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德殿門口,一路走來的皇帝陛下身體已經有些疲累了,但是精神頭依舊很不錯,他低頭喝着小太監遞上來的涼茶,擡頭看向這座依舊刻着朱裡真文字的宮殿匾額,他沉默了一會兒,看向沈毅:“這些匾額,怎麼還沒有取下來?”
“是等待陛下,來揭去這些朱裡真匾額。”
皇帝陛下喝了口水,揹着手走進這座修德殿。
“拆了罷。”
他雖然沒有回頭,但是聲音卻清晰的傳了過來,沈老爺對着身後隨行的朱鎮等人揮了揮手,淡淡的說道:“拆了。”
說完這句話,沈老爺也加快了步伐,跟在皇帝身後,進了這座已經空蕩蕩的大殿,等進了大殿之後,沈毅發現皇帝正在看着前殿之中的龍椅。
沈老爺上前,低頭問道:“陛下在看什麼?”
“朕在看,朱裡真人坐了七十年的地方。”
皇帝陛下環視了一遍,開口問道:“北齊的皇帝,是住在這裡?”
“是。”
沈毅低頭道:“前殿朝會,後殿就是北齊僞帝居住的地方,臣第一次進來的時候,就是在後殿捉到的趙楷。”
“真是沒有見識。”
皇帝陛下搖了搖頭,開口道:“國事曰殿,家事曰宮,這裡原不該住人的。”
說到這裡,洪德帝擡頭看着帝座,他邁步走上御階,緩緩落座,靜靜的說道:“這一趟北上之前,朕特意翻看過內廷皇家記錄的文書,這裡…”
“應該是叫做太和殿。”
沈毅連忙低頭,笑着說道:“陛下學究天人,臣立刻就派人去製作匾額。”
皇帝笑了笑,沒有接話,他看了看這座大殿,似乎突然明白了什麼,開口道:“那些朱裡真人,或許並不是沒有見識,只是要將咱們漢人的禮法規矩,踩在腳底下罷了。”
沈毅微微欠身,笑着說道:“如今,那些不可一世的朱裡真人,也被陛下踩在了腳底下。”
皇帝沒有接話,而是從帝座上站了起來,對着沈毅招了招手。
“沈卿上來。”
沈老爺猶豫了一下,還是走到了皇帝面前,皇帝陛下拉着他的袖子,笑着說道:“沈卿坐在這裡試一試。”
“視野開闊得很。”
沈老爺連忙搖頭:“陛下,這是有違禮法規矩的,臣萬萬不敢。”
洪德帝不以爲然,開口笑道:“這裡又沒有外人,坐一下又沒有誰能看到。”
他看着沈毅:“你覺得朕在試探你是不是?”
洪德帝爽朗一笑:“要是在建康,朕還能試探試探你,現在已經在燕都了,朕心跡已明,還要試探伱什麼?”
“朕只是想讓你體會一下,坐在這裡,是種什麼樣的感覺。”
沈毅還是堅持不坐上去,而是站在御座旁邊,往下面掃了一眼,然後微微低頭道:“陛下說的很對,這裡的視野,開闊了許多。”
他頓了頓,笑着說道:“看來,臣早年在建康朝會上倚着柱子睡覺,陛下是都瞧在眼裡的。”
“那是自然。”
洪德皇帝大咧咧的坐在了龍椅上,舒了一口氣,然後環顧四周,笑着說道:“也不知道朱裡真人的幾代先帝,能不能看到朕現在這個模樣,他們要是能瞧見,那就太好了。”
皇帝陛下斜靠在龍椅上,笑着說道:“那樣朕也算是替列祖列宗,出了一口氣。”
沈毅開口道:“陛下能夠恢復故土,就是自太祖皇帝以來,最了不起的帝王,甚至已經可以比肩太祖皇帝。”
“列祖列宗在上,都是看得見的。”
皇帝未置可否,只是啞然一笑,開口問道:“說起列祖列宗,朕還沒有來得及問,世宗皇帝的棺槨,現在到哪裡了?”
“已經到帝陵了,只等陛下一聲令下,世宗皇帝的棺槨便能下葬地宮,入土爲安。”
洪德帝這才放下心來,開口道:“這樣朕就放心了,朕在這燕都休息幾天,三天之後,朕親自去看着世宗皇帝棺槨入葬。”
沈老爺點頭,開口請示道:“陛下今晚,是否住在這皇宮裡?”
“住罷。”
皇帝陛下笑着說道:“沈卿莫非還安排了別的地方?”
