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這皇宮門口就成了露天旅館。這些中原過來的百姓分作了兩班,一班在城裡搞講演,發宣傳資料,另一班則在皇宮門口一邊靜坐,一邊喊口號,成了臨安城內一道引人注目的風景線,讓上上下下路過的行人及朝中大臣瞠目結舌。
臨安城中很快就有人爆料:稱金人雖然南下,但三路金軍皆被諸路宋軍擊敗,現宋軍已收復大片河山,最前沿的由岳飛率領的行營後護軍已經打到了汴京附近。在此大勝之時,爲何卻要撤退呢?
知道這些消息後,臨安城的民衆就感覺有些不對勁了:明明前線宋軍大獲全勝,收復了大片河山,金軍已經潰敗,爲何宋軍卻要撤退,導致這些百姓逃到臨安來請願呢。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更何況秦檜這時在朝廷上還遠遠沒有達到隻手遮天的地步。趙鼎和張浚兩人雖然失勢,但卻還在朝中任參政知事這一地位尊崇,但卻沒有什麼實權的閒職,並未被罷免。
他們的門生、老部下見這正是抨擊秦檜等主和派的大好機會,自然不肯放過。於是,他們便派人在臨安散播風聲:稱在前線大勝之時,未趁勝追擊,反而下令各路宋軍撤軍的幕後指使者,正是宰相秦檜。
這下,臨安城立刻轟動了,釀起了一場反秦高潮。一些激憤之人當晚就用石塊砸了秦府大門,還企圖衝進秦府去,將秦檜着實嚇得不輕。
不過好在城衛軍反應還算迅速,立刻派人在秦府四周佈防,不準閒雜人等靠近,並抓了幾個帶頭的百姓後,纔算彈壓住了。只是這樣一來,秦檜的聲望卻是大跌,讓一些原本見趙鼎和張浚將倒,準備改投門路的大臣又顧忌名聲,猶豫不決了。
趙構這時再也坐不住了,這麼多百姓一直靜坐在皇宮前的廣場上,又大多是文人,實在有礙觀瞻。
而臨安外國商人、使節不少,還常有各地官員、商人前來出差辦事。這“中原民衆請願團”造成的影響已經漸漸擴散到全國,實在讓他面子上很過不去。
不過趙構雖然極爲不滿,卻又拿這些文人無可奈何。
因爲大宋原本就是重文輕武的朝代,奉行皇帝和士大夫共治天下的理念,文人只要不犯謀逆大罪,均不會被判死罪,頂多只會發配到偏遠地方。
這些文人靜坐在廣場上,要面見聖上,並未違反大宋任何一條法律,就算有人評論朝政,認爲不該在大勝之時撤軍,也正符合大宋文人愛評論朝政的風氣。
而大宋歷來極重法治,要判一個人的罪,必須經過調查審理,拿實證據,證明其違反大宋律例才能定罪。象其他朝代那樣皇帝一念之下就定人生死,在這大宋卻是行不通的。
更何況,這些中原來的百姓和附同的文人打的標語和喊的口號又是支持大宋和他這個皇帝的,讓趙構氣也不是,笑也不是。
這些人抓又不好抓,打也打不得,還真讓趙構有一種老鼠啃刺蝟,無處下嘴的感覺,使他傷透了腦筋。
後來他也終於想通了,這些百姓不就是要見他嗎?索性就見一面吧。看看他們有些什麼要求。
趙構於是終於傳令下去,宣佈在皇宮大門前,會見“中原民衆請願團”的代表,瞭解他們到底有些什麼訴求。
這位大宋皇帝於是在兩名太監和數百名禁衛軍的陪同下,到了皇宮大門前。只見黑壓壓的全是站着的百姓,人數起碼有數千人以上。
最前面的卻是數百名身着各式服裝的文人。他們見到期待已久的皇帝終於出來相見了,都是十分激動。
站在隊伍左側的一名大嗓門壯漢立刻高呼道:“大宋萬歲!皇上萬歲!”
他這一呼,廣場上的數千人全都一起跪下大吼起來:“大宋萬歲!皇上萬歲!”
這聲音大得讓趙構只覺震耳欲聾。他平時見得最多的也不過是數十名大臣對着他高呼“吾皇萬歲”,這次居然有數千人一起高呼,倒讓他大開眼界,臉上也有了幾分得意之色。
待三呼萬歲之後,趙構方含笑擡手道:“衆卿……”說到這裡纔想起眼前的人都不是官員,忙改口道:“諸位平身!”
這時,在王童和張擇端等人的帶領下,廣場上的數千百姓方站了起來。
趙構方道:“諸位皆乃朕之子民,雖然身處中原,對大宋的拳拳忠君愛國之心也讓朕十分感動。不知道諸位有何訴求,儘可向朕道來!”
王童打量了一下趙構,只見他年約三十七八歲,一對眼睛又細又長,眯起來就象一條縫,面容還算清秀,只是精神委糜,明顯有些酒色過度。他穿着一身黃色龍袍,頭戴金色皇冠,倒是頗有一番雍容莊重,久居上位者的凜然氣勢。
張擇端這時上前一步,激動地說道:“不知官家可否還記得老臣?”
