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已經生產十天了,怎麼還有下紅?
大太太忙握住五娘子的手輕聲問,“痛不痛?怪了,怎麼忽然就又下起紅來?”
話雖如此,兩人卻都並不十分慌亂:產婦下紅是常有的事,是尷尬事,卻不出奇。wWw.qb5200.org
五娘子張口才要答話,卻是眉頭一皺,只見□又涌出一團血色,頃刻間,身下已是洇了一片紅。
大太太這纔有幾分慌了,一疊聲地問,“要不要請大夫?疼不疼?”又衝七娘子擺了擺手,“你先回避一下!”
沒出嫁的姑娘家,的確也不方便看着五娘子換衣服。
七娘子只好起身出了屋子。
卻是心事重重,眉頭緊蹙。
不期然就想到了大太太喂五娘子吃的那一碗藥。
應當也不至於,這邊喝下去那邊就發作起來,傻子都會疑到那一碗藥上頭,再順藤摸瓜往下一查,下藥的人很容易就敗露了。
不然大太太當年又爲什麼不敢給九姨娘下一整貼無名毒藥?大家大戶,熬藥的買藥的下人都是有數可查的,就算要下藥,怎麼也都不會是這個做法。
再說,藥力行開也要一段時間……或者,只是巧合?
但天底下又哪有那麼多的巧合,這邊吃藥那邊下紅……還是止不住的量!
她心頭髮冷,有些不敢往下想了。
見丫頭們慌慌張張,在西里間進進出出,索性衝春分招了招手。
“你進去,把剛纔五姐喝的那碗藥端出來,好生收着!”
她一邊思忖一邊吩咐,又站起身掃了裡間一眼。
五娘子陪嫁帶過來的丫鬟不多,只有六個,餘下的十多個都是平國公府裡提供的人手,此時屋內亂起來了,裡裡外外簇擁的都是人——七娘子一看就瞧見,一個小丫鬟正小心翼翼地把牀頭櫃上的那碗藥給端到了一邊。
“那丫頭是誰。”她一把攥住春分的手臂。
春分順着七娘子的眼神看了進去,有些驚疑,“是、是院子裡灑掃的小丫鬟,我們姑娘看她機靈,就提拔到屋裡做些雜活……”
七娘子就鬆了手催促,“別讓藥灑了!”
春分嚇得面青口白,戰戰兢兢地應了一聲,就進屋先把青花瓷的小碗端進了堂屋的小櫃子裡,又上了鎖。“七、七娘子……”
七娘子勉強擠出一個笑,溫和地安撫春分,“有備而無患……你別害怕,沒準什麼事都沒有呢?”
就打發春分,“忙活去吧!”
她坐在桌邊打量着屋內的動靜,不時就聽到了焦慮的低語,“止不住?”
“快換條帶子。”
“草木灰來了沒有?”
大太太細細的哭聲又跟着響了起來,接生媽媽一個接一個,面色肅穆地進了屋子,兩三個老大夫也顛顛地小跑進了裡間……
七娘子的心就越提越緊,忍不住跺了跺腳,也顧不得忌諱,起身三步並作兩步就進了裡屋,卻見得五娘子牀前黑壓壓一片都是人,衆人面上都帶了焦慮,人羣**,一個老大夫面色端凝扶脈不語,身邊還有人翻看五娘子的眼皮、脣色。大太太坐在五娘子身邊,早已經六神無主,哭成了淚人,五娘子面色慘白,閉着眼任由衆人施爲,竟似乎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這種時候,只會哭有什麼用!
七娘子頓了頓足,待要進去推醒大太太,卻又不敢打擾了大夫,只得退回牆邊低頭沉思。又過了半晌,那老大夫長嘆了一聲,低聲道,“夫人且吃一副方子再看。”
就起身收拾了藥箱,同幾個同僚低聲商議起來,眉宇間凝重到了十分。
屋內頓時炸開了一片低語。
屋外忽然又傳來了細細碎碎的腳步聲,七娘子往外一看,只見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女立在門外往裡張望,面上一片訝然。兩人目光相觸,都是一怔,那少女便掀簾子進門,低聲問七娘子,“這位姐姐,出什麼事了?”
