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爺微微低頭，神色變得有些古怪。
因爲皇帝這番話，是有問題的。
不是他跟自己開玩笑的態度有問題，作爲大老闆，跟親近的下屬說幾句玩笑話並不奇怪，畢竟皇帝跟大臣都是人，工作中也需要一些逗樂，不然就太過無趣了。
詭異的是，皇帝竟然知道葉嬋的事情！
葉嬋代表福州士族跟沈毅談判的時候，沈毅的確把福州士族給出來的條件，基本上都在奏書裡跟皇帝說明白了，但是……
但是關於葉嬋要跟他睡覺的這部分內容，沈毅是替自己隱去了的！
更重要的是，沈毅跟葉嬋爲數不多的幾次溝通之中，基本上就只有他跟葉大娘子兩個人在場，沈毅沒有說，葉嬋更不可能有渠道直奏天子…
因此，皇帝拿這件事情來與沈毅說笑，就顯得詭異了起來。
他是如何知道的？
見沈毅沉默不語，皇帝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他直接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淡淡的看了看沈毅：“沈卿此時心裡，多半在猜測，朕是如何知道葉大娘子與沈卿有牽扯的，是也不是？”
沈毅這纔回過神來，微微低頭道：“回陛下，臣…臣與葉氏女，全無任何干系，要非說有干係的話，也都是出於公事，沒有任何私情…”
皇帝陛下若有所思的看了看沈毅，微笑着說道：“沈卿在福州府，若是收了這個外宅，朕拿捏住的這個把柄就更大，也不用再讓高明去邸報司造謠了。”
最起碼在皇帝那裡，是非常清楚了。
話說到這裡，這件事的幕後主使是誰，已經非常清楚了。
沈毅低頭想了想，然後開口道：“陛下，臣聽說建康勳貴，多有蓄奴，佔田，還有人豢養家丁，欺侮百姓…”
皇帝微微一笑：“朕知道。”
走出德慶宮之後，沈毅突然回頭看了一眼後宮的方向。
伴君如伴虎啊。
是不是這位戶部尚書，有什麼政治操弄在其中。
他冷笑道：“分明是還把朕當成一個孩童看待！”
“勳貴們自然不敢對陛下動怒，但是隻要有風頭一引，他們的怒火，就會燒到那家人身上…”
說到這裡，皇帝臉上的笑意完全收斂，目光也變得冷峻了起來：“更是因爲，他們不把朕的臉面放在心上，這種謠言也敢出去亂傳。”
聽到皇帝這句話，沈老爺心中一凜。
除了年齡之外，這四年時間裡，皇帝把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了攫取權力上，而且卓有成效。
“你的奏報遞上來之後，朕心裡有些好奇，就讓內衛去查了查這個葉家，意外之下才探聽到，這個葉家女子，屬意沈卿。”
他微笑道：“朕覺得，明年沈卿要是再見到這葉氏女，不妨再接觸接觸，說不定將來，可以傳出一番才子佳人的佳話。”
他的意思是，是不是趙昌平告訴沈毅的。
皇帝臉上帶着笑容，微笑道：“說起來這件事，朕覺得頗爲惋惜，內衛報上來的時候說，這葉氏女姿容動人，是難得的大美人，既然美人青眼相加，沈卿就不應該辜負人家這份情義纔是。”
即便是同齡人。
不過即便如此想，沈毅還是沒來由的察覺到一股陰冷之氣，從後宮方向傳了過來，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沈毅沉默了片刻，低頭道：“臣…謹遵聖意。”
四年時間，他從當初的十六歲少年，已經二十歲了，如果按照虛歲計算，他已經二十一歲。
“宮裡那些吃裡扒外的惡奴，朕已經讓高明處理乾淨了。”
沈毅嘆了口氣，開口道：“陛下，自古以來的勳貴們皆是如此，歷朝歷代，概莫能外…”
又或者，她睡覺的時候喜歡自言自語？
