,絢麗了半邊天空。
她在新年的整點給他發了信息,下一秒他的電話隨之而來。
他祝她平安喜樂,百歲無憂。
她悵惘,惟願歲歲有今朝。
惟願,時光停在他們最溫柔美好的歲月……
……
新年過後,惠恬恬回到寧城。
謝雲卓和她回老宅吃飯。
謝老爺子在家,看樣子氣色還好。
見到謝雲卓的時候還問了一句何時把婚禮辦了。
惠恬恬微愣,隨即低眉。
謝雲卓悄悄握了握她的手,微笑着對老爺子道:“還需等明年恬恬畢業。”
謝老爺子點了點頭:“你心中有打算便成。親上加親的事,我總不至於反對。”
隨即將目光轉向惠恬恬:“這丫頭面相好,是有福的。”
惠恬恬抿脣一笑:原來謝老爺子還懂看相。
晚上回到別墅,謝雲卓徑自去浴室洗澡。
惠恬恬收攏了沙發上的襯衣領帶,回房整理第二天的課本資料。
一個假期過去,很多學過的知識又生疏了,她隨手翻開課本,在燈下細細地讀。
謝雲卓洗完澡後坐在沙發上擦頭髮,惠恬恬見了放下書本走過來站到他身後,輕輕地說:“我來。”
她的手纖細柔軟,動作熟稔溫柔,謝雲卓閉上眼,連日積累的疲憊彷彿剎那消失在這恰到好處的熨帖之中。
惠恬恬察覺到他愈發平緩的呼吸,慢慢放柔了動作。潔白的毛巾拂過他潮溼濃黑的發,他的髮絲很柔軟,摸在手裡滑滑的,燈光下流淌着墨玉一般的光澤。
指尖掠過髮尾,露出優雅潔淨的頸脖,細膩的皮膚湊近看才能看見肌理和紋路。
鼻尖縈繞着迷霧森林般清冷的味道,是他身上的氣息,洗浴過後愈發清晰濃厚。
惠恬恬深深吸了一口,心緒一點一點飄入虛空。散發橙黃色光暈的立燈,舒適的羊皮沙發,瀰漫着濃濃巴洛克風格的臥室,和身前側倚沙發的雋秀男子,構築成一個虛幻而奢華的午夜綺夢……那麼不真實……
“恬恬?”低柔的嗓音將她從迷思中抽離。
她晃過神,下一刻突然一聲驚呼,謝雲卓已經一把將她拉過,摟着她的腰讓她坐在他的腿上。
“想什麼這麼入神?”
惠恬恬驚魂未定,拍着胸瞪了他一眼:“瞎想唄,幹嘛突然間拉我,嚇我一跳。”
謝雲卓微微笑起來,嘴角勾勒出清淺的弧度:“怕你神遊太虛,魂魄被勾走。”
惠恬恬撇了撇嘴,然後道:“還沒把你禍害夠,我怎麼捨得放過你?”
“原來你抱着這樣的心思,還好我樂意被你禍害一輩子。”謝雲卓捏了捏她的鼻子,然後正了正色,說,“之前我沒有告訴你,今天老爺子提起,我說須等你畢業,不是拖延之詞。”
惠恬恬心中暗笑,卻佯裝惱怒的樣子:“你我早已確定關係,我也符合法定婚齡,若非長輩提及,你恐怕未必樂意考慮。”
謝雲卓擁住她,急促的呼吸,纏綿深情的口吻:“我恨不能你此時此刻便是我的妻,讓你每一分每一秒都屬於我。”
他的力氣很大,她被牢牢鎖在他的懷裡,有些喘不過氣來。
她掙了掙,艱難道:“雲卓……鬆手……”
謝雲卓驟然清醒。
他略微鬆開她,清朗皎潔的面容,深邃眼底幾許疲憊悵惘:“抱歉……我還有些事暫時無法解釋給你聽,婚禮尚且需要時間安排。答應我,你會等我。”
惠恬恬撫上他的臉頰,心口一絲疼痛一絲甜蜜。他以爲她什麼都不懂,然而除夕前一夜她已收到一份郵件。
鼠標輕點,如同引爆一顆炸彈,撕裂心肺——
寒冷的冬日,蒼灰的山林,成羣的獵狗和騎在馬上的軒昂騎士。
歐洲的狩獵季,貴族富豪的遊戲。
他穿着深色騎士裝,修長挺拔的身影站在栗色的駿馬旁。馬上淺色頭髮的年輕女子俯下身,在他耳旁親密地說着什麼。
清麗的一個側影,如同毒藥一般淬了她的眼。
——比利時公主,無可比擬的高貴頭銜。
他們的世界是勝過童話的盛世光景,窮奢極侈已經超過她的想象。或許從那一刻起,命運已經初現端倪。他承諾的未來,也必將成爲她終其一生不可期待的奢華夢境……
……
惠恬恬漫無目的行走在街頭,空氣裡飄蕩着女子溫柔的歌聲:“但要每日抱一抱,沉淪來換快樂,那怕共你終於醒覺,只要一刻,無須想太多……”
她停住腳步,在喧譁街頭短暫地失了一會兒神。
後來她靠在他肩頭,聞着他頸脖之間散發出來的幽冷香氣,脣貼着他的耳,輕聲說:“我答應你。”
如美眷與子偕老,哪裡可以憑空得到。除非他先行放棄,否則即使萬夫所指,她會守候在他身旁,不棄不離……
……
天氣越發炎熱,空氣中流淌着燥熱的氣息。
惠恬恬推開咖啡色的大門,“叮叮噹噹”的風鈴聲飄過,侍者將她引入訂好的包間。
一杯果汁下肚,對方姍姍來遲。
及腰的長直髮的裸色連衣裙點綴着蝴蝶結和玫瑰蕾絲,纖腰雪膚,女孩的嬌媚純真顯露無疑。
她踩着七寸高跟鞋落座於惠恬恬對面,一低頭摘下墨鏡,露出精心裝扮後的容顏。
惠恬恬見她直視她的眼,微笑地說:“黎溫雪,你來晚了。”
對面的女孩已與數月前大不相同,無論氣韻還是打扮都比從前自信很多。
她彎了彎脣,凝白纖細的手輕輕攪動咖啡,笑眼看她:“抱歉,今天是家父生祭,匆匆從江城趕回,有些遲了。”
惠恬恬蹙眉。
黎溫雪抿一口咖啡,擡頭,眸中閃過惡意的嘲弄:“對了,我的父親大約你認識,他叫惠仲聲,生前在江城中學教書。”
玻璃杯“啪”得一聲摔碎在地,惠恬恬慘白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