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雅琪從樓梯間出來, 剛好看見韓育陵經過前方通往電梯的走廊,他下意識退回到門後。
葉雅琪對自己這樣的自然反應感到無奈,若是一個稱職的情人, 他應該立刻追上韓育陵, 關心韓育陵的身體是否已完全沒有問題。可他竟然因爲心虛而躲起來。他不希望韓育陵知道他目前所承受的困擾。
葉雅琪發覺自己最近在公司都不太願意見到韓育陵。無論是上課還是工作, 韓育陵若來探班, 他便特別感到壓力, 他不知道身周的人對他的表現的認同和讚美究竟是不是真話,而他確實曾偷聽到工作人員在茶水間議論他,說大家都是在給他師傅面子。
公司員工給韓大少爺面子是理所當然的, 葉雅琪無法控制這現象,他也不能要求韓育陵別來公司, 但他確知自己這樣下去會難以在工作上達到顯著的進步, 只會原地踏步, 而沒人會誠實地指出他的缺點。
葉雅琪在樓梯間等了好一會兒,沒見韓育陵走回來, 才趕快跑到蘆紹宗辦公室外。秘書小姐怔怔地望着他,似乎被他的突然出現給稍微嚇着了,然而還是很快就換上得體的笑顏,拿起電話筒通知蘆紹宗他的到來,掛上電話後便起身替他打開蘆紹宗辦公室的門, 側身請他進去。
「謝謝。」葉雅琪向秘書道謝, 心裡則在想, 若來找蘆紹宗的是其他新人, 秘書會不會也這麼客氣?
「請問需要咖啡還是茶嗎?」美麗的秘書微笑着問。
這肯定不是每個人都有的服務!葉雅琪如此斷定。
「不, 不需要,謝謝你。」葉雅琪連忙搖手回絕, 秘書才退出門外,輕輕地把門關上。
「喝點酒應該行吧?」
葉雅琪循聲看向靠牆的吧檯,蘆紹宗就坐在那裡。葉雅琪這是第一次進蘆紹宗的辦公室,辦公室的格局和韓育陵的辦公室差異很大。
韓育陵的辦公室很多書架,有很好的音響設備,辦公桌靠牆,沒有窗戶,只有一個陽臺,若把陽臺的簾子拉上,便看不到外面的景色,葉雅琪覺得這樣的環境蠻壓迫的,可韓育陵專心工作和創作的時候,就偏愛關在一個和外界隔絕的地方。
蘆紹宗的辦公室有面很大的落地玻璃,在辦公室的每一個角落都能看見公司大樓外的景色。室內擺設和牆面色調是暖色,和韓育陵的冷色癖好唱反調。木質的吧檯和淺橘色的皮沙發很有家居感,書架旁還有張看起來很舒適的躺椅。辦公桌正對面有個水族箱,裡面養着條金龍魚,還有許多小魚小蝦,應該都是龍魚的食物。
從辦公室的分別便很顯然地看出了蘆紹宗和韓育陵這兩位同屬工作狂性格的人的最大不同點。蘆紹宗工作不忘享受生活,工作環境都能找到可以適當放鬆的角落。韓育陵把工作和生活分得楚河漢界,只要他下決心要完成一樣工作,所處的環境再苛刻也不會影響他的鬥志。
葉雅琪希望自己能改變韓育陵這點,他想教會韓育陵享受生活,但卻不太成功。他覺得問題是出在自己。他沒有辦法爲了陪伴韓育陵悠閒地生活而放棄拼搏自己的事業,可當韓育陵願意配合他時,卻拼得比他還賣力。
葉雅琪當初選擇放棄比賽去當兵,就是爲了避免這樣的情況。他不想成爲韓育陵的負擔。
老闆邀酒可不能隨便拒絕,葉雅琪應了「行」再道謝,才走到吧檯邊,挺直腰桿站着,不敢自行坐下。
蘆紹宗給葉雅琪倒了滿滿一杯純威士忌,放了塊冰,拉出椅子示意他坐。
「謝謝。」葉雅琪戰戰兢兢坐下,蘆紹宗碰了下他杯子,他即端起杯先飲一半,純威士忌對他來說太烈了,他沒能一口乾杯。
「酒量得練練,等你出了片會需要出席一些公開場合,你不會想要由育陵給你擋酒。」
「是!」葉雅琪馬上再拿起剛放下的酒杯,硬着頭皮把杯中物灌入喉嚨。
空酒杯剛放下,蘆紹宗便又添滿。葉雅琪暗暗在心裡叫苦。
「喝不下?」蘆紹宗語氣冷酷,面色嚴峻。
「蘆先生,請給我些時間……」
「我以爲,你需要的是空間。」蘆紹宗放下自己的酒杯,他已不動聲色地乾杯。
葉雅琪張嘴發怔,不知該如何接口。
