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實說，福建官場應該整治到什麼程度才合適，現在沈毅自己也沒有一個精準的把握。
但是他心裡清楚，萬事萬物都有個度。
過猶不及。
而且說句難聽的話，陳國上下，只要有衙門在的地方，沒有幾個衙門能夠清白如水，甚至可以說沒有衙門能夠清白如水。
有一句話說得很好。
這個世界，既不黑也不白，而是一道精緻的灰。
這道灰色，是黑與白的融和色，因爲政治…甚至不僅政治，幾乎所有的事情，本質上都是互相妥協。
所以，沈毅需要幾天時間，來考慮如何拿捏福建官場的尺度。
皇帝讓三法司的人來問他，原因也非常簡單。
皇帝需要一個合適的分寸，保證福建官場不亂的同時，福建的兩個市舶司又能夠順利的落成並且運行。
沈毅這句話說完之後，一個六十歲左右的老者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他對着沈毅彎腰道：“欽差大人，但不知怎麼個移交法？”
沈毅“嗯”了一聲，面色平靜。
她這句話一說完，房間裡所有人，都立刻站了起來，衆人對着沈毅躬身行禮，齊齊拱手道：“拜見欽差大人！”
馬車緩緩開動，車廂裡的沈毅淡淡搖頭：“人家家大業大，爲什麼要跟我回建康？”
效果拔羣。
比如說面對這些已經是刀下魚肉的士族們，沈毅應付起來，完全沒有任何壓力。
相比較上次見面，葉嬋少了幾分拘謹，面對沈毅的時候，整個人落落大方了起來。
沈毅用手敲了敲桌子，淡淡的說道：“本官這裡，接受舉發，如果諸位有發現其他家族上交家產少於六成，可以來本官這裡舉發。”
市舶司建成與順利運營，不是一回事。
“或者是被本官查到沒有足額繳納家產。”
蔣勝這會兒正在打理繮繩，聞言笑着說道：“要不然，小的等會去替公子約一下葉小姐，讓她明天陪公子出去遊玩一天，公子也能好好休息休息。”
因爲程廷知太主觀，而且有些偏激，如果按照他的想法，整個福建官場都要大換血，且不說吏部那邊有沒有足夠多的合適人選調過來補缺，即便有，福建說不定也要亂上一段時間。
他是沒有必要準時準點去赴約的。
最後，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站了起來，他看向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氣道：“大人，小民等願意繳納家產，只是…”
“首先要保證，福州府與泉州府，不會有官面上的人物壞事…”
蔣勝原來並沒有把這件事當回事，畢竟像自家公子這種士大夫，娶一房妾室回家，再正常不過了，但是聽到沈毅這句話，他先是抖動繮繩，然後有些詫異：“公子不準備把葉小姐帶回建康麼？”
沈毅站了起來，伸了個大大的懶腰，然後開口道：“知道了。”
“所有的商鋪，生意，以及田產…”
而只有沈毅，可以精準的拿捏其中的分寸，程廷知都不行。
而不像之前幾次那樣，看着沈毅的目光都充滿了畏懼。
沈毅“嗯”了一聲，繼續說道：“那沈某也就不廢話了。”
一個福州，一個泉州。
洗了把臉，讓蔣勝給自己簡單梳了個頭發之後，沈毅換了一身白衣裳，邁步走出住宅。
這裡他最大。
“帶路罷。”
說到這裡，沈毅瞥了一眼衆人，繼續說道：“朝廷還會略作嘉獎。”
是兩個福建的府，也是福建兩個市舶司的所在地。
沈毅剛推門走進來，他身後的葉嬋便用清脆的聲音說道：“諸位，欽差沈翰林沈大人到了！”
沈毅緩緩說道：“是淮河水師出身…”
就身份而言，沈老爺基本上是這個時代最清貴的一批人，最起碼跟這些個福州的士族比起來，要高出了不知道多少。
想要順利運行，這兩個府的人不搞事只是個開始，更需要整個福建一省的人支持。
“至於諸位會不會繳足六成…”
兩張桌子的主位，都是空着的，顯然是留給他去坐的。
“我等各家，也可以替朝廷分憂…！”
讓那些人等一等，說不定等一下更容易把事情說開。
沈毅低眉道：“都暫時移交給葉家，由葉家代爲朝廷掌管經營，所得收入悉數繳入朝廷，具體怎麼個繳法，伱們去與葉家商量…”
“按照咱們去年談好的，諸位拿出六成的家產…”
他在想。
不把葉小姐帶回建康，將來葉小姐有了身孕，傳出去豈不是醜聞一件？
再說，要是有孩子生了下來，沈家的血脈豈不是要流落福建？
