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毅勉強算是兩世爲人。
在另一個世界少年的時候,他曾經也有過真正的少年時候,那時候接觸互聯網,接觸種種龐雜沒有經過篩選的信息,那個時候他的價值觀,跟現在是不太一樣的。
比如說少年時候,在網絡上看到一些類似於“成王敗寇”,或者是“歷史是人人打扮的小姑娘”這些說法,心裡都是深以爲然的。
那個時候的他,覺得歷史上的那些成功者,無非是因爲成功,因此成了王。
不過後來隨着年紀一點點長大,接觸的世事多了之後,這種想法,已經有了一些改變。
比如說,在現在的沈毅看來,成王敗寇這四個字,已經不太合用了。
在一些時候,往往是“王成寇敗”。
如果是一夥賊寇,哪怕僥倖靠武力得了天下,最終也會像李自成那樣,短暫的在歷史長河裡耀目一瞬,便會消弭於無形。
只有真正的王者,能夠定鼎江山!
因爲只有王者,以寬厚待人,才能夠取得民心。
得民心者得天下,絕不是一句口號而已。
這天下,絕大多數人都是普通百姓,取得百姓的支持,則無往而不利。
例如朱皇帝,早年甚至是依靠邪教起家,但是到中後期,就已經開始極其嚴苛的約束屬下了。
而現在,沈毅…
應該說是淮安軍,在山東的政策已經初步取得成效。
別的不說,只分地兩個字,就是這個時代的大殺器了。
因爲這一招…齊人沒有辦法跟。
他們不可能沒收朱裡真貴族的田地,分給普通老百姓。
如果真的這麼幹了,無疑是損傷己身的核心利益,到時候用不着沈毅去做什麼,燕都內部自己就會大亂。
北齊如果想復刻沈毅在山東的手段,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打到江南去,將南陳宗室貴族以及地方大戶的田產沒收,分給普通百姓。
而這一點,現在他們已經很難做到了!
退一萬步講,即便被這些齊人越過淮水,以朱裡真人的貪婪,也不太可能會把土地這樣毫無代價的分發下去。
至少,也會分親疏貴賤。
因此,聽到凌肅的這幾句話之後,沈毅心中,無疑是非常振奮的。
這是一個很好的開口。
最起碼代表,山東的一部分百姓已經相信淮安軍會厚待他們,相信陳國,會厚待漢民!
這就已經足夠了。
只要沈毅能夠在淮河以北,堅持原有的政策,這種民心導向會越來越明顯,而且速度會越來越快。
當然了,沈毅這麼做也是要付出一些代價的。
那就是,一定要扛住來自於朝廷內部的壓力,將那些想要北上摘果子的人,牢牢的擋住!
至少,在完成第一輪土地分配之前,決不能讓人,把手伸進來。
想到這裡,沈老爺的目光,又堅定了一些,他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用手揉了揉太陽穴之後,繼續說道:“好了,你們都下去,各自忙罷。”
“有一點,我要叮囑你們。”
沈毅輕聲道:“馬上就要立春了,立春之後就是春耕,無論如何,一定要保證齊人不能踏足兗州府半步,保證今年的春耕順利。”
劉明遠級別太低,不敢說些什麼,凌肅想了想之後,開口問道:“沈公,您不止一次的說過,將士們的性命最重要,不能存地失人…”
“如果齊人踏入兗州府,那我軍…”
沈老爺也有些頭痛,緩緩說道:“儘量兩全罷。”
“我知道你心裡是怎麼想的,你認爲春耕,跟咱們淮安軍沒有關係,是地方衙門的事情。”
沈毅頓了頓,緩緩說道。
“但是今年的田地耕種,不再只是地方衙門的事情,更與戰事息息相關。”
凌肅想了想,隨即明白了沈毅的意思。
在他看來,沈老爺說的是,今年淮安軍的軍糧,應該是從兗州以及徐州耕地中來。
想到這裡,他不再猶豫,低頭抱拳道:“末將明白了!”
