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觀不大,偏安偌大皇宮一隅,而且被圍在一大片花園之中。頭天晚上,黑燈瞎火的看不清風景,只覺得和遠處巍峨的諸多宮殿像是兩個世界。第二天細細觀察,不得不說,這位皇上跟他家老七一樣,在享受上很有天賦,居然在皇宮中整出這樣一塊獨立又幽靜的地方。就在觀外不遠,還有一灣小河,三兩杆竹子,四五棵梅樹,頗有卓然而獨立的氣質。
因爲是專屬皇上修行的地方,皇觀並沒有奉客之所,前面是供奉三清祖師的大殿,後面就是住宿之地和丹房。石中玉想起明朝皇帝中就有崇道煉丹,結果吃紅丸死了的,真怕這位皇上也要吃仙丹,到時候吃出結石來,把觀中道士一起砍了頭。
後院的正殿,自然是皇上修行時住的地方,幾粱幾架,明檐琉璃瓦,臥房中是低調中見奢華,書房放的全是道教經典,會客室則是備來讓皇上小住時可以辦公用的的。
東殿空着,據說要給陪修的人住。比如某位皇妃、皇子、或者真正的有道之士。
石中玉和譚公公住在西殿,一溜七間大瓦房,她和潭公公選了一頭一尾的房間。譚公公自然要離皇上近,她卻儘可能遠。好在房間內傢俱器物一應俱全,簇新又幹淨,每天還有專門的小太監來打掃。
皇觀最後面是一排後罩房,住的是做雜活的太監。雖然太監不算完全的男人,但整個皇觀中就她一個女人,雖然她是掩飾了身份的,但哪有身段這麼玲瓏的太監哪。所以,她還得委屈小白兔,而且幾乎足不出乎,穿的是最大號的道袍。而她的工作,也不過是每天上上香,抄抄道教真經。
其實日子不算難過,就是總是提心吊膽。畢竟,在裕王府時雖然辛苦,但後期有了慕容恪罩着,她算得上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到了熙海,有哥哥保護,又有陵王罩着。算起來,這是第一回她的生命之火始終處於陰暗不明的狀態,隨時能被人一口吹滅。不過人的精神是不可能一直緊張的,過了幾天後,石中玉就有點蝨子多了不咬,債多了不愁的感覺。
她也不是不愁外面的情況,很想知道她的失蹤造成了什麼後果。但她被困在這裡,身邊到處都是皇上的眼線,什麼也做不了,只好死忍。
“天真,浩一真人叫你去奉茶。”正躲在屋裡抄經,譚公公在門外叫她。
她翻了翻白眼,但還是立即起身。浩一真人惹不起,因爲他是皇上。明明是道教新丁,卻偏偏自稱真人,自大得很哪。難道他認爲身爲皇上,起點就比別人高?
大燕目前局勢平靜,於是兩天前,皇上把朝政交於內閣輔臣們處理,要進皇觀修行七七四十九日。而這位浩一真人入住皇觀後,石中玉的日子就不好過了。因爲他經常叫她過去,或者侍候他焚香唸經,或者侍候他吃飯喝茶,總之他有太監不用,專門支使她。
總覺得,皇上要刺探她什麼,所以她格外小心。精神高度集中的後果就是……特別累。
“你的字不錯。”皇上微眯着眼睛,接過石中玉倒好的茶說,“可曾請過專門的先生?”
“我娘教的。”石中玉回答得儘量簡短。因爲怕皇上問東問西,她早把能想到的東西都在心裡順過一遍,力圖做到能對答如流。
“你母親倒是個才女,怎麼會嫁給一個商戶之子?”皇上又問。
“不過是北元都沒落的士族,孃家也早就沒了。”既然編過故事,而且堅信皇上詳細調查過葉家的情況,她的話中有七分真,三分假。真的東西力求量大,假的東西力求關鍵。
“北元都?和元后是同鄉啊。”皇上露出點緬懷的神情。
裝就裝吧!派人把她強行擄來,必定調查了所有的細節,葉家的每個人的祖宗十八代估計都查到底了,難道不知道石氏是北元都的人?
“你遇到了什麼家變,要跑到太府都來賣身爲奴?”皇上又問。
於是石中玉把葉仲普寵妾滅妻的行爲活靈活現的描述了一遍,因爲有網絡編輯的底子,若聽者不是冷酷的君王,一定會跟着傷心的。
這段話,倒有九成真,唯獨那個盒子沒有提及。
“你和你哥哥是葉仲普唯一的嫡子女,爲什麼他要那麼狠毒的對你們?”