雖然心裡很是疑惑，但是蔣勝不敢多問，只老老實實的駕車，很快就把馬車停在了茗香樓樓下。
聽到沈毅一句話，在座的衆人紛紛打了個寒顫，再看向身邊熟人的時候，眼神就有一些不太對勁了。
這個法子，是武帝曾經用過的“告緡令”…嗯，劉徹曾經也用它來撈過錢…
說完這句話，沈毅上了馬車，坐進的車廂裡之後，他想起了什麼，開口道：“對了，葉姑娘的事情，不管你知道什麼，心裡是怎麼想的，年底回了建康之後，不要在家裡胡說八道，更不能跟夫人說，明白了麼？”
而且這些人對他的態度極爲尊敬，幾乎與朝臣對皇帝的態度無異。
“葉姑娘派個人在樓下等我就是，不必親自在這裡接的。”
衆人齊齊稱謝，然後在沈毅面前，小心翼翼的坐了下來。
建成之後，福州的市舶司要負責吞吐閩江的商船，而泉州的市舶司，則是吞吐晉江的商船。
馮譚兩家，是福州有名的大族，他們的結果是，殺頭抄家。
他放下手裡的毛筆，把寫滿了字的稿子揉碎，丟進了房間裡的火盆裡，正巧這個時候外面傳來了蔣勝的敲門聲。
這些人，大部分就是當初跟他簽押的那一批人。
“而被舉發者，一經查實…”
只有少數幾個，變了面孔。
“那怎麼行？”
沈毅頓了頓，繼續說道：“以田產，商鋪，糧行以及生意優先，至於房產，諸位還是儘量留着自用罷。”
在葉嬋的帶領下，他很快上了茗香樓的二樓，在二樓的一間雅間裡，見到了這些熟面孔。
送走了袁檀之後，沈老爺回到自己的書房裡，手裡拿着一支筆，在白紙上寫寫畫畫。
沈毅對着她微微點頭。
想到這裡，沈毅對於福建局勢的把握，已經基本上很清晰了。
沈老爺琢磨了一番之後，自言自語。
葉嬋微微側身，低聲道：“公子，那些人家說話算數的，都在樓上了，連帶妾身在內，一共是十五個人，擺了兩張桌子。”
蔣勝微微低頭道：“葉家那邊說，今天中午定在茗香樓吃飯，請您過去。”
想到這裡，沈毅搖了搖頭，繼續自言自語。
這些士族，就都不說話了。
蔣勝瞪大了眼睛，心裡很是疑惑。
他打了個哈欠之後，推開房門，淡淡的說道：“這件事情不着急，讓他們等一等也無所謂。”
對於現在的沈毅來說，真正驚險的事情永遠是來自於朝堂，或者是更北邊的齊人清淨司，至於其他的場面，已經很少能讓他產生什麼心理波動了。
兩個人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見面了。
沈老爺在其中一張桌子的主位上坐下，然後打了個哈欠道：“諸位都是熟面孔了，用不着多禮，坐下來說話罷。”
出了大門之後，明媚的春光撲面而來，再加上福州地處南方，已經可以感到十分明顯的暖意了。
雖然沒有全部殺完，但是活着的人也都判了流放。
“地方上的事情，遠比我先前想的要複雜，還有那個福建都司的都帥…”
沈毅這才下了馬車，擡頭看了看，只見葉家的葉大姑娘，也穿了一身白色，正站在茗香樓門口，見到沈毅的馬車之後，葉嬋立刻迎了上來，對着沈毅笑了笑：“公子，您可來了。”
沈老爺眯着眼睛，曬了會太陽之後，笑着說道：“天氣真不錯，要不是公事纏身，倒是可以出城踏踏青。”
衆人紛紛低頭道：“回大人，已經說了。”
而剩下的那些州府，就交給程廷知去慢慢搞定了。
“舉發一經覈實，舉發者可免於責罰。”
“至於福建其他地方，可以不動，交給程明理去慢慢處理，畢竟今年的事情辦好，他還能在福建繼續幹幾年。”
他問道：“爲何是葉家來替朝廷經營？”
沈毅面色冷了下來：“按照馮譚兩家處理。”
“這兩個府的人聽話，那麼兩個市舶司就能順利落成…”
沈毅看了一眼這間雅間，又看了看房間裡的兩張桌子。
他畫了兩個圈。
這讓他心裡，多少有些得意，不過沈毅很快靜下心來，將這些雜念一一斬滅，然後他看向衆人，開口道：“朝廷對你們的處置，葉大娘子已經跟諸位說了罷？”
“公子，快要中午了。”
沈毅瞥了一眼他，沒好氣的說道：“要你多事。”
停下馬車之後，蔣勝回頭掀開簾子，微微低頭道：“公子，葉小姐好像在門口等着您。”
沈老爺瞥了一眼這些人，心裡不覺有些飄飄然。
沈老爺眼皮子都沒有擡，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
“因爲這本官定的。”
他看了一眼這個年輕人，面無表情。
“這個理由夠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