說罷,他與劉明遠一起,默默轉身離開。
等這兩個人離開之後,沈老爺低頭喝了口酒,覺得身體暖和了不少。
他放下酒杯,喃喃道:“今年春耕順利,等秋天糧食成熟,全部落入這些歸復的百姓袋中…”嘀咕到這裡,沈老爺露出了笑容。
這纔是大殺器。
……………
是夜,兗州知府衙門裡,師兄弟兩個人,再一次隔桌對坐。
這會兒,沈毅已經睡了一下午,整個人的精氣神,都恢復了不少。
兩個人舉杯碰了碰,一飲而盡之後,張府尊微笑道:“薊州怎麼沒有跟你來?今年不來了?”
沈毅放下酒杯,笑着說道:“他要來的,不過回家裡之後,不捨得出來了,估計要出了正月,才能回來。”
說到這裡,沈老爺頓了頓,神色有些詭異:“倒是我那老上司家裡的大孫子,打仗跟上了癮似的,年初五就離開了建康,自己騎馬奔到了兗州來。”
張簡也有些詫異,隨即笑着說道:“子恆多少要注意一些,不能讓他真的死在前線戰場,不然後方文官裡,支持打仗的那部分,想起他來,恐怕也要往後縮一縮。”
沈毅微微搖頭:“我與師兄想法不太一樣。”
“那姜明雖然是文官之家出身,但是心裡有英武之氣,我便不能阻他,退一萬步講,他有一天真的死在了戰場上,不僅不該讓建康那些文官害怕,反而應該是催生他們的膽氣纔對。”
“不然…”
沈毅悶聲道:“就是那些文官們骨子裡懦弱,跟我等無關。”
張府尊嘆了口氣,搖頭道:“現在在這裡說這種話沒有用處,多少年沒有打仗了?那些人心裡,多多少少是會害怕的。”
沈毅撇了撇嘴,對那些文官老爺們表示鄙夷,沒有接話。
張簡給他添了杯酒,笑着說道:“聽說子恆在建康大發神威,壓服了中書的宰相?”
“哪裡是我壓服的。”
沈毅搖了搖頭,開口道:“應該是陛下找過他,並且跟他說了重話。”
“不然,他堂堂中書宰輔,如何能夠這樣憋屈?不爲了別的,單單爲了個面子,他也是要跟我死磕到底的。”
張簡聞言,默默點頭,輕聲道:“我聽恩師說了這件事的首尾,的確不像是一個宰相的脾氣。”
沈老爺微笑道:“師兄說這話有說服力,畢竟張相那麼多年的宰輔。”
張簡啞然一笑:“你又來挖苦我。”
沈毅咳嗽了一聲,正色起來,問道:“老相國身體可好?”
“大父尚好。”
張簡面露憂色:“只是祖母…”
說到這裡,他搖了搖頭,嘆息道:“不提也罷。”
沈毅陪了杯酒,輕聲嘆道:“可惜現在,戰事吃緊,不然我陪師兄去一趟於潛,拜會拜會老相國。”
張簡沉默了一會兒,很快整理了情緒,看向沈毅,問道:“今年子恆準備怎麼打,陛下那裡有什麼章程沒有?”
沈老爺端起酒杯,輕聲笑道:“臨來之前,跟陛下討了幾個權柄。”
“如今,山東戰場,幾與朝廷無關了。”
張簡聞言一怔,隨即喃喃道:“子恆真是…”
“簡在帝心啊。”
他看向沈毅,開口問道:“需要爲兄做什麼麼?”
“自然是有的。”
“第一等大事,就是今年的春耕。”
沈老爺面色嚴肅。
“這事情辦好了,對於今年山東戰場,大有助益!”
張府尊聞言,有些好奇。
“這能有多大助益?”
“如同千軍萬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