“誰知道?也許他不喜歡我娘,所以就恨烏也及屋了吧。”她本想說這世上有禽獸不如的人,但想到這位和老葉的行爲有很多相似處,就沒敢說。
“那你母親去世後,就沒留給你們兄妹什麼值錢的東西嗎?”拉拉雜雜又閒聊了一堆後,皇上問,“如果那樣,你也不至於如此悽慘。”
皇上表現得很溫和,甚至是有些憐憫的。但石中玉卻心中大叫:來了來了,問到正題上了。
她早有準備,因而義憤填膺地說,“我們兄妹倉促逃出來,我孃的東西全被姜姨娘強佔了去,如今她也死了,我想要一件我孃的遺物當個念想,也不能夠。”說着,還逼出幾滴眼淚。
與此同時,她感覺胸口發燙,像有一塊燒紅的烙鐵印在皮膚上似的。其實,只是那莫名花形的金飾造成的心理影響。當天她從石氏的牌位中得到它,後來就算被麻暈並被帶進皇宮,也一直死死攥在掌心中。到了皇觀,她用一條絲繩把它綁牢,就貼身掛在脖子上了。
等她有機會出去,一定要到海邊,把那個盒子挖出來。她回憶過,那花形與鑰匙孔是完全相同的形狀。只差一步,只差一步她就能幫到慕容恪了,絕不能有失。
她感覺皇上的目光如刀般刮過她的臉,拼了命才能保持着茫然的神色。她很清楚,身爲皇上的那個老人閱人無數,她太嫩了,稍有不慎就會被看穿。
“去抄經吧。”好半天,皇上才又開口,“只要你老老實實,就可以在皇觀中活到老。說不定機緣好,還能夠成道。”
這是要把她永遠關着啊。石中玉適時露出絕望的表情,如果這時候還波瀾不驚,就作怪過頭了,反而會引起懷疑。不過她沒說什麼,只是規矩地躬身退下。回到自己房間,纔敢鬆了一口氣。
看來,皇上懷疑有秘密握在石氏手裡,但不知道具體是什麼。這樣想來,陵王大約是皇上的人,並不屬於其他勢力,在熙海佈置力量也不是爲了奪得這個海島。
陵王與哥哥相交,與八歲的葉明玉訂親,大約爲的就是這件事吧?可是皇上爲什麼不強奪呢?或者,就算貴爲天子也不能觸碰的東西,所以派了陵王去以這種方式盜取。想來,石氏手中若真有重要的物事,將來會傳給自己的親生子女。於陵王而言,就算石氏手中並無威脅到皇權的東西,他也不過是多一房小妾而已。
只是陵王沒想到,他竟然會動了真情吧?
推斷出這一點,石中玉的緊張情緒稍好了些。陵王的目的不是天下,不是熙海,就與慕容恪沒有衝突,兩個人就應該不會互相傷害了。
晚上,她躺在牀上,把這些複雜的、令人頭疼的事又順了順,才慢慢睡過去。在進入夢鄉前,在如銀月華的照耀下,她輕輕吐出四個字,必須說出來纔會減輕痛苦的四個字:裕王殿下。
而在同一時刻,在遙遠的熙海,慕容恪突然覺得心悸,捧住了胸口。
“怎麼了?”慕容楚問。
此時,兩人是站在吊橋當中,在不用擔心有人偷聽的情況下說話。
石中玉失蹤好多天了,他們兩個放下彼此的心結,聯手查探了很久,卻仍然沒有消息。大寒小寒武功很強,但當天只聽到一聲東西摔裂的聲音,再到石中玉房間時,她人已經不見了。
摔碎的東西是石氏的牌位,這令人極爲意外,也猜測不透。照理,就算有人偷襲小玉,她也不會拿母親的牌位來當武器。而擄走她的人武功之高,就連號稱大燕第一高手的慕容恪也自嘆弗如。
葉明聞很着急,葉仲普也是。對於前者,妹妹就是他的心尖子。對於後者,嫡女是他攀附富貴的大好良機。對於父子兩人來說,石中玉都是損失不起的。
不過,葉六小姐失蹤消息被死死的瞞住了,因爲慕容兄弟和葉氏父子都怕綁架者會狗急跳牆。對外,只說是舊病復發,要將養些日子。不過快一年的時間裡,石中玉混得人緣太好,有不少人前來探望,關係遠的可以推脫,關係近如葉二夫人、葉三夫人、族長夫人祝氏老太太等人,就不好攔着。
幸好大寒的身量和石中玉極爲接近,又有慕容恪急招來的江湖異士做了人皮面具,隔着紗簾,啞着嗓子,竟然沒有穿幫。
另一方面,不管是葉明聞也好,慕容兄弟也好,都不許任何人動石中玉的東西,好像那樣她就會自己回來似的。所以,她衣櫃內藏着的、以自己爲主角的**的事,倒沒人發現,枉費遠在京城的某人日日擔心。
“沒什麼。”慕容恪回過神來,並沒有告訴慕容楚,剛纔他似乎聽到小玉在呼喚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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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有話要說……
我怎麼感覺這個皇上這麼陰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