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是靖遠侯世子的媳婦兒吧?”吳太后開了口,看似和善的面容與剛剛同吳夫人說話時一般無二。
陸清容見狀,隨即上前一小步,再次給吳太后行了禮。
“模樣沒怎麼變,倒是個頭兒看着長高了些!”吳太后上下打量着她,笑容可掬地說道。
此話一出,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陸清容身上。
從靖遠侯大擺生辰宴時起,皇上對靖遠侯和世子蔣軒的再度重視,在京城勳貴及官宦人家之中早已不是什麼秘密。
如今見到太后對靖遠侯府女眷如此關注,也不知是因爲她和吳夫人同宗的緣故,還是真與皇上同聲共氣了……
衆人並不打算深究,跟着誇讚陸清容一番,總是不會有錯的。
一時間,陸清容耳邊傳來各種聲音,有人說她明眸皓齒、冰肌玉骨,有人誇她天生麗質、瓊姿花貌……
還有更誇張的,承平侯夫人眼睜睜看着她這副略顯瘦弱的身體,竟然說她一看就宜生養……
陸清容自然知道這些都當不得真,卻難免感到尷尬,臉頰也有些微微發紅。
“你們莫要嚇着她!”吳夫人再次開口,對衆人佯裝嗔道。
殿中總算安靜了些。
“聽聞靖遠侯世子最近身體大好,之前景王成親的時候他就出了不少力,如今更是在羽林衛替皇上分憂,這裡面也缺不了你的功勞!”吳太后笑意不減,“總歸這孩子是個有福氣的!”
衆人繼續隨聲附和着。
唯獨成陽公主面無表情地坐在那裡,一直沒有露出過笑容。
吳夫人的表情有些晦澀,卻也儘量做出與有榮焉的模樣。
陸清容覺得這陣誇獎來得極爲莫名,甚至搞不清吳太后這到底是在誇她。還是在提醒她那個“沖喜”的身份……但上位者的情緒表達本就比較隨意,且喜怒難測,她並不打算去揣測什麼。只是維持着自己恭敬的姿態不變。
好在沒過多久,大家的注意力就轉移到陸蔓玉身上了。
雖然殿中衆人之前大都對太子側妃診出喜脈一事有所耳聞。但直到此刻纔算被太后正式告知。
大家連忙紛紛上前向太后、皇后和太子妃賀喜。
大殿之中的所有人,除去陸蔓玉之外,都是正室嫡妻,故而她這個真正有孕在身的人,反而並未受到太多關注,得到的問候也遠不及太子妃那麼多。
但陸蔓玉卻絲毫不在意,此時的她似乎連太子妃都不大放在眼裡,只是趁大家不注意的時候。盯着皇后和太后的座位看得出神。
自始至終都關心着陸蔓玉的陸清容,看到這一幕,心中忽地一緊……
終於到了賜宴的時辰。
正午時分,準時開宴,地點仍舊是在奉寧殿。
正殿的席位有限,還是隻有剛剛得以進入叩拜的這些人在,其餘前來朝賀的外命婦,席位都設在了東西兩側的偏殿。故而明知道今日尹屏茹也是要進宮朝賀的,但陸清容自始至終都沒能見到母親一面,只能等着回陸府拜年的時候再說了。
宮女們進來一陣忙碌。不消片刻,正殿之中就正式開宴了。
吳太后和皇后依舊坐在中間的位置,前面各擺了一張填漆戧金鳳紋宴桌。遠遠望去也不難感覺出那份華麗與考究,無時無刻不在彰顯着皇家所獨有的氣派。