她穿着華貴,不像是僕婦之輩——據聞許家也有幾個庶女,恐怕是哪一個來探望五娘子的。七娘子心亂如麻,隨口敷衍,“世子夫人恐怕是……”
後半句話又收住了不敢說出口。
屋外又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簾子一掀,許夫人進了裡間,她面色沉肅,一進門就厲聲問,“怎麼回事!好好的怎麼就忽然不行了?”
幾個大夫本來正低聲商量,見許夫人來了,倒是都鬆了一口氣,領頭的那位就上前請許夫人,“夫人借一步說話。”
七娘子心直往下沉,好似掉進了一個冰水潭裡,一口氣差一點就沒有喘上來。
看來,五娘子恐怕是……
她緊走幾步,鑽進人羣,近了大太太身邊,藉着衣裳遮掩,在大太太肋下狠狠一掐,又低聲道,“太太,這不是哭的時候!”
大太太一個機靈,果然就住了淚,左右一看,見幾個大夫圍着許夫人說話,便起身分開人羣,走到許夫人身邊細聽起來。
七娘子順勢就坐到五娘子身邊,握住了她的手,五娘子略微一動,長長的睫毛乏力地震了幾下,才睜開眼,轉頭看向七娘子。
“怎、怎麼會這樣……”她雙目空茫,只是不到半個時辰,面上就已沒有血色。“七妹,怎麼會這樣……”
七娘子心若刀割,五娘子沒有等到她回答,就又閉上眼沉沉睡去。
遠處又傳來了許夫人的驚呼,大太太一聲不出,仰天便倒,一頭栽在地上,也沒了聲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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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到半下午,五娘子就已經不行了。
面若金紙昏迷不醒,連藥都灌不進去了,大太太醒來幾次,看到她這個樣子,又哭暈了過去。
倪太夫人並幾個妯娌,家下的親戚都過來探望,明德堂內裡裡外外都是人,大太太只能被送到東里間同兩個小外孫在一處休息,七娘子也被許夫人送出西里間,要她好生照看大太太。wWw.qb5200.org
五娘子已經沒有起身換衣的氣力了,西里間裡裡外外,都瀰漫着一股血腥味。
太夫人只坐了一炷香不到就不適起來,許夫人同五少夫人、四少夫人又忙安排暖轎,把老人家送回了樂山居。
四少夫人自告奮勇照顧老人家,“就不給娘添亂了!”
大少夫人、五少夫人都在堂屋裡坐着,大少夫人安頓明德堂裡的事務,五少夫人已是叫了僕婦進來預備後事,又遣人去訪壽材。
七娘子在東里間裡聽着她低沉而冷靜的說話聲,心裡不由起了一絲涼意。
大宅門裡固然需要一個這樣能辦事的人,但五少夫人是不是也太冷靜了一點?
敏大奶奶始終與許夫人一道在西里間裡照看五娘子,因沒有出月子,所有男丁一律不能進來探望,平國公就遣了婆子隨時來回傳遞消息,到了半下午,又請了權仲白進來扶脈。
大太太本來還在昏迷,被七娘子掐了兩把,聽得權神醫來了,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一把就站起身來,拉着七娘子跟在小神醫後頭幾步進了房,一屁股就坐到五娘子身邊,連回避兩個字,都顧不得了。
在場的也多半都是已婚婦人,大少夫人同五少夫人一左一右扶着許夫人在牀邊太師椅上落座,三人臉上都沒有一點表情,好似泥雕木塑一樣,看着權仲白髮呆。
七娘子只是看了五娘子一眼,就有些喘不上氣,忙回過頭去,敏大奶奶見她腿腳發軟,便一把攙住她的胳膊,低聲道,“或許還是有救的。”
可只看五娘子的面色,就曉得生機已然淡泊……產後血崩,就算是在現代也非同小可,更何況五娘子的血出得那樣洶涌……
權仲白像是才從宮中出來,雖然還是那一臉的風輕雲淡,但他的衣裳已經因爲疾走有些狼狽,大冷的天,鼻尖也冒出了汗。大太太急急地凝視着他,好似在看一個活菩薩。只要他一針下去,五娘子就能回春。