皇帝緩緩說道：“這件事情，朕心裡頗爲不快，不止是因爲他們在背後說惠妃的壞話，更是因爲……”
難不成那位葉大姑娘，會把這種私密的事情，在家裡到處說？
“本朝自然也是如此。”
此時此刻，他的心裡突然出現了一個詭異的念頭。
聽到這句話，皇帝沉默了。
他心裡很好奇，內衛這個意外探查，是怎麼個意外答？
應該…不會！
應該…不會吧？
還是…
皇帝這番話是什麼意思？
是對自己不信任了，還是在暗示自己什麼？
他很快回過神來，低頭道：“陛下，臣事君之心，天地可鑑，只要陛下一聲吩咐，臣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有些不太爽利。”
到現在，不管是任何人都不能把年輕的皇帝陛下，當作小皇帝看待了。
天子顏面，不可染污。
他已經是一個完完整整的皇帝，因此既要裡子，更要面子。
以欽差之威，強逼士族嫡女爲外宅，這要傳出去，是不是佳話不好說，沈老爺的名聲就全毀了。
皇帝走到沈毅面前，伸手拍了拍沈毅的肩膀，微笑道：“朕倒沒有懷疑沈卿的忠心，只是沈卿知道朕不少私事，朕卻不知道沈卿私下裡有什麼痛處…”
“至於其他方面…”
如果是惠妃娘娘宮裡太監傳出去的消息…
“不要放在心上。”
片刻之後，他對着沈毅揮了揮手：“這件事情，朕考慮兩天，沈卿你也回去考慮考慮，有沒有別的法子，等過完了年，朕再召你進宮來。”
“尤其是各家名下田產，已經多不勝數了…”
沈毅想了一會兒，微微低頭道：“陛下準備如何處理？”
皇帝先是眼睛一亮，然後他若有所思的看了看沈毅，淡淡的問道：“是誰告訴沈卿，建康勳貴多有佔田的？是戶部麼？”
聽到沈毅這句回話，皇帝再一次拍了拍沈毅的肩膀，爽朗一笑：“朕與你說笑的。”
沒有哪個女人，會用自己下半輩子的名聲和腹中孩兒一輩子的前途，來做這種污衊他人的事情。
沈老爺微微搖頭，在心裡否定了這個大膽的念頭。
天子威嚴，不容挑戰。
不管是後族動的手，還是惠妃娘娘自爆…
皇帝不僅僅是因爲那位惠妃娘娘動怒，更主要的原因是，有人在他這個皇帝的臉上抹黑了。
已經被皇帝認定的事情，那麼不管背後是不是孫家人乾的，孫家都必須背下這口黑鍋，擔下這個過錯。
這姑娘有寫日記的習慣？
到今天，皇帝執政已經四年整了。
真是奇了怪了。
沈毅低聲道：“不妨以此爲藉口，清查勳貴田產，家奴，以及名下產業來歷，有來路不明，來路不正，以及家奴超出規格的，一律抄沒，嚴查嚴辦…”
沈毅恭敬低頭，拱手告退，離開了德慶宮。
這位洪德皇帝的心思，還是不太好猜的。
一直到現在，沈毅才完全琢磨明白自己這個大老闆的所有念頭。
皇帝低眉道：“朕想要不讓太后生氣的同時，讓那些人記下這個教訓，讓那些人覺得痛。”
後族孫氏。
這種事…
沈老爺神色更加古怪了。
那有沒有可能是…？
應該不會。
哪怕這個所謂的“謠言”是事實也不行。
他回到了自己的椅子上，坐下來之後，看向沈毅，然後正色道：“好了，咱們說正事。”
都屬於是非常狠辣的手段了。
而這種兩敗俱傷的手段，是外廷文官們，絕對做不出來的事情。
因爲官員們，在出招傷敵之前，想的都是如何自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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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也只有後宮鬥紅了眼的娘娘們…
纔會這麼狠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