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尹屏茹的吩咐,一個紫衣丫鬟緩緩走上前來,拿起了桌上的錦盒,卻不敢急着離去。
剛纔席間的一幕,大家都是看到了的,那分明是賀夫人送給四小姐的添妝,並非落下之物。
紫衣丫鬟有些左右爲難地望向了尹屏茹和太夫人,見誰都沒有打算出聲阻止,方纔徑直走出花廳,去追成陽公主一行人。
陸清容這纔跟着鬆了口氣。
之前她原本以爲,自己已經可以完全把賀家當做路人看待了。
可是剛剛一想到要讓自己收下賀家的添妝時,心裡還是有種難以抑制的厭惡。
希望以後永遠都不要再見到賀家的人才好。
陸清容心中暗道。
只是老天是否打算讓她輕鬆如願,此時還不得而知。
既然成陽公主已經離開,之前本就要結束的生辰宴也終於散了。
今日得到的添妝,由尹屏茹幫着收了起來,與之前準備好的嫁妝放在一處。
最終,陸清容只是帶着舅母另外給她送來的一個三層竹製雕花食盒回了紫藤閣。
這是每次顧氏來陸府的標配物件,不用問也知道,一準又是表哥尹子昊的主意。
回到紫藤閣,打開蓋子一看,果然不出所料,裡面全是各式各樣的點心,百合酥、藕粉桂花糕、藤蘿餅、蜜棗羹……還有幾種連陸清容都叫不上名字來。
而且每樣皆是兩份。
陸清容不由失笑,擡頭向旁邊的陸芊玉看去。
陸芊玉見了,只是嘿嘿一笑,也不上樓了,就坐在廳堂的圈椅之上吃了起來。
“表哥這禮物才真是實惠!”陸芊玉邊吃邊說着:“我剛纔都沒吃飽!開始的時候,是三妹一直喊我看這個看那個的,又不是她的嫁妝,我看她瞅得眼睛都直了……”
“後來成陽公主一來,就更沒法吃飯了。公主的排場可真是大啊。你說她在公主府裡也這樣嗎?動不動就讓人給她行大禮!”
陸清容但笑不語,也在她旁邊坐下,拿起一塊藕粉桂花糕放進嘴裡,方纔她這個過生辰的正主就更是沒顧上吃什麼東西。
只是那桂花糕着實太甜。小小一塊就讓她膩住不餓了。
陸芊玉則還在繼續講着:“怪不得那個康寧縣主眼睛長在了頭頂上,對人都愛答不理的,想來這也怨不得她自己!”說完她撇了撇嘴,又想到什麼一般,“那個賀清宛倒是比她這個表妹要好上不少,而且和她母親完全不一樣!”陸芊玉對邱沐雲從來就沒什麼好印象。
不一樣嗎?
陸清容可不這麼覺得,還是青出於藍的可能性更大些吧……
“這話跟我說說也就罷了,出去可千萬別發這種牢騷!”陸清容覺得她這口沒遮攔的毛病恐怕一時半會兒也難改。
“放心吧,我知道。別說去外面了,我跟三妹都不會這樣講的!”陸芊玉說着。又從食盒中拿出了一塊百合酥,左右張望着,“咦,綠竹呢?怎麼沒跟咱們一起回來?”
“母親叫她去了正屋,可能有話吩咐吧。”
“吩咐什麼?”陸芊玉突然一副很感興趣的模樣。放低聲音問道:“不會是讓她去給靖遠侯世子做通房丫頭吧?”
“噗!”
此時正喝着茶的陸清容,直接一口噴了出來,還險些被嗆到。
“你這是又偷聽到什麼了?”她的第一反應就是陸芊玉在尹屏茹那裡聽了些什麼。
通房丫頭,這可不是她應該知道的事情。
無論是以前的河南、湖廣,還是近年來的陸府東院,陸亦鐸的院子裡都從沒有出現過這種生物。
“這次我可沒偷聽!”陸芊玉嚥下口中的百合酥,開始解釋起來。“我是聽三妹講的,不過她八成真是偷聽來的。是二嬸說,靖遠侯府不比一般官宦人家,母親不能再像大姐出嫁時那樣對待,一定會給你準備好通房丫頭的。”
“你知道通房丫頭是做什麼的嗎?”陸清容開口問道。
“當然知道。”陸芊玉說得理所當然。
“知道?”陸清容可不大相信。
“做姨娘啊!你看西院不是就有兩個姨娘,聽說都是當初二嬸帶來的陪嫁丫鬟。”陸芊玉想了想。又接着道:“所以你看二嬸平日裡有人陪着,就不像母親一個人那麼寂寞!”