太子妃和成陽公主面前擺放的,乃是楠木灑螺鈿宴桌,略微次之。
而陸蔓玉雖然依舊坐在太子妃身旁的位子,但面前擺的那張紫檀雕花長桌,則是與下首分列兩側而坐的外命婦們沒有太大的不同。
陸清容和吳夫人坐在左邊那排中間的位置,距離上首的主位不算太遠,中間只隔着景王妃和燕國公夫人。
剛一開宴,便有宮廷樂師進來助興。於大殿中央演奏起了古箏、壎、琵琶一類的樂器,還有幾種是陸清容以前從沒見過的樣式。
奉寧殿中頓時迴盪起悠揚的樂曲。雖不似民間喜宴的那種熱鬧至極,卻獨有一番婉轉細緻。格外清揚悠遠,十分適合用來伴宴。
殿中衆人不願破壞這氣氛,且又顧着用飯的禮儀規矩,便沒有人再大聲說話了。
即便是吳太后,也只是偶爾和成陽公主小聲講上幾句。
陸清容跟吳夫人自然是沒話聊的,與唐玥隔得又遠,索性一個人安靜地用着飯,但仍不時用餘光往陸蔓玉那邊看過去。
這一看,又讓她有些頭疼。
此時的正殿之中,除去太后、皇后和太子妃身邊帶了貼身的宮女,其餘人等都是隻身前來,即便是景王妃和成陽公主也不例外。
而陸蔓玉此刻正在使喚着太子妃的貼身宮女給自己夾菜。
陸清容注意到太子妃臉上並無異色,但那名宮女雖然不敢違抗陸蔓玉的命令,神情卻明顯有些不大自然。
陸清容在心中暗暗嘆氣,看着自己面前那一桌子菜,也提不起太大興致了。
恰巧此時景王妃站起身來,過去跟太后說了些什麼,接着便叫起陸清容一同離開了正殿。
直到出了殿門,陸清容才忍不住問道:“咱們這是去哪兒?”
“出來透透氣!”唐玥莞爾一笑,聲音極輕地說道:“裡面都快要憋死人了!”
這些日子以來,唐玥在她面前的形象,離昔日那個沉穩內斂的燕國公府大小姐是越來越遠了。
陸清容也樂得清淨,一路跟着唐玥來到了西邊的暖閣,只是還有些擔心:“咱們這麼出來,不礙事吧?”
“我剛剛跟太后娘娘說身體略有不適,讓你陪我過來歇一歇。”唐玥讓身後跟着的宮女先行退下,“沒有貼身丫鬟跟着,只能有勞世子夫人了!”
唐玥笑得促狹。
陸清容也玩心大起,似模似樣地過去扶起了她的手。
二人幾乎同時噗嗤一聲。笑作了一團。
“說真的,你在太后面前如此,會不會顯得太過任性了?”陸清容關心道。
“沒有太子妃賢良。這是理所應當的。”唐玥笑容不減。
陸清容瞬間領會了她的意思,難免有些驚訝。沒想到唐玥年紀輕輕就能有這番見識,卻不知是她自己的想法,還是景王的囑咐。
此時唐玥又笑着開了口:“看你剛剛的樣子,若再不把你拉出來,恐怕你就要衝上去教訓你三姐了!”
“那怎麼可能!幾位娘娘都在上面坐着呢!”陸清容苦笑,“你也看出她的不妥了?”
“我見她的機會比你還要多些。”唐玥說道。
意思很明顯,陸蔓玉不是第一次如此行事了。
“看來過年回陸府的時候,要好好跟家裡提一下這事了。總要有人出面勸她一勸纔好。”陸清容面露無奈。
“嗯。”唐玥緩緩說道:“勸是一定要勸的。不過你也別太較勁,這種事橫豎還是要她自己想通才行。且不說她以前是什麼性格,單就給太子孕育子嗣這件事,恐怕換了別人也同樣難免得意忘形!”
