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經很深了。
醉醺醺的沈毅，斜躺在自己的牀上，半夢半醒。
在他的臥房外，蔣勝微微低着頭，語氣頗爲恭敬：“葉小姐，我家公子就在裡面，您看需不需要什麼吃食，小的去給您送來。”
蔣勝的身側，站着一位一身月白色小襖，身材高挑的清麗女子，這女子深呼吸了一口氣，對着蔣勝微微低頭道：“多謝，不必了。”
她伸手想要敲門，蔣勝搖頭道：“葉小姐，我家公子喝多了，您直接進去就是。”
“這宅子裡外，都是公子的屬下，不會有人進來，也不會有人亂去外面傳話。”
葉嬋神情還是有些緊張的。
她緩緩點頭，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然後她緩緩推開門。
屋子裡是點了蠟燭的。
因爲夜深了，蠟燭的光亮頗爲顯眼，但是一根蠟燭，畢竟不會太涼，只把這間臥房照的昏黃。
他也沒有經歷過這種場面。
她哭着哭着，便有些渴了，看到桌子上的茶壺，便提起茶壺給自己倒了杯水，一杯熱水握在手裡，葉嬋只淺淺喝了一口，便下意識的看了一眼沈毅。
葉嬋嚇了一跳，手裡的茶杯都丟在了桌子上，茶水頓時灑了一桌子。
一旦葉嬋接手了這些產業，那就是替都司衙門做事情，到時候生意上的很多事情，就會好辦很多。
燭光打在沈毅臉上，讓他的表情顯得有一些侷促。
去年那個，把十幾個福州士族拎在手裡，隨隨便便就抄了兩個家，並且在福州殺了一千多個倭寇的冷麪欽差。
心裡有些不服氣。
葉姑娘若有所思，但是沒有想出個所以然。
葉嬋想了想，又問道：“沈大人，朝廷不怕妾身做假賬麼？”
“呀！”
沈毅回頭看了葉嬋一眼。
沈老爺閉上眼睛，緩緩說道：“此一時彼一時。”
“沈大人，妾身還有一個問題。”
他閉上了眼睛想了想，然後開口道：“時辰不早了，葉姑娘應該也累了，你先上牀休息，我…”
“福州士族的六成產業，不少是商鋪以及一些行當，如果妾身來經營的話，可不可以帶着葉家自己的產業，以及其他士族的產業一起經營，到時候所得錢財，按照比例交給都司衙門？”
她想了很久，才問道：“大人，妾身有一個問題。”
葉嬋點頭，然後她看向沈毅，臉上露出了一個笑容。
沈毅靜靜地說道：“你今夜去留，不會影響朝廷對福州士族的處理，有影響也影響不大，更是無關你們的生死。”
“不嫁人了。”
她靜靜的看着沈毅。
她雖然不能說是天姿國色，但是自小到大，誰不說她是個萬里挑一的美人兒？
她問道：“爲何選中了妾身？”
“最起碼葉家會拒絕。”
老實說，這位葉家的話事人，生得極美，去年沈毅就差點動心。
沈毅強調道：“要正常經營。”
葉嬋愣了愣，然後一股委屈又涌上心頭，她低頭道：“回沈大人，妾身…”
她眨了眨眼睛，看向沈毅，問道：“沈大人，如果妾身今夜留在這裡呢？”
沈老爺淡淡的說道：“朝廷查不出來，那就是你的本事，要是查出來了，葉姑娘也會看到朝廷的本事。”
她跟沈毅年齡相仿，今年也就是二十歲出頭，在這個時代雖然已經是“大姑娘”了，但是畢竟年齡不大。
說着，她擡頭看了沈毅一眼，又說道：“沈大人這麼聰明，應該也想過，妾身可能會來。”
沈毅聞言，想要給自己倒杯茶水喝，一旁的葉嬋見他動作，立刻起身站了起來，給沈毅倒了杯茶，兩隻手捧在手裡，遞在沈毅面前。
年輕人寫躺在牀上，身上還穿着外衣襪子，只脫了一雙鞋。
甚至，福州士族損失的大半家產，也能慢慢彌補回來一些。
葉嬋靜靜的看着沈毅：“去年妾身自薦枕蓆，大人您都…”
私下裡，竟然也有這種表情！
可是一轉眼三四年之後，她不僅要用自己的肩膀撐起整個葉家，現在竟然…
一封信過半，沈毅有意無意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牀。
“明白了…”
葉嬋微微點頭，乖巧的坐在了牀邊。
葉嬋輕咬嘴脣，她微微低着頭，聲音輕柔：“如果家裡人知道，多半是不讓我來的。”
沈老爺擦完了桌子上的茶水，也搬了一把凳子，坐在了葉嬋對面，他也是深呼吸了一口氣，儘量讓自己平靜下來。