原來在她是這麼理解通房丫頭的。
陸清容聞言不禁有些哭笑不得:“不知道就不要亂說!”她覺得還是應該提醒陸芊玉一下才好。
“我說的不對嗎?那通房丫頭到底是幹嘛的?”陸芊玉好奇地問道。
“你只需記得,母親那纔不是寂寞,而是清淨。”
說完,陸清容不打算再繼續這個話題。連忙站起來把桌上的食盒蓋上,塞到陸芊玉手中:“這都是你的了。時辰已經不早,你也趕緊上樓歇了吧,這兩天我這樓下肯定要有一番折騰,你想不早起都不成!”
陸芊玉接過食盒,也不再刨根問底,起身上了樓。
而回到內室的陸清容,卻還在惦記着這事。
母親找綠竹去說話,不會真是爲了這個吧?
雖然這不大符合母親平日的性子,但她心裡也覺得有這種可能,畢竟她的年齡實在還太小,母親出於對自己的保護,保不齊就真犯了糊塗……
陸清容正獨自在房裡胡思亂想着,綠竹回來了。
綠竹一進門,陸清容就注意到她臉上有些不自在的神情,心中暗道不好。
綠竹雖然只比自己大了兩歲,卻一向最爲穩重,這種神情對她來說可不多見。
“母親叫你過去,可有什麼事?”陸清容直接問道。
“三日之後就要跟着小姐去侯府,夫人囑咐了幾句,讓我日後小心當差。”綠竹一邊整理着陸清容剛剛換下的衣裳,一邊說着:“還提到了我娘,說今日舅奶奶把我孃的身契送了來,日後她就去幫着您打理陪嫁的田莊。”
這個陸清容倒是也聽母親提起過。
當年丁奶孃和綠竹在濟南被尹屏茹收留。跟着一起來到京城,一個留在尹府做了管事媽媽,一個陪着尹屏茹母女來了陸府。
“這是好事啊!丁媽媽雖然是去田莊,但畢竟你們算是都跟着我了。日後相見總是能更容易些。”陸清容有些不解,“可你現在的臉色,怎麼看都不像是高興的樣子!”
綠竹原本還是一副故作鎮定的模樣,此刻聽了這話,竟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小姐!”
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陸清容一跳:“你這是怎麼了?”
陸清容一邊說,一邊想把她拽起來。
綠竹卻執意跪在那裡不動。
“剛纔奴婢過去正屋的時候,二夫人也在旁邊。”
一聽說耿氏也在,陸清容想起方纔陸芊玉的話,頓時有些明白過來。
此時綠竹也有些慌亂地講了起來:“開始的時候。夫人只是囑咐我日後在侯府要多陪着小姐,說小姐年紀小,莫要讓小姐過早……過早與世子獨處。”綠竹越說聲音越小,“可是後來二夫人接過話,讓我日後機靈着點。既然小姐還小,我就要多替小姐服侍世子……”
“那你是如何回答的?”雖然是意料之中,陸清容還是難免皺起了眉頭。
“奴婢當時都嚇傻了,有心反駁二夫人的話,又不知該如何開口。夫人見了,許是知道我心中不願,便也沒有繼續爲難。只是讓我不要把二夫人的話放在心上,把小姐照顧好便是。”
說到最後,綠竹的聲音已經有了些顫抖。
綠竹的反應倒是和陸清容想象之中一般無二。
陸清容心裡清楚,耿氏這話說得已經很直白,平日和丫鬟婆子們接觸頗多的綠竹,絕對不會如同陸芊玉一般。認爲通房丫頭就是做姨娘陪着夫人解悶的。
“既然母親都說讓你不要放在心上,旁人的話,你權當沒聽到就是了。”
“可是……夫人真的沒有這個意思嗎?”綠竹仍舊十分擔心。
當時尹屏茹的態度十分晦澀,也不怪她有些拿不準。
原本尹屏茹的確是存了這個心思的,想着綠竹要是願意。對陸清容來說總是多了一層保護,只是她並沒打算強行命令,而是打算先看看綠竹的態度,所以耿氏說出那番話之時,她並未阻攔。
然而綠竹的態度非常明顯,她不願意。
故而尹屏茹也就沒有再提。
但綠竹並不知曉尹屏茹心裡的曲折變化。
陸清容有些瞭然,知道她心中的擔心,直接回答道:“母親都說了,你還不相信不成?她若真是要你去……也用不着跟二嬸演雙簧啊,肯定直接就吩咐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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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竹也是當事者迷,現在聽了陸清容的話,終於放下心來。
“你也真是的,平時倒是挺精明,怎麼能迷糊成這樣!”陸清容再次伸手過去,把她從地上拉了起來。
綠竹頓時有些不好意思:“我這不是害怕麼,當時腦子都是懵的……而且夫人對我們母女二人恩重如山,若真是夫人的吩咐,就是讓我上刀山下油鍋,我也得照樣去啊!”
