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在岳家軍的大營門口黑壓壓的站立着一羣羣身着粗布衣服,古裝打扮的百姓,人數不下三四千人,有老人、有婦女,也有小孩,反而其中的青壯年比較少,其中還有數十名身着青衫和錦袍的人,看模樣應該是讀書人和商人。而在場的大部分百姓均衣不蔽體、面黃肌瘦,雙眼透露出一股失望和麻木的神情。
他們這時看到大羣士兵出營來,全都喧譁起來,紛紛大聲叫道:“我們要見嶽元帥!”
嶽雷指揮士兵將他們移到離大營柵欄二十餘丈處,以免堵塞大營門口。百姓們頓時哭喊聲響成一片。
一名頭髮已經花白的老頭,穿着一身破布麻衣,拉着身旁的一名老嫗,向大營門口磕頭大哭道:“岳家軍的英雄們,老朽的兩個兒子被金人殺了,女兒也被金人蹂躪至死,全家就餘老朽夫婦兩人了。我們老兩口只求能在死前到南方過幾天太平日子就足矣!”
另一名身着白色孝衣的少婦也披頭散髮,跪下泣不成聲道:“民女的相公被金人抓去修城池,結果只因擡石頭時走慢了點,就被金兵一槍捅死。末了還找民女要喪葬費兩貫,說是作爲埋他的辛苦費,民女交不起就牽走了家中唯一管點錢的耕牛!嶽元帥可一定要爲我等草民作主啊!”
一名商人模樣的中年男子也對着身前的岳家軍士兵一臉悲憤地泣訴道:“金人的什麼稅官完全就是一羣劫匪啊!我不過運價值五貫錢的貨物去賣,卻要收我十貫的稅,我只爭辯了幾句就直接把我的貨物全沒收了,還給我安了個私通宋軍的罪名關起來,要不是同行的朋友見勢不妙,再三求情說好話,又向他們的主官交了二十兩紋銀才被放過一馬,我等實在再也不敢在金人治下呆了!”
“……”
幾千人的哀求和述說,聲勢倒也十分浩大,而且百姓們個個均說得悽慘不已,聲淚俱下,讓大營門口守衛的岳家軍士兵也不禁爲之感動。有幾名士兵甚至忍不住黯然落淚,這些百姓本應是自己保護的對象。他們也把全部的希望寄託在了岳家軍的將士們身上。但現在岳家軍的將士卻不得不離開他們了。這一切,都是拜他們所有人寄予希望的大宋朝廷所賜。
嶽雷這時也不禁眼眶微紅,他低聲對岳雲說道:“看來這些百姓又是來求父親不要撤軍的,自從十多天前,朝廷要咱們岳家軍班師回朝的消息傳開後,時常有百姓來咱們大營請願,乞求父親不要撤軍。不過象今天這麼大規模的人數來請願,還是第一次。估計這些百姓應該是知曉昨日宣旨之事了。”
岳雲看着這些扶老攜幼的百姓,心中也不是很好受,他知道這些百姓把生存下去的希望都寄託在岳飛的身上,不過他們哪裡知道,岳飛的命也只有一年多了。被金軍稱爲“撼山易,撼岳家軍難”的鐵血岳家軍,最後的下場就是主要將領被髮配或判徒刑,全軍被肢解落入只敢向金人逢迎的朝廷手中。而岳飛更是慘死於風波亭內。
他腦中一熱,當即便走到大營門口,學着古人的樣子,向衆百姓拱手行了一禮,然後朗聲說道:“這個……女士們先生們……啊!說錯了,是諸位父老鄉親們,在下是嶽元帥的長子岳雲,我知道你們都是來見我父帥的,想勸說他不撤軍……其實,我們也不想撤啊,也巴不得收復失地,保護中原的父老鄉親們不受金賊欺凌……可惜的是,這朝廷三番五次強令我們撤退,昨日更將十二道金牌和聖旨發給了家父……所以,撤軍之事已成定局!諸位即使找到家父,他也無法不遵官家的聖旨。依在下之見,大家還是散去了吧!各回各家,想一起撤走的就快快收拾行禮吧!”
嶽雷在旁邊聽得目瞪口呆,自己這大哥說的話明顯透露着對朝廷的極度不滿,而且他居然能發表這般長篇大論來勸說百姓,和以前只知悶頭執行父親命令的內向性子大相徑庭。看來自己這大哥自從失憶之後,性情倒是變了不少。
衆百姓聽了岳雲的一番話,卻都難受之極,知道希望破滅,不禁再度喧嚷起來,岳家軍大營前頓時哭聲一片,場面悽婉不已。
岳雲也覺自己剛纔的說話有些過了。現在這事情極其棘手,這些百姓可打也不是,趕也不是,罵也不是。想要勸說他們離開,十分艱難。畢竟撤軍之事可是和他們生死攸關的大事,不是說點好話哄哄,發發官威嚇唬一下就能將他們打發走的。
岳雲正在考慮要不要讓嶽雷去通知岳飛,讓這位便宜老爹自己來解決此事時,一位看起來象是百姓中的領頭人的青年書生卻擠到人羣前,向岳雲行了一禮後說道:“嶽大公子,在下乃是朱仙鎮上的私塾秀才,今日得見嶽大公子風采,的確讓人敬仰。在下亦知朝廷昨日派使者向嶽元帥宣旨,要嶽元帥班師回朝。但不知嶽大公子可否向嶽元帥稟報,緩些時日再撤,讓我等附近百姓能夠收拾家中金銀細軟,隨同大軍南返?”
