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沈毅任命的八個組長，到現在已經過去三年時間了。
這三年時間裡，這八個組長或多或少的掌握到了一些遠遠勝過尋常人的權力，尤其是那些派遣到地方上，比如說鄭虎，段衝這類，負責了某一省甚至兩個省邸報司的司務。
他們不僅可以掌握地方上邸報司的刊發，售賣，手裡還掌握了大量情報。
更要緊的是，邸報司的資金，也在他們手裡流轉。
雖然沈毅有些不太想說，但是不得不承認的是，現如今邸報司下屬的這八個組長，基本上統統有問題，沒有一個人手上是乾淨的。
好在，統統都是經濟問題。
像是段衝，鄭虎這兩個，手裡雖然也拿了一些不該拿的錢，但是他們兩個人辦事都還算得力，邸報司在剿倭的過程中也立了功勞。
這種能做事，並且沒有影響邸報司正常運轉，而且貪的不多的，沈毅可以對他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事實上，大約是因爲這些人掌握權力都還不算太久的原因，他們都只是拿了一些小錢，一些不怎麼起眼的小錢。
北齊的皇帝，因爲身體原因，已經好幾年不曾上朝了，這件事，早已不是什麼秘密。
他揮了揮手道：“你下去罷。”
沈老爺微笑道：“只要沒有什麼大事，朝廷甚至不會派人聯繫你。”
林生剛過了幾年好日子，自然是捨不得現在的生活，因此有些小心翼翼。
說到這裡，趙大將軍眯了眯眼睛，突然笑出了聲：“莫非要立長？”
“你想象不到的數目。”
他已經說了三句話了，自己的老父親，怎麼還在回第一句話？
趙涿連忙從懷裡取出書信，遞在老爹面前，一邊遞信，一邊開口說道：“爹，你說陛下是什麼意思，放老張歸鄉，卻硬是把老楊留在了建康…”
時間一天天過去，很快，就到了洪德十年的臘月三十。
“您能不能跟屬下說明白…”
“屬下…明白了。”
大雪之中，一個年輕人在總兵府的院子裡，踩出了一行鮮明的腳印，他一路走到總兵府的書房門口，伸手敲了敲門：“爹。”
坐在書房主位的趙大將軍趙祿，默默看了一眼自己的兒子趙涿，開口道：“信拿到了麼？”
不過也有人懷疑，北齊的皇帝是在裝病，藉此勾引南朝小皇帝出兵北伐，好在北齊皇位順遞之前，給南朝一個迎頭痛擊，保證北齊國祚傳承平穩。
“嗯。”
趙祿擡頭，看了看自己的這個兒子，沉默了一會兒之後，開口道：“你小妹寄信來了，說你外甥馬上要辦週歲宴。”
“拿到了。”
趙涿被老父親這幾句沒頭沒尾的話說的有些摸不着頭腦，不過他自小很聽父親的話，當即抱了抱拳，退了出去。
他看向趙涿，問道：“你回不回去？”
如果不是沈毅，他這輩子唯一能夠接觸到官場的機會，就是去找個縣衙當師爺，而他現在，馬上就是正八品的朝廷官員了！
“好了，沒有別的事情了。”
趙祿點了點頭，回答道：“那就不去。”
“我可以許你一個五品的文官。”
此時，他的聲音裡，已經帶了一些幾乎可以直接感知到的賭博味道。
“這筆錢，會比你這幾年拿的那些蠅頭小利，多百倍千倍。”
沈郎中循循善誘：“你想想清楚，一些兩榜進士出身的讀書人，一輩子做官，也未必能到五品。”
沈毅把他扶了起來，微微一笑：“你我互幫互助，如果你這趟差事辦得好，將來你我在朝堂上，都有大好前程。”
“年後罷。”
說到這裡，沈郎中看向林生，微笑道：“一年時間，如果你在北邊表現的足夠好，本官將會給你足夠的銀子，供你活動。”
沈毅在默默注視着他們。
回到正題。
相對來說，林生在這八個組長之中，貪污情節還是屬於比較輕的。
“不需要你去刺探軍情，不需要你去參與北朝的朝堂大事。”
讀書人…往往都比較惜命。
見沈毅神色不善，林司務嚥了口口水，改口道：“屬下願意把這些錢，統統贈給司正您…”
趙涿愣住了，他連忙低頭道：“爹，您不是說…咱們家不跟越王府來往麼？”
書房裡，很快傳出了一聲渾厚的聲音：“進來。”
林生小心翼翼的擡頭看了看沈毅，問道：“司正，您能不能先說說是什麼事？”
沈老爺拍了拍林生的肩膀，微笑道：“到時候莫說是包兩個清倌人，就是十個二十個，也儘可以包得。”
趙公子用怪異的眼神看了一眼父親，然後抱拳道：“爹，您還有別的事情麼？”
“爹，今年冬天，好像比往年要冷上不少。”
“皇后失寵，文臣大變…”