「你在工作時間約見我必定是爲了公事,公事你不找育陵談,那一定是不能和育陵談的事,正好,我也有些話想在讓育陵知情之前先告訴你,大概和你打算要談的事相差不遠。」
葉雅琪兩手規矩地放在大腿上,正襟危坐,點頭道:「蘆先生,您請說。」
「客氣話我沒必要說。」蘆紹宗緩緩倒酒,目光從葉雅琪臉上移開,「以你目前的表現,根本達不到出個人唱片的最低要求。」
葉雅琪咬牙,脖子僵硬地彎曲,點頭應「是」,但發出的聲音卻是個難聽的音節。
「育陵現在全權負責你的唱片製作,他雖然作了很多唱片,但不曾每一首收錄的歌都親力親爲,他會根據歌手的性質和唱片的方向去收其他創作人的作品,一來能讓歌手嘗試和不一樣的創作人合作,二來讓創作市場人才輩出。」
「你的唱片企劃案按程序已經交到我這裡,我還沒批,育陵就已經和他召集的製作組開會,意思就是他壓根不管我準不準這企劃。他指定的製作團隊集合了公司裡每一個領域的頂級人物,他們的酬勞都是各部門中最高的,唱片製作人方面,育陵的酬勞也是最高之一,他雖然是老闆,有分紅,可工作還是得領酬勞,可是在你的這個案子,他沒把自己的酬勞列入成本,要是列進去,公司就是準備了虧本替你發片。」蘆紹宗繼續說。
葉雅琪攥緊拳頭,無言以對。他只想到若自己的表現不夠好會影響韓育陵的臉面,還沒顧慮到若唱片不賣便會令公司虧錢。
「站在公司的立場,我不可能批准這張唱片企劃以這支團隊在這個時候施行。”
「我明白,我……很感謝蘆先生告訴我這些……其實我……我也……」
「說話別畏畏縮縮!」蘆紹宗突然加重語氣。
葉雅琪擡起頭,努力讓自己不躲避蘆紹宗嚴厲的目光。
「我不懂樂理,不會樂器,現在上鋼琴課還在彈小星星,我只會唱別人唱過的歌,新歌必須聽過老師錄好的demo才……勉強能唱出來,去年和我同期簽約的新人到現在都還在受訓階段,我卻可以和Yzak哥同輯錄歌,接下來還要發行個人專輯……我真的……沒有資格。」
葉雅琪越說越激動,最後話聲已顫抖,眼眶泛紅。蘆紹宗哼鼻,彎身從吧檯下的冰櫃拿出一罐碳酸飲料遞給他。
葉雅琪接過飲料,手指把拉環鍬起,卻遲遲沒有拉開。
「蘆先生,我想我……不適合當歌手。」
「那你想做什麼?」
蘆紹宗犀利的問話讓葉雅琪沒有沉浸在低落情緒的時間。
「我能跳舞,也懂編舞,我可以幫高崎老師的忙,以成爲公司的舞蹈老師爲目標努力。」葉雅琪極力用鎮定的語氣說道。
「還沒嘗試,你就想放棄?」
「我也不想放棄,可是……蘆先生,我不是沒有勇氣面對失敗,我只是……很擔心老師會因爲我而把身體搞壞,我不忍心看老師爲了我的唱片這麼嘔心瀝血,我確實很希望早日闖出成績,但我絕對不想要老師把健康賠掉。」
「你就算退居幕後當舞蹈老師,育陵也會費盡心思讓你的才華得到矚目。」
葉雅琪再也按捺不住內心的焦躁。蘆紹宗很顯然已經對他有所打算,卻兜着圈子不直說,他自認自己的腦袋實在沒辦法明白老闆的話中話,他站起身,以豁出去的心態說道:「我想破了腦袋都想不到一個最恰當的做法,我真的爲自己的無能感到羞恥,也很抱歉,蘆先生,請您教我應該怎麼做。只要可以留在老師身邊照顧老師,要我做什麼我都願意!」
蘆紹宗拿起酒杯慢慢喝了口,神情仍舊冷漠。
「公司既然簽了你,不管你現在是不是有實力,公司也一定會培養你直到可以做出貢獻。」
葉雅琪咬脣,等待蘆紹宗把話說完。
「我會終止你這張唱片的進行,給你更長的時間受訓。」
葉雅琪鬆開嘴脣,緊揪着的心也舒緩了些。蘆紹宗所說的確實是最好的做法,也只有蘆紹宗有權利作出這個決定。
「育陵不能再當你的老師。」蘆紹宗望着葉雅琪雙眸,心裡猜測這孩子的承受能力有多強。
「我要你離開育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