岳雲仔細打量了一下這位青年書生,只見他年約二十四五歲,頭戴一方書生頭巾,身穿一身青布長衫,皮膚白楷,眉清目秀。
他亦覺此人舉止得體,說話斯文,似乎頗有才學的樣子。
至於此人說的請求大軍延期撤退一事,岳雲回想了一下,倒是記起《宋史》中有所記載,岳飛從朱仙鎮班師時,百姓聞訊攔阻在岳飛的馬前,哭訴說擔心金兵反攻倒算:“我等戴香盆、運糧草以迎官軍,金人悉知之。相公去,我輩無噍類矣。”岳飛無奈,含淚取詔書出示衆人,說:“吾不得擅留。”於是哭聲震野。岳飛決定留軍五日,以便當地百姓南遷,“從而南者如市,亟奏以漢上六郡閒田處之。”
不過隨着自己的穿越,歷史似乎發生了一點小小的變化,現在這些百姓直接就到大營門口哭訴了,而不是攔在岳飛馬前。
就在岳雲思索之時,在那秀才身後的衆百姓全都一起跪倒在地,口中大叫道:“嶽公子,求求你們岳家軍護送我們一起撤吧!我們再也不想被金賊欺負了!”
“是啊!在這裡我們完全過的不是人該過的日子啊!金賊對我們想殺就殺,想打就打,見了值錢的東西就搶,見了漂亮的大閨女就**,我們再也過不下去了!”
“……”
岳雲前世不是史學家,僅僅只是看過一些史書,自然不知道當時岳飛接到十二道金牌後撤軍的細節。但是有一點他倒是清楚的,那就是昨天來宣旨的曹公公是要求岳飛立刻撤退,並非五天後撤退,岳飛如果想延後撤軍,則必須要曹公公這位監軍同意,並代爲向朝廷稟報才行,不然,岳飛應該沒那個膽子敢抗拒十二道金牌和聖旨不撤的。從昨天的情形看,似乎這曹公公並不同意延期撤軍。
見岳雲一臉沉思狀,那秀才有些焦急,他再度向岳雲躬身行禮道:“不知嶽公子可否向嶽元帥通報呢?”
岳雲擡起頭,目光掃視了一下營地外跪着的數千百姓,只見其中有少部分穿着的乃是錦衣,看衣着打扮及言談舉止應是商人,他們的神態亦最爲焦急。
岳雲猜測他們在本地應還有田宅行當,如要撤走,還需變賣家產。因而他們極爲渴望岳家軍能常留此地,保護他們免受金人欺凌。
他將商人們的表情看在眼裡,嘴角微微露出一絲笑容,心中已有了計劃。當然,這計劃只要是個現代人,基本上都知道這樣去做的,不過估計象岳飛這樣正直清廉的武將恐怕就未動過這方面的想法了。
岳雲於是便向那秀才作拱還了一禮,說道:“小將乃是粗魯武人,剛纔聞先生一心爲民請命,不禁甚爲佩服,因而略有失態,不知先生可否有空到小將帳中一談呢?”
那秀才聽後不禁一愣,他見岳雲態度如此客氣,還能說出這樣一番文質彬彬的話,實是大出他意料。他對岳家軍十分期盼,因而對岳家軍的情況也十分了解。
在他看來,岳雲雖然貴爲岳飛的大兒子,而且擔任了岳家軍中最精銳的背嵬軍統制。但實權並不太大,聽說在朝廷里正式封的差遣僅是一個“書寫機宜文字”的小官。。
而且他雖掌最精銳的背嵬軍,卻無獨自領兵作戰的權力,遠遠不如岳家軍的二號人物前軍統制張憲的權力大。就算岳飛不出面,那代表岳飛出來商議的也應是和前軍統制張憲、中軍統制王貴等手握實權的大將,或者參議官李若虛等人才對,這岳雲年紀輕輕,怎麼倒來越俎代庖了呢?
不過這秀才見岳雲一副誠懇的模樣,星眸中透出一股誠摯的期待,倒也有些感動。而且岳雲畢竟是岳飛的大兒子,說不定真是岳飛打算好好培養這位長子,因此放了不少權給他也說不一定呢。
想到這裡,他便已拿定了主意,上前躬身拜謝道:“嶽公子有命,在下豈敢不從?”
說罷,他轉過頭對身後的百姓說道:“嶽公子召我前去商議,大家暫且在此稍息片刻,待我與嶽公子面談之後再作打算吧!”
這秀才在這些百姓中似乎頗有威信,他一說之後,這些百姓雖然仍然一臉悲泣,不少人還在哭泣,但卻已不再象剛纔那樣哭天喊孃的了。
岳雲聞言也對嶽雷說道:“二弟,我這就去與這位先生談下事情。你幫我在看着吧,只須維持好秩序,勿讓百姓衝進大營即可。”
嶽雷聽後雖然有些納悶,暗道大哥和這酸儒有什麼好談的。百姓雖然的確其情可憫,但能否延期撤軍也非自己兄弟兩人可以作主的,自然應向父親稟報纔是。
只是他在背嵬軍中向來聽岳雲的命令習慣了,而且岳雲叫這書生進帳談事情也沒有違反軍規。
嶽雷亦只好點了點頭,手持長槍喝令士兵看守好營門口,以盡職守,聽由岳雲將這秀才領進大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