陸清容點了點頭,心裡想着哪怕讓陸蔓玉碰到些小教訓也是好的,能迷途知返,總比以後捅出什麼大婁子要強。
唐玥知道陸清容是個明白人,也不再就此事多說什麼,而是想起了別的。
“對了,唐珊怎麼就要嫁給蔣軻了?”她當時知道這事的時候。着實非常吃驚。
“燕國公夫人沒給你講嗎?”陸清容問道。
“母親把她親眼見到的都講了我聽,但她看到的只是很小一部分吧?”唐玥仍有不解。
“那倒是。”陸清容回想起那天的情景,“她本來是想去找蔣軒的。陰差陽錯就變成了後來的局面。”
陸清容未作隱瞞,把前因後果大致講了一遍。
唐玥聽完後不禁唏噓:“她這也算是咎由自取了。”沉默片刻,又接着說道:“不過她能嫁過去做平妻,也算是萬幸了。連我母親都說,沒想到你們居然會答應這事。”
“不是燕國公夫人執意堅持的嗎?”陸清容也略有耳聞。
“算不上堅持吧,只是跟初次上門的承平侯府二夫人提過一次,沒承想幾天之後你們就答應了。”唐玥感慨道:“要知道這事可是需要公主府那邊點頭才行,何況還是在康寧縣主剛傳出喜訊的檔口!”
“這個我也有些意外。”陸清容實話實說。
邱瑾亭未婚有孕的事,她並不會主動提起。但這件事畢竟她和蔣軻都是難逃其咎的。公主府在成親的聘禮上吃些虧也就算了,居然在這種原則性問題上都鬆了口。陸清容同樣心存疑惑。
“你怎麼樣?”唐玥突然問道。
“啊?”陸清容有些摸不着頭腦。
“你看人家康寧縣主。才成親這麼短的時日就有了喜脈,你這都成親多久了?”
“還不到一年呢!”陸清容衝口而出。
她和蔣軒還沒那個什麼……如何能有喜脈?她心裡這樣想着。卻沒有說出來。雖然和唐玥關係親近,但她始終不習慣把這等私密之事與人分享。
“總之時間不短了!”唐玥繼續問道:“我之前給你的那些補藥,你可有按時吃?”
陸清容沒有做聲,她不想說謊。
“都說讓你放心吃了,我這裡還多的是,保證管夠!”唐玥一副黑鐵不成鋼的樣子。
陸清容只覺哭笑不得,卻明白唐玥這是真的關心自己,連忙紅着臉保證“一定儘快吃完”……
只是唐玥仍舊不打算放過自己,開始苦口婆心地開導她,別不把這當回事云云。陸清容這才忍不住打趣道:“那你自己可吃了?”
“當然!”唐玥回答得乾脆,見陸清容開始盯着自己的腹部看,這才明白她的意思,“你別跟我比,我們早生晚生還不都一樣,恐怕晚些反而更好……你就不同了,若是一直沒有子嗣,這世子可是能換人做的!”
說不感動那是假的。在陸清容的印象中,除了尹屏茹,還沒有人能如此設身處地地爲她着想。更何況唐玥甚至連她自己的境況都沒有任何避諱地說了出來。
“你放心吧,這些我都省得。”陸清容的語氣格外認真,她明白像“年紀還小”這種理由,在唐玥這個真正的古代人面前是一定說不通的,畢竟她還不像尹屏茹那樣有經驗,知道這其中的兇險。
見陸清容終於聽了進去,唐玥也不再多言。
二人在暖閣裡又閒談了片刻。聽聞陸清容對宮廷樂師所奏之曲很是喜歡,唐玥還表示那個樂譜景王府裡就有,改日可以送去給她抄一份。
眼看過去將近半個時辰,二人才戀戀不捨地走出暖閣,回了正殿。
好在沒過多久,隨着太后和皇后的紛紛離去,奉寧殿的賜宴終於散了。
跟隨衆人一同行至宮門,看到停在那裡的馬車少了一大半,陸清容才知道定是朝堂上的賜宴先一步結束了。
待看到等在靖遠侯府馬車之前的蔣軒,陸清容不由想起了剛剛唐玥的那番話,頓時有些抑制不住的臉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