沈毅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淡淡的說道：“你若是回不來，我保你家兩代衣食無憂。”
林生若有所思，然後默默低頭。
年輕人撣了撣身上的積雪，推門走了進去，進了書房之後，他先是在書房的銅爐裡添了塊銀骨炭，然後纔對父親拱手行禮，接着吐出了一口冬天特有的白氣。
“在北朝，建立一個看不見的邸報司。”
林生心裡更加害怕，他低着頭說道：“司正，您…”
林生深深低頭：“多謝司正提攜！”
不過，這些人當中，沈毅覺得林生最適合去做播撒邸報司的事情，因此才把他喊到家裡來，嚇他一嚇。
沈老爺頓了頓，他看向林生，繼續說道：“你這趟去北朝，可能要兩三年乃至於三五年時間，不過只要你做的足夠好…”
…………
大年三十，天老爺也給了一些面子，從臘月二十八就開始下雪，哪怕是建康這種偏南方的城市，也被蓋上了一層不算很薄的白雪。
等這些人有一天，踩過線，沈老爺就會把他們換下去，讓新的一批人爬上來，然後如此周而復始，完成屬於邸報司的權力循環。
趙涿離開之後，趙大將軍伸出雙手，在火爐上烤了烤火，喃喃低語道：“今年冬天，確實有些冷。”
巨大的誘惑，擺在了林生面前。
林生聞言，嚇得撲通一聲就跪在了地上，他苦着個臉說道：“司正，屬下願意把這幾年收的錢，統統上繳給司裡…”
林生本來沒有想現在問，聞言他再也忍耐不住，問道：“司正讓我去北邊，到底想讓我去做什麼…”
他目視着這封信燒完之後，纔看向自己的兒子，淡淡的說道：“冷一些纔好，我們這裡冷一些，北邊就會更冷。”
“多謝司正！”
“只要你不是太蠢，應該會很安全。”
“這不是爲難你，而是給你一份前程。”
林生這幾年，按多了算，估計也就幾千兩銀子，這些錢，現在的沈毅已經不怎麼瞧得上眼了。
沈老爺站了起來，搬了個凳子，坐在了林生面前，他低聲道：“邸報司那些人裡，恐怕只有你一個人讀過書，有秀才功名，心思心眼也都多，所以本官纔會找你。”
沈毅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向林生，淡淡的說道：“本官會給你一大筆錢，任由你隨意支配。”
“那便有意思了…”
沈毅淡淡的說道：“不過具體的時間還要再定，你去之前，咱們要慢慢商量出一個具體的章程，以及給你準備好相應的物件。”
他的額頭的依舊挨着地板，低頭道：“只是…屬下有一個兒子，兩個女兒…”
趙大將軍自言自語嘀咕了幾句之後，又把目光看向了北邊，小聲咕噥道：“病了這麼多年了…”
他不停的喘着粗氣，最後一咬牙，深深低頭，額頭幾乎碰到了地上，對着沈毅深深低頭：“司正，屬下幹了！”
林生擡頭，看着沈毅，壓着嗓子說道：“司正想讓我什麼時候動身…”
沈毅面色平靜，開口道：“我想讓你去北朝去。”
趙大將軍沒有理自己的兒子，默默拆開書信看了一遍之後，然後就把這封書信隨手丟進的一旁的火爐裡，燒成了灰燼。
沒有別的原因，因爲沈毅給出的這個條件，誘惑力太大了！
五品官啊！
半晌沒有說話。
他盯着銅爐裡已經通紅卻沒有火苗的炭火，不由得有些出神。
趙涿聞言，頓時有些無語。
“我說了，去建一個明面上看不到的邸報司。”
這個品級，哪怕是個閒職，哪怕被那些兩榜進士們看不起，回老家也可以光宗耀祖，光耀門楣了！
如果他林生是兩榜進士出身，那麼這個條件對於他來說，可能還不算特別誘惑，但偏偏他只是一個秀才出身，連舉人都不是。
實在不行，也要過繼一個在名下。
沈毅緩緩說道：“數年前，我分派你們這些組長離開建康，到各地建立邸報司的時候，曾經許過你們一個官身，如今這個承諾馬上就要兌現了。”
林生狠狠地嚥了口口水。
沈老爺又好氣又好笑：“我要你的錢做甚？”
而位於建康北邊的淮河水師總兵府，也被一層厚厚的白雪覆蓋。
雖然皇帝陛下春秋鼎盛，現在沒有立儲的需求，但是這件事或許可以作爲推手，想法子讓皇后生下一個嫡子。
一旦皇帝有意立長，那麼文臣們以及太后娘娘，還有整個後族孫氏，一定是拼命反對的！
而到時候，淮河水師，也會堅定的站在孫太后那一邊，藉以穩固地位。
不過具體的情況是什麼樣，除了那位齊帝，恐怕沒有人完全清楚。
“韃子皇帝…”
趙大將軍端起自己桌案上的溫酒，仰頭一飲而盡，然後他輕聲低語道。
“多活幾年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