“別瞎說,哪來的刀山和油鍋!”
陸清容笑着打趣她,心裡卻明白,綠竹所說的話的確是真心的。
當年她和丁媽媽被賀府趕出來的時候,是尹屏茹收留的她們,而且並沒有打算要她們的身契。
是因爲綠竹她爹爲了躲賭債,帶了比她小兩歲的弟弟一走了之,讓當時的丁媽媽十分擔心,既希望能把兒子找回來,又怕孩子他爹還不上賭債乾脆把她們母女也賣了去,這才主動要求放下自由身,與當時的尹家簽了賣身契。
前兩年尹屏茹曾提起要將身契還給她們,丁媽媽和綠竹都執意不肯,表示要知恩圖報,一輩子服侍夫人和小姐。
此時看着綠竹依舊一副緊張的模樣,陸清容也鄭重地說道:“到了侯府以後的事,自然由我爲你做主,我是不會強迫你的,這你總該相信吧?”
綠竹想都沒想就使勁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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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清容這時突然想起一件事。
“對了,母親說陪嫁的粗使丫鬟和婆子已經都定好,只是身邊還需要四個丫鬟,讓我自己拿主意,你去幫我問問,紫藤閣裡那些個丫鬟有沒有不願意離開陸府的!沒剩多少時間了,趕緊把這事定下來纔好。”
綠竹這才恢復平日的沉穩,應下了這差事。
只是她心中仍然不免有絲忐忑,就怕夫人會在這兩天裡突然反悔。
待到第二天晚上,尹屏茹過來紫藤閣找陸清容的時候,綠竹連忙有些慌張地避了出去。
陸清容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笑出聲來,佯裝嗔怪:“娘,您看您把她嚇的!”
尹屏茹聞言也不禁有些尷尬地笑了笑。
“她這定是怕您反悔呢,您不是真的反悔了吧?”
“當然不是!”尹屏茹正色道:“我過來是找你的。再過兩天就是三月十六,明日你的嫁妝就要提前送去靖遠侯府了,我這裡還有些東西給你,你自己收好。”
說完,就遞過來兩個紫檀黑漆描金木盒。
陸清容伸手接過。
打開上面那個木盒,裡面赫然放着一沓銀票和很多張地契。
銀票除了最上面幾張是一百兩一張的,其餘皆是千兩面額。
而那些地契大都是京城附近的莊子,也都在順天府內。
“母親,這?”陸清容覺得,這實在是有些多了。
雖說靖遠侯府送來的聘禮十分誇張,但這嫁妝水漲船高得也太過了吧!
“這裡地契本就是我和你父親之前準備好的,只是銀票多加了些。”尹屏茹緩緩說道:“那也是把靖遠侯府送來的聘禮都折成了銀票,那些真金白銀畢竟太招眼了,還是這樣既方便又踏實。”
陸清容見母親十分堅持,也沒有在多說什麼。
正要打開下面那個木盒,尹屏茹突然說道:“這個就先不用看了,你暫時也用不上。只不過是嫁妝必備之物,你找個妥善的地方放起來就是。”
“哦。”陸清容嘴上答應,心裡卻忍不住好奇。
“那你先收拾吧,我看你這裡的東西還都在外面擺着。”
說完,尹屏茹就離開紫藤閣回了正屋。
尹屏茹前腳走,綠竹後腳就進來緊張地盯着陸清容看。
“跟你沒關係,是給我送東西來的!”
聽了陸清容的話,方纔放心地又出去了。
而此時陸清容卻開始盯着那個剛纔沒打開的盒子看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