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本就是放大想象力的文學,而能把科幻顛覆的創作,更能給人以強大的衝擊。
“你以爲克蘇魯體系是什麼?神話?”關理提出問句後並沒有等待黑金回答,立刻接上下一句,“是的,它就是神話。”
被解構的神話,被改寫的宗教。
所謂“神話”,即爲人類對自然的敬畏與想象力的妥協。
無法理解則爲“神”。
那科學是什麼?
科學是企圖以凡人之力去理解上帝的思維。
“認知、理解與現實的矛盾是克蘇魯永恆的主題——有一些信息的存在本身,對人類而言就是災難。”
看,“真理”,這是個多麼美好的詞!
那就是人類存在於世的全部意義,不是嗎?
世界總在流浪,而我們都在路上。
如此漫長的時光與繁盛的背景下,沒有朝着真理前行的人生,是沒有意義的。
是嗎?
黑金:“不是的……吧?”
雖然感覺上關理說得也沒錯,但爲了一個虛無縹緲的終極答案獻出一切,怎麼想都不會是唯一的價值所在。
朝着這麼偉大的目標前進當然是有意義的。
但也不能就因此說其它的人生道路是毫無意義的。
理想不代表一切,總要向現實妥協。
“意義論”這種東西……說出來又有什麼意思?
很多事其實根本不必在乎意義。
人生在世,活得開心就好了。
神意:“但這也就意味着,這些人——終有一死的平凡者們——在宇宙尺度上確實毫無存在意義。”
黑金:“那科學也不見得有意義,我們花費了數千年建立起的文明就是這種東西,誰知道‘真理’是真是假?說不定我們只是農場主飼養的一羣火雞。”
神意:“你竟然還知道‘農場主假說’?”
黑金:“別把畫手想得跟文盲一樣,我好歹也深入研究過古典文化與宗教藝術!科普書也看過那麼多的!”
神意:“誰讓你的畫風看起來就跟‘科幻’搭不上關係……”
黑金:“所以爲克蘇魯作畫需要科幻感?因爲它本爲科幻?”
神意:“以混沌的神話爲底,將科幻的迷茫嵌入其中作爲內核,應該給人以這樣的感覺。”
黑金:“不用你畫,就可以隨便說是吧?”
你們這些奇葩的甲方,能不能給畫師一點活路啊!
神意:“我覺得你能懂啊。”
黑金:“就算我能懂別人看不懂也沒用啊!”
神意:“管他們幹什麼?重要的是你的表達!”
黑金:“……你們的要求真是清新脫俗。”
就沒見過這種完全放棄讀者感官滿腦子只剩自嗨的官方。
但……科幻神話?
關理甚至更進一步地給出了具體的意象聚合:“幽暗、巨物、密集,原初的恐懼,不需要理解,只需要被吸引。”
畫卷就在你眼前展開,史詩就在你眼前奔騰而過,絲毫不顧忌作爲讀者的你的感受。
你試圖去理解這故事。
你又怎麼能理解呢?
那是神的故事,是仰望終生才得見一霎的光輝,看起來比一萬道閃電橫貫夜空還要耀眼。
都說科學幻想是寫作意義是教化,是映射未來。
而神話的寫作意義是什麼?
不爲什麼。
它只是壯美而已。
“讓十架加農炮轟鳴,再將它們從空氣和聽覺中移除,只留下中間九個擁擠的沉默。隨後,讓這些都變成心跳,感受充滿身體的神秘。在靜止的中心,放上一條蛇蛻下的乾燥的皮。”
我們無法理解,我們不知道編造神話之人的想法。
那些在自然偉力下顫抖的人類先祖,是懷着怎樣的心情,將它們奉爲神明?
藝術的最大意義就在於沒有意義。
畫面的完美表達就是什麼都沒有表達。
若要將此刻的想法融入未知存在的筆觸……
這TM還是不會畫啊!
而且他只是一個插畫師而已!
爲什麼要給他出這種哲學意義上難題啊!
黑金開始深刻地檢討自己——
爲什麼要出來接活?爲什麼要選擇神意?爲什麼要答應條件?
找幾個人傻錢多的外行糊弄糊弄不就行了嗎?
這個世道上傻子還是很多的。
以他的水準,只要願意下水,賺錢輕而易舉。
可是不行啊。
如果願意放低自己的要求,利用名氣來繪製純商業作品……
黑金也不至於混到這個地步。
他因古典志怪系列《山海》而年少成名,又默默無聞地在西方宗教題材上死磕了數年。
——可能就像家裡人評價的一樣:一開始就跟主流風格背道而馳。
於作畫者而言,尋找適合自身畫風與喜好的題材,也是一件需要運氣的事。
克蘇魯會是他的下一個高光領域嗎?
“完全不知道。”他說,“還是不明白這到底是什麼,沒有具體的故事,也沒有更多的參照……”
“但以神話的視角描繪科幻的不安定與真實恐懼——就這個對吧?我知道了,我會去查詢更多,去試試看。”
神意:“再好不過。”
黑金:“那第二張草稿打回重來,第一張的感覺還行嗎?”
神意:“那個不用改了,作爲底圖的話,跟網站風格還是挺契合的。”
反正網站上線後估計也沒幾個人會認真研究底圖這東西,看起來像個樣子就行啦!
黑金:“那好……我去查資料了,過兩天再找你。”
說完瞬間下線,乾脆利落。
神意:“走了?”
神意:“……”
好吧看來是真走了。
關理又把兩張畫稿看了看,忽然發覺第二張還是很有可取之處的。
雖然不夠“原教旨”式的不可名狀,但作爲阿撒託斯的設定圖,也足夠生動地展現出了它的形象。
——嗯,跟文字形容如出一轍的不可描述。
或許可以在下次跟黑金對話時,把這張稿子也保留下來?
至於剛纔的批判性言論?
那都是主觀看法!主觀!
他給黑金灌的那麼一大堆觀點,全都是關理對洛老爺子克蘇魯原教旨主義的看法。
其實被德雷斯開放之後的克蘇魯體系,要求就遠遠沒這麼嚴格了。
畢竟寫的人越來越多,創作者團體魚龍混雜,不同思想混在一起,終究無法保持最初的純粹。
《克蘇魯神話》的體系,最後還是從映射現實人文關懷的科幻,走向了表達個人想象世界的現代神話……
“系統,喏,你的任務,去把克蘇魯的底圖加網站上。”他把還在跟禁曜掰扯的系統逮了一半回來。
而系統其實也一直分出了部分注意力,圍觀了無辜畫師慘遭洗腦的全過程。
看得它想在黑金大腿上刻一個大大的“慘”字。
以系統對關理的瞭解——這個人怕不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瞎幾把說了哪些東西。
絕對是想到什麼就說什麼,腦子裡接連蹦出的想法一個接一個往外扔。
但黑金明顯是把他說的都當真了,還認真去思考了覺得有道理?
嗯,唯有同情。
果然藝術家就是容易想太多。
“加好了,管理員。”系統自覺應對關理的技巧已經爐火純青。
總結起來就三個字——看你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