趙構一聽,只見面前的是一個頭發已有些斑白的老學究,花甲年紀,身材修長,穿着一件青色長衫,頭髮挽在頭頂,插一支普通的木簪,臉上已有不少皺紋,但皮膚還是比較白皙,留着一綹長鬚。
趙構只覺此人有些面熟,卻是記不起是誰了。
“官家,老臣就是先帝在時,翰林圖畫院的張澤端啊!老臣作的清明上河圖還曾請您過目觀閱的!”張擇端激動地說道。
趙構一聽,卻是立刻動容道:“啊!記起來了!原來你就是張畫師啊!汴京淪陷後,你就不知去向,有人說你已經過世了,沒想到你還留在北地啊!”
他這時終於回憶起來張擇端是誰了。
《清明上河圖》在當年頗爲有名,自己父親徽宗極其喜歡此畫,還親筆爲其籤題並蓋上自己的雙龍小印。在張擇端畫成之後,徽宗曾叫自己的所有兒子前來一觀,他就是那時見到這張擇端的。
“官家還記得老臣,老臣已雖死無憾了!”張擇端已有些感動得痛哭流涕了。
然後他便將自己在靖康之難後,來不及撤走,只好在汴京附近隱居的情形說了一遍,尤其是談到金軍的暴行和百姓的苦難,已是泣不成聲。
在他身後的人大多是這個上訪請願團的成員,他們均深有同感,現場不禁哭聲一遍。
趙構也頗有些感動,脫口道:“張愛卿,既然在北地如此艱苦,你不如就回來臨安吧!朕也頗爲欣賞你的畫。你來當朕的畫師如何?”
張擇端聽聞後,立刻跪下連磕三個響頭,大聲道:“官家愛護老臣之心,實在讓老臣感動不已。我等百姓其實別無他求,只希望官家能讓大軍緩撤些時日,讓我等中原百姓收拾家中細軟,隨軍南返!”
趙構聽罷隨口就道:“那好……”,
身後的總領太監王公公見狀,急忙附在他耳邊悄聲提醒道:“撤軍之事官家不是早已下旨了嗎?要延緩撤軍,恐怕得與秦相商議才行啊!”
趙構這纔回想起來,他已恢復了平靜,沉聲道:“張愛卿之意朕已明白,不過延期撤軍乃軍機大事,關係到兵員、糧草的調配,安置這麼多百姓也不是一件小事啊。愛卿可有奏章呈上?”
張擇端自然早有準備,從王童手中接過他們早已寫好的萬民書,呈了上去。他和王童事先就按岳雲的安排,各有分工。王童主內,負責組織策劃。他主外,負責上書和對外宣傳。
趙構粗略看了一下,見這萬民書字數實在太多,便對張擇端說道:“張愛卿好不容易南返臨安,實在辛苦,我看大家不如就此先撤了吧!老在皇宮門口坐着也不是個辦法啊!”
張擇端這時卻一臉沉重地說道:“官家之旨意,老臣原本應當遵從,只是事關中原數十萬百姓的生活安危,實在不能不讓老臣斗膽詢問,官家何時才能給我等一個答覆呢?”
“張擇端,你好大膽!竟敢對官家如此質問!”趙構旁邊的總領太監王公公大聲喝斥道。
“老王,別這樣!張愛卿也是心繫百姓嘛!”趙構在這麼多百姓和禁軍士兵面前,深知保持皇帝氣度的重要性。他能夠在倉惶之中逃到江南,還得到各地官吏的一致擁戴,自然也非一般常人。
他思考了片刻後,便對張擇端說道:“張愛卿,三日後朕一定能給你們一個滿意的答覆!”
張擇端聽罷,心中大喜,立刻跪下磕頭感激道:“多謝官家的關心了!老臣定當爲大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隨即,他身後的數百名文人,以及數千百姓一起跪下磕頭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那場面壯觀之極,給足了趙構面子。
趙構也不禁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他向已開始收拾帳蓬的百姓揮手致意,然後轉身向皇宮內走去。
望着趙構遠去的背影,張擇端忍不住向身旁的王童問道:“文青,你看官家會同意咱們的要求嗎?”
王童微微一笑,低聲道:“此事甚爲棘手,官家答不答應都是兩難。不過我想朝中諸公皆是智者,應能想出一個兩全之策。如果他們當真束手無策,定會讓嶽元帥暫不撤軍,也算達到了我們的目的!”
其實還有一些隱藏之事他沒說出來,那就是朝中羣臣中,尤其是那些反對撤軍叫得最兇的清流,不少皆暗中收了自己好處,要不他們怎會如此賣命地爲己方宣揚。
趙構回到皇宮內自己的御書房,然後打開了那捲萬民書,開始仔細看了起來。
當他看完這萬民書上的內容後,卻是臉色頓變,起身對王公公道:“老王,你馬上去把秦相叫來!朕有急事找他!”
在一旁恭候的王公公應了一聲,正準備出去,卻又被趙構再次叫住了。
“朕仔細思量,索性將趙鼎和張浚兩位愛卿也一同叫來商議吧。此事牽涉太大,十分棘手!朕又在這麼多百姓面前許了願,三日內給他們一個滿意的答覆,可着實把朕難住了。”趙構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