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爺這會兒，有點懵了。
他事先做了很多功課，也預想了很多這位趙大將軍的反應，不過趙祿主動提出這種類似賭氣的“對賭”，是讓他萬萬沒有想到的。
而且老實說，他還真有點虛。
沿海都司兩萬多個人，現在就在松江府集訓，距離淮河沿岸已經不算很遠了，由他們來駐守淮河，理論上來說，應該不是什麼大問題。
但是沈毅並沒有打過齊人。
更要命的是，齊人也不是傻子。
淮河水師負責整個淮河的防線，能夠及時支援，而且對淮河防務非常瞭解，但是沿海都司卻不一樣。
沿海都司兩萬人，很難做到淮河水師十萬人的那種效果。
一旦沿海都司頂上去，那麼齊人很有可能盯着沿海都司這一段來打。
而真到了那個時候，淮河水師未必會來救！
不過這種時候，氣場不能輸，場面話還是要說的。
沈毅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深呼吸了一口氣。
他頓了頓，重複道：“進宮之前，哪裡也不要去。”
“您這個問題，似乎應該問晉世子，或是沿海都司的兩個主事的指揮使纔是…”
沈毅臉色微變，趕緊穿上外衣，開口道：“那咱們也趕緊動身罷，莫要給那些人搶了先，在陛下面前，說咱們的壞話。”
蔣勝連忙點頭，於是乎沈毅一行人也沒有再坐馬車，而是騎快馬，朝着建康奔去。
這件事情不小，事關他的前途乃至於整個沿海都司以及大陳的前途，他不得不認真考慮。
“這一點，朕在洪德七年就知道了。”
“明日下午，朕在德慶殿召見趙祿，到時候你也一起到場。”
“他們…”
皇帝看着沈毅，臉上的表情也有些複雜，他微微嘆了口氣：“有把握麼？”
“本來，早上是要接見臣工的，因爲要等着見你，都推到下午了。”
一個小木墩，立刻被放在了沈毅身後，沈老爺一屁股坐了下來，微微喘氣。
沈毅咬牙道：“是姓趙的。”
見沈毅這個表情，皇帝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開口道：“不急。”
“沒有其他淮河水師支援…”
到了甘露殿之後，兩個小太監對着沈毅躬身道：“沈郎中，陛下讓您到了之後直接進去，不用通報，您這就跟着奴婢進去罷。”
皇帝深深地看了沈毅一眼，問道：“沈卿想好了？”
雖然他這句話沒頭沒尾，但是沈毅知道，他是在說讓沿海都司去守衛淮河一段的事情。
皇帝在手上的文書上批了幾筆之後，這才放下了手中的硃筆，擡頭看着沈毅，他沒有說話，只是默默起身，伸着懶腰，走到了沈毅面前。
看來，那位安平侯爺，已經見過皇帝了。
次日一早，沈老爺打着哈欠從房間裡走出來的時候，蔣勝已經在門口等着他，簡單洗漱了一番之後，沈毅一邊穿外衣，一邊問道：“淮河水師的人呢？”
沈老爺站在原地，皺眉不語。
“拼也要拼一把了！”
“是。”
沈毅低頭道：“如果陛下覺得這是個好機會，那麼無論多難，沿海都司硬着頭皮也要上。”
所以，他還是想讓沈毅去主事沿海都司。
蔣勝低着頭說道：“趙大將軍帶着淮河水師一行幾十個人，騎快馬直奔建康去了。”
兩個小太監，一路領着沈毅進了甘露殿，很快來到了皇帝陛下所在的後殿，小太監站在門口，唱了名，沒過多久，沈毅就被召了進去。
良久之後，他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微微咬牙。
趙祿象徵性的對沈毅抱了抱拳，然後轉身，拉開了沈毅的臥房，負手走了出去。
……………………
“好。”
沈老爺站在自己的房間裡，盯着趙祿遠去的方向，愣神了半晌沒有說話。
皇帝有些無奈的看了一眼沈毅，開口說道：“所以，朕這幾年來，纔會想方設法的佈局，想要拿掉趙家，現在……”
