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幾天時間裡,沈毅與沈淵沈瑛就沒有回建康城,在惠陵附近找了個地方住了下來。
他住在這裡,不會對惠陵的工程有任何實質上的幫助,實際上該做的事情還是太常寺以及那些工匠們在做,但是隻要沈毅在這裡,就代表着朝廷對這件事的態度,以及沈毅本人的態度。
世宗皇帝棺槨北遷這件事,在朝廷不會有任何阻力,因爲這是懸在大陳頭頂上幾十年的大事,但是世宗皇帝之後,今上的帝陵北遷,乃至於整個朝廷都要搬到北邊去這件事,一定會面臨莫大的阻力。
這種阻力,單靠皇帝一個人,甚至應對的都會有些勉強,因此,沈毅也需要在這件事情上表態,站穩自己的態度。
事實上,沈毅的態度非常關鍵。
因爲,如果把朝廷裡的整體實力量化的話,只要沈毅堅定的跟皇帝站在一起,那麼就可以形成實際上的“絕對多數”。
這種絕對多數意味着什麼呢?意味着北遷這件事,只要他們兩個人堅持,就一定可以強行推行下去,要是整個朝廷所有的官員都反對,只要沈毅支持,皇帝陛下甚至可以帶着家裡人直接搬到北邊去,再建一個朝廷!
只是,這麼做的話,天下就會徹底亂起來,以洪德帝現在的年紀,也沒有精力花費二三十年,重建朝廷了。
不過不管怎麼說,只要他們兩個人有這個能力,在推進這件事的過程中,聲音就可以無限放大。
三天之後,沈老爺讓身邊的隨從將兒子還有侄兒送回了城裡,他自己,則是與太常寺的官員一起,在惠陵迎駕。
起棺的時辰定在正午,畢竟這個時候陽氣最重,能夠壓一壓陰氣。
臨近中午的時候,皇帝陛下的儀仗終於抵達惠陵,沈毅等人在神道迎駕,然後陪同天子一起,徒步走到東配殿。
進了東配殿之後,洪德皇帝稍微休息了一番,然後站了起來,看向沈毅,開口道:“差不多時辰了,咱們去地宮罷。”
衆人紛紛起身,周元朗站在皇帝面前,恭敬低頭道:“陛下,地宮裡已經一切準備妥當,只等您一聲令下,我們就準備起帝棺。”
皇帝看着周元朗,開口道:“讓他們在地宮裡候着,朕拜謁了惠陵之後,便立刻開始起棺。”
周元朗應了一聲,回頭給了身後的太常寺下屬一個眼色,後者立刻低頭,轉身去辦事去了。
皇帝陛下看在眼裡,有些詫異,笑着說道:“周卿到太常寺似乎沒有多長時間,用起人來,貌似已經得心應手了。”
一旁的沈毅,聞言也笑了笑,開口道:“陛下,周卿正原先幾乎可以算是北齊的帝師了,在整個燕都,都是數一數二的人物。”
“現在領一個太常寺,自然不是什麼難事。”
皇帝陛下笑容玩味,開口道:“這麼說,周卿家還是屈才了。”
二人調侃一番,讓周元朗有些窘迫,他低頭道:“陛下,臣生在北邊,年少無知,才仕官僞朝,經沈侯爺提點之後才幡然醒悟,棄暗投明,如今臣滿門上下,除妻子之外,俱都死在了胡人手中!臣終此一生,都與朱裡真人勢不兩立!”
“現今蒙聖上不棄,能仕官聖朝,此生餘願,便是爲聖朝盡一些微薄之功,至於燕都的前塵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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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俱已經忘了。”
皇帝陛下聞言,先是一怔,然後扭頭看向沈毅,笑着說道:“除沈卿之外,朕許久沒有見過這麼會說話的人了。”
沈老爺微笑不語。
皇帝陛下摸着下巴,笑容玩味:“沈卿說周卿家原是北齊帝師,如今安樂公也住在建康,這幾個月,周卿家有沒有去瞧過你那弟子?”
周元朗低頭,沉聲道:“回陛下,臣無有什麼弟子,有的只是不共戴天的仇敵,如今陛下已經封了那人爲安樂公,臣只恨不能違背國法,手刃此賊。”
“更不想再看到此賊哪怕一眼!”