沈毅靜靜地說道：“明天之後，福州士族去年要敬獻給朝廷的產業，就統統交給葉姑娘你來打理，不過所獲之收入，要盡數上交福州即將建成的沿海都司衙門。”
很顯然，這位在葉家掌事的女子，非常聰明。
她站了起來，走在沈毅身後，替沈毅按揉肩膀。
主要是奏報最近的市舶司和沿海都司的進展情況。
然後，他就看到，剛纔還睡的四仰八叉的年輕人，正端端正正的坐在牀邊，端詳着自己。
“今天晚上喝多了酒，就想着把這件事情給了了，所以才大半夜讓蔣勝去你們家叫你…”
見到沈毅的表情，葉嬋心裡，忽然覺得有些有趣。
她坐在了沈毅身邊，看眼神，已經清醒了不少。
葉嬋低聲道：“葉家就妾身一個人知道，妾身就過來了。”
沈毅接過這杯茶水，喝了一口之後，因爲醉酒帶來的頭痛有所緩解，他閉上眼睛思索了一會兒，然後纔開口說道：“我這個人不會欺負人，葉姑娘如果反悔了，我現在派人把葉姑娘送回去，沈某可以保證，不會有外人知道今天晚上的事情，葉姑娘只當是沒有來過。”
“蔣小哥到了妾身家裡，碰到了妾身的丫鬟。”
沈毅想了想，然後開口道：“這個隨你。”
因爲去年，沈毅做事的手段，嚇到了這位葉大娘子，她不知道沈毅會對她做出什麼樣的事情，將來又會如何安排她？
說不定，過幾個月，他就對自己厭煩了。
葉嬋藉着燭光看向沈毅，問道：“沈大人，葉家以及一衆福州士族的生死，都握在您的手裡，妾身有反悔的餘地麼？”
“我還要給建康寫封信。”
葉小姐坐在凳子上，輕咬嘴脣，思緒萬千。
葉嬋坐在凳子上，愣在了原地。
“不然您寫信，應該是在書房裡寫纔是。”
葉姑娘因爲睏乏，已經斜靠在牀頭。
可是眼前這個年輕翰林，竟然準備晾自己一個晚上！
沈毅放下毛筆，有些歉意：“對不住…”
回到臥房之後，就着燭光，他開始給皇帝寫密信。
葉姑娘小心翼翼的走進這間房間，然後在房間裡的椅子上坐了下來，藉着昏黃的燭光，她看到了牀上躺着一個年輕人。
葉嬋咬了咬牙，伸手拉住了沈毅的手。
如果是兩個人暗地裡勾搭在一起，那倒也沒有什麼，但是大半夜讓下人去叫葉嬋到自己的住處來，這就有一些輕慢的態度在裡面了。
沈毅推開房門，從臥房去了書房，取來了筆墨紙硯，還有兩本閒書。
她又怕吵醒沈毅，便強忍着不發出任何聲音，只是默默流淚。
按沈毅的想法，葉家如果拒絕了，那麼這件事情就到此爲止，這個小娘子會斷了念想，皇帝那邊，他也有話說。
“那你我就在這房間裡待一個晚上，明天一早，我讓蔣勝送葉姑娘回去。”
甚至，可以不用理會福州的其他官員，不用給地方官上供。
似乎已經睡着了。
雖然這條路，是她自己選的，剛纔蔣勝到葉家的時候，也問過她願不願意來，但是事到臨頭了，她心裡多少還是有些難過的。
她咬牙道：“妾身來了，又當如何？”
“葉姑娘誤會了。”
她慌慌張張的站了起來，手足無措：“沈…沈大人，您醒了…”
對沈毅這個人感到害怕。
見沈毅看着自己，葉姑娘精神了一些，起身走到了沈毅身邊，沈毅下意識的用白紙遮住了桌子上的書信。
葉嬋的心裡，突然沒有那麼緊張了。
“你想做假賬便做。”
“不過不得以都司衙門的名義欺行霸市。”
不用以都司衙門的名義欺負別人，只要別人不用官面身份欺負她，那麼以福州士族六成家產的體量，將來的生意將會非常好做。
她又看着桌子上的茶水，惶恐道：“妾…妾身不是有意的…”
想到這裡，葉姑娘看了一眼躺在牀上的沈毅，眼眶不禁有些紅了。
因爲，她也算有官面背景了。
但是，簡單說幾句話就睡覺，總讓他覺得有點怪怪的。
除了難過之外，更多的是害怕。
此時，這位葉大姑娘的臉色有些發紅，她低着頭說道：“那，妾身服侍您休息？”
“您今夜跟我同房，是想要做給別人看的！”
沈毅默默站了起來，在牀邊拿了塊毛巾，一邊擦拭桌子上灑的茶水，一邊看向葉嬋，問道：“真不準備嫁人了？”
沈老爺坦白道：“我原以爲，你會拒絕的。”
想到這裡，葉嬋心裡愈發委屈，不知不覺便紅了眼眶，用袖子輕輕擦拭眼淚。
幾年前，也是懷春少女，心裡憧憬着將來的情郎以及將來的夫婿會如何如何。
“沈大人，您不能離開這個臥房，是不是？”
“大人，您今夜…”
她的目光裡，滿是倔強。
“該是喝多了纔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