“那倒沒有。”
沈老爺低頭道:“陛下,淮安軍已經全部退出了皇城,如今皇城內外,是建康禁衛在接手,以保證陛下您的安全。”
皇帝啞然一笑:“你呀你,真是一點責任也不肯承擔。”
沈毅搖頭道:“臣會在皇城外面,親自爲陛下護衛。”
皇帝滿不在乎的笑了笑,起身道:“走,咱們君臣去這皇城的後宮去瞧一瞧。”
說罷,他走下御階,沈毅跟在他身後,繼續參觀這座北齊的皇城。
說起來,這還是沈毅第一次這麼認真的參觀北齊皇城皇宮,畢竟上一回來的時候,他事情太多,有些匆忙,而且刻意避諱,沒有在北齊皇宮裡待太久。
這一次,他算是跟着洪德帝,將這皇宮給逛了一遍。
等到逛的差不多的時候,洪德帝來到了張簡在宮裡提前給他準備好的居所,拍着沈毅的肩膀,笑着說道:“朕今天有些睏乏,就不再接見其他大臣了,明天朕去你的總督府看一看,在總督府宴請燕都的羣臣。”
沈老爺低頭道:“臣遵旨。”
皇帝一邊打着呵欠,一邊揮手:“那今天就到這裡,朕要先去睡一覺,等晚上,還得批覆建康送來的文書。”
沈毅應了聲是,低頭退了出去。
洪德帝伸着懶腰,竟真的在這北齊皇宮裡,倒頭就睡。
…………
是夜,皇帝陛下正在批覆文書的時候,晉王李穆站在皇帝面前,微微低頭,彙報這幾個月在北方的所見所聞。
等把事情彙報了七七八八,他才忍不住擡頭看向皇帝,開口道:“陛下,您太冒險了。”
皇帝放下手中的毛筆,擡頭看了看李穆,笑着說道:“晉王兄這話怎麼說?”
李穆面色嚴肅,開口道:“陛下,如今大陳中興,已經勢不可擋,而您是其中最最重要的人,無論如何,您都不能夠出任何事情,這個時候,您怎麼能冒冒失失的到燕都來呢?”
“過來自然是爲了下葬世宗皇帝,順便…”
皇帝靜靜的說道:“順便來燕都看一看,看一看這裡適不適合遷都。”
“至於晉王兄所說的冒險…”
皇帝笑着說道:“晉王兄覺得,沈毅這個人靠不住?”
李穆微微搖頭,開口道:“陛下,沈侯從淮安一路打到燕都,手握重兵卻依舊作風不改,這等誠心,已然天地可鑑,臣所說的並不是沈毅這個人如何如何,而是陛下無論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應該把您的個人安危,全然寄託在另外一個人手裡。”
“更…”
他說到這裡,就沒有繼續說下去了。
皇帝笑了笑,接話道:“更不應該,把幾個兒子帶上。”
李穆低頭,沉默不語。
“晉王兄太多慮了。”
皇帝陛下示意李穆坐下,然後左右看了看,屏退了身邊伺候的人,然後輕聲微笑道:“且不說沈七這個人不會做這種事,就算他有這個心思,淮安軍,又不全是當初的沿海都司。”
“如今,他動不得朕。”
皇帝陛下靜靜的說道:“朕要是在北邊出了事情,不管是不是沈毅所爲,十幾二十萬淮安軍,立時就會土崩瓦解。”
皇帝說的沒錯,如今的淮安軍,成分複雜,早已經不是當初那個沿海都司了,這十幾二十萬人裡,有舊淮河水師的人,還有一部分投降過來的齊軍,一部分是在北邊徵募的新軍。
更多的,是直接從建康派來的禁軍!
他們雖然暫時統歸沈毅調遣,但是卻不是什麼事都會認可沈毅!
目前,只有薛威所部的先鋒軍,相對來說成分更純粹一些,除了舊沿海都司老人之外,其他都是新徵募的新軍。
可能也只有先鋒軍,會不折不扣的奉行沈毅的每一個命令。
李穆愣了愣神,隨即想到了淮安軍左右兩軍裡跟着的禁軍,他擡頭看向皇帝,忍不住說道:“陛下,您早料到了今日的局面?”
“談不上。”
皇帝微笑道:“只是如果北邊不是現在這個局面,朕不一定會這麼急着北上就是了。”
洪德帝低眉翻看文書,輕聲笑道:“晉王兄不用太擔心,朕與沈卿,關係好着呢。”
如今,君臣二人撇開個人情分之外,還有一層軍事層面的因素互相制約。
如果沈毅對皇帝動手,淮安軍多半會土崩瓦解。
而反過來的話,要是沈毅本人出了什麼事情,先鋒軍自然不必多說,淮安軍裡除卻禁軍以外的軍隊,甚至包括禁軍,都有可能會站在朝廷的對立面。
畢竟朝廷要是對沈毅這麼個功勳卓著的蓋世功臣下手,那就不僅僅是沈毅一個人的事情了,更會讓所有參與北伐戰事的將士們寒心!
李穆認真思考了一番,半晌之後就,似乎想明白了一些,他微微低頭,開口道:“陛下聖明…”
皇帝自嘲一笑。
“跟朕沒有關係,眼下這種局勢,實在是太巧了一些。”
“說不定。”
洪德帝慢悠悠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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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