皇帝都站了起來，沈毅自然也不能再坐着了，他默默站了起來，微微低頭，也嘆了口氣：“陛下，老實說，這件事臣心裡也沒有底，但是…”
“無疑是一個很好的機會。”
沈毅等人剛進建康，才走出幾十步，就有內衛的人攔住了沈毅的馬匹，這個內衛是個二十多歲的漢子，對着沈毅抱拳道：“沈郎中，陛下讓您進城之後，不要耽擱，立刻進宮去。”
甘露殿裡，有冰塊消暑，還算是涼快，沈老爺擦了擦額頭的汗水，邁步走了進去，然後擡頭看了一眼正在翻看文書的皇帝，微微低頭拱手道：“臣沈毅，拜見陛下。”
沈毅聞言，撓了撓頭，苦笑道：“陛下，您忘了，臣現在是兵部郎中…已經不再統領沿海都司了。”
皇帝已經在設想未來了。
皇帝看着沈毅，微微嘆氣：“朕心裡也沒有底。”
皇帝微微低眉道：“武人可以用，但是不可大用，淮河水師現在什麼模樣，沈卿你也看到了。”
皇帝眼皮子都沒有擡，依舊把目光放在眼前的文書上，只是淡淡的說道：“沈卿一路辛苦，高明，給沈卿賜座。”
君臣兩個人，都不約而同的皺了皺眉頭。
沈毅硬着頭皮，開口道：“這有什麼不敢認的？沈某敢說就敢認！”
沈老爺點了點頭，跟身後的駱勇等人招呼了一聲，讓他們自己找地方休息，又讓蔣勝回沈宅去報個平安，他本人也是跟着內衛一起，騎馬奔向皇城。
很快，皇帝陛下的眉頭舒展，他臉上露出笑容，開口道：“不過，昨天晚上趙祿連夜進宮見朕，跟朕說起這件事的時候，朕頗爲驚訝。”
殷澗鎮距離建康，只有二百多裡，正常騎快一點，一天時間是能夠趕到的，不過沈毅等人沒有換馬，等他們趕到建康的時候，天已經全黑了，無奈之下，只能在城外睡了一晚上，等到第二天天亮之後，進了建康城。
到了皇城門口之後，沈毅一路暢通無阻的來到了皇宮門口，宮門口早已經有兩個小太監等着沈毅，見到沈毅之後，立刻領着沈毅到了甘露殿門口。
“這麼多年，趙家把持淮河水師，把持淮河防務，從來都不願意鬆口半點，如今…”
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氣，沉聲道：“侯爺如果能夠說服陛下，讓陛下同意，那麼沈某自然沒有什麼意見。”
外面實在是太熱了。
皇帝面色平靜，靜靜地說道：“老實說，如果是讓兩萬沿海都司替代兩萬淮河水師，朕覺得不會有什麼大問題，但是讓沿海都司單獨守衛一段。”
“天沒亮就走了。”
“那就這麼說定了。”
他甚至擔心，凌肅跟薛威這兩個人，成爲下一個趙閥。
“沿海都司是你弄起來的，自然是要找你，至於朕的那位王兄。”
“淮河水師上下，都不遵臣這個欽差的調遣。”
因爲這會兒已經是大夏天，沈老爺被熱的滿頭大汗，他擦了擦額頭的汗水，開口道：“小公公帶路罷。”
也就是說，沈老爺剛當了半年的京官老爺，就可能又要出外差了。
皇帝挑了挑眉毛，開口道：“他竟然肯主動鬆口了。”
說到這裡，這位大陳的大老闆有些高興，笑着說道：“看來，沈卿的那場大火，也着實是嚇到了他，讓他不得不做出一點反應。”
沈毅沒有接這個話，而是開口說道：“陛下，淮河水師問題多多，不僅是吃空餉的問題，更重要是…”
皇帝啞然一笑道：“他現在人還在福州，怎麼問他？”
沈毅沉聲道：“但是，這卻是不得不走的一步，如果連淮河防線都守不住，用沿海都司來替代淮河水師，就成了奢望，也成了空談。”
“至於沿海都司的那兩個武人。”
趙祿撫掌拍手，笑道：“這是沈欽差你自己說的，別過兩天到了陛下面前，不敢承認。”
“你今天先回去想一想。”
“明日下午…”
皇帝再一次拍了拍沈毅的肩膀。
“再決斷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