皇帝玩味一笑:“話不能這麼說,既是故人,得空的時候還是該去看一看的嘛,一起坐下來喝杯茶,敘敘舊,也是一件趣事。”
周元朗深呼吸了一口氣,低頭道:“是,臣惠陵的差事忙完之後,立刻就回建康,去見安樂公。”
皇帝這才滿意點頭,揮手道:“好了,你去安排祭陵的事罷,朕稍後就去。”
周元朗恭敬低頭,退出了配殿。
等他離開之後,皇帝回頭看了看一旁的沈毅,笑着說道:“還真是個人物,非是沈卿,恐怕朕還得不到這種人才。”
沈老爺想了想,開口道:“周元朗這個人,心機城府以及手段都是夠的,他缺就缺在格局眼界不夠大,不過用在朝廷,已經足夠了。”
“宰相以下,其人都可以勝任。”
沈侯爺輕飄飄的一句話,明面上是夸人,但是就此徹底斷絕了周元朗進入中書的可能性。
雖然他作爲降臣,位列中書的機會原就不高,但是並不是沒有,到現在,這個機會算是徹底被抹掉了。
皇帝微笑道:“難得沈卿,給一個人這麼高的評價。”
“等朕從北邊回來,還真要好好考校考校他。”
二人說着閒話的功夫,時辰已經到了,皇帝拉着沈毅的衣袖,開口道:“沈卿陪朕一道祭陵去罷。”沈毅低頭應是。
沒過多久,洪德皇帝就跪在了惠陵享殿之中。
沈毅落後他一個身位,跪在了他身後。
皇帝陛下的皇子們,也都跪在皇帝身後,跟着皇帝低頭叩首。
朝廷裡的文武百官,以及勳貴宗室,幾乎全部到場,享殿裡跪不下,都跪在享殿外面,烏壓壓跪了一片。
尤其是李家的宗室以及外戚們,都齊刷刷的跪在皇帝陛下身後,不少人忍不住低頭抹着眼淚。
一些年紀大的李家宗室,哭的泣不成聲。
這其中,一部分宗室是動了真感情的,畢竟這麼些年李家人心裡,的確憋了一口氣,但是大部分人是裝的。
畢竟這個時候不哭,不合時宜。
整個惠陵,哀聲一片。
皇帝陛下焚香禱祝了一番之後,將三炷香插進香爐之中,閉上雙眼,深呼吸了一口氣:“曾祖在上。”
“不肖子孫李穂,來接您回故里了。”
他誠心誠意你低頭三叩首,起身之後,因爲膝蓋跪麻了。身體都跟着晃了晃,沈老爺連忙上前,攙扶住他的胳膊。
皇帝擺了擺頭,示意自己沒事,然後上前,將世宗皇帝的神位取了下來,然後轉身放在了身後早已經準備好的檀木盒子裡。
皇帝放好神位,兩隻手將檀木盒子捧在懷裡,一邊往外走去,一邊開口說道:“沈卿,世宗皇帝移陵的事情,朕就託付給你了。”
“你帶着世宗皇帝的棺槨先到建康北門等候,三日之後,朕的皇駕北上,扶靈北上。”
隨着皇帝陛下捧着木盒子走出享殿。享殿門口的宮人以及工匠,撲通通跪了一地。
沈老爺跟在皇帝身後,深呼吸了一口氣,低頭道:“陛下放心,臣一定把這件事情妥善辦好。”
皇帝嗯了一聲,問道:“家裡的事情準備的怎麼樣了?”
沈毅低頭道:“已經都準備好了,三天後,臣家裡人與臣一起北上。”
沈老爺頓了頓,又說道:“臣還有一件事,要請求陛下。”
皇帝腳步停了一下,然後繼續往前走,開口說道:“直說直說。”
“臣一家離開建康之後,陛下恩賜的那座宅子就空了,臣想懇請陛下,許臣的弟弟繼續住在那座宅子裡。”
“畢竟…”
沈老爺苦笑道:“建康的宅子太貴了,以他的俸祿…”
皇帝陛下這會兒,已經快走到地宮,聞言啞然一笑:“那不是你自己的宅子麼,問朕做什麼?”
沈毅開口道:“是陛下恩賜的宅子,按理說也是該奏告陛下的。”
“準了準了。”
洪德帝搖頭道:“你呀,還是太謹慎了。”
“沒必要事事請奏。”
說話間,君臣二人已經到了地宮門口,隨着皇帝陛下一聲令下,地宮的數百人同聲協力,塵封地下七十多年的棺槨終於再見天日。
即便是有一根根圓木墊底,也過了小半個時辰時間,沉重的棺槨才被運上大車。
整個過程中,懸棺始終沒有落地。
洪德帝目不轉睛的看着,直到棺槨上車,他才默默回頭,眼眶已經有些發紅了,喃喃說話的聲音也有些哽咽。
“七十多年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