屋內一時反而有了反常的寧靜,只是這寧靜,反而像是情緒濃到了極點,在沸騰前的沉潛。
權仲白低眸專心把脈,不過片刻就放開了手,面帶薄怒,掃了屋內衆人一眼,視線在七娘子處微微一頓,就又轉開了。
“本來身體稟賦就柔弱,產後是誰給她吃了通血的藥?內傷還沒有止住,一下血崩……扎一針試試看吧!”他的聲音就好像覆了一層薄冰,凍得人直起雞皮疙瘩。
這話一出,屋內的氣氛頓時就變了。
敏大奶奶禁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就看向了大太太。
大太太卻什麼都顧不得了,只是熱切地望着權仲白,好像那是她唯一的希望,這一針下去,五娘子果然就能回春。
許夫人面色陰沉似水,毒蛇一樣的視線逐個逐個,從屋內衆人身上掠過……
七娘子卻是心直往下沉,要不是敏大奶奶攙扶,連站都要站不住了。
她幾次被權仲白問診,從來沒有聽到過這樣的語氣……
立刻就有侍兒奉上燒艾,權仲白示意大太太卷下五娘子的衣領,在她白皙的脖頸上輕輕紮了一針,又在手心、腳心分別紮了幾針,再一試五娘子的脈關,就搖了搖頭,神色難看到了極點。
“不成啦。”
他迅速拔起銀針,“血流成這樣,神仙都難救了。”
大太太咕隆一聲又要栽倒,權仲白看也不看,一手扶住,一手向上一揚,拉起大太太的衣袖,銀針順勢扎進手肘,再掐住人中一擰,大太太雖然面色發青,但畢竟沒有又暈過去。
她連哭都顧不上哭,只是怔怔地坐在那裡,面上好像籠了一張面具,悲與喜,都已經不見了。
許夫人的聲音都在發抖,“還、還能撐多久……”
權仲白一邊收拾藥箱,一邊淡淡地道,“恐怕就是這一會了。”
這句話入了耳,七娘子就覺得眼前的世界開始慢慢漂浮,色彩分崩離析,她望着牀上安靜躺臥的瘦小女子,慢慢閉了眼又睜開,只覺得這場夢,太真實。
還這麼年輕。
還這麼年輕!
耳邊的說話聲就像是水一樣滑過去,七娘子只隱約聽見權仲白的聲音,“能讓她醒來說幾句話……也不能支持太久。”
大太太驀地又大放悲聲,大少夫人和五少夫人同聲驚呼,“娘,娘!”
亂糟糟的西里間裡,再沒有什麼是真實的,一切不過是一場幻夢。
五娘子自小嬌生慣養,父母視爲掌上明珠,怎麼可能容許這樣的事發生在她身上?這場夢,實在是真得太好笑了。
不知是誰重重地推了她一把,七娘子一下清醒過來。
眼前的一切,真實得已經不能再真實,權仲白立於牀邊向她招手,“世子夫人要和你說話。”
大少夫人、五少夫人同許夫人已經不知去了哪裡,敏大奶奶扶着昏昏沉沉的大太太,正往許夫人的位置上坐。五娘子已經睜開雙眼,那原本還意氣飛揚,原本靈動到了十分的雙眼,渙散成了兩顆大大的黑水晶,她正吃力地轉着眼睛,看着七娘子。
就像是泡到了一桶冰水裡,所有情緒一律消失不見,七娘子深吸一口氣,緊走幾步坐到五娘子身邊,握住了她的手。
五娘子的手都已經涼得徹骨。
“照顧好四郎……五郎。”她的聲音輕得像是一聲嘆息,七娘子不得不把頭低着靠近她脣邊。“七妹,四……郎、五郎……娘……不中用,二姐……爹……帶話……”
七娘子緩緩點了點頭。
“好。”她鄭重允諾。“我一定把話帶到。”
身邊又傳來了幾聲響動,權仲白從牀邊走開,去了大太太身邊。
七娘子全無心顧及,整個世界,只有她和五娘子兩人。
五娘子吃力地喘了幾口氣,又喃喃,“害我的人,不會放過孩子……”
“我們一定找到兇手。”七娘子輕聲答應,“四郎、五郎不會有事,你放心。有表哥,有三姨,還有爹,有娘,有二姐,有我,一定會讓四郎、五郎平安長大……”
五娘子就鬆懈下來,黑水晶一樣的眸子裡,首次聚集起了淚滴。“我對你一直不好。”她輕聲說,一把攥緊了七娘子的手,“我對不起……你……欠你的新衣……來世我再還你!你別往心裡去,別記我的不好……”
七娘子再忍不住,淚如雨下。
“你對我已經很好。”她輕聲說,“你對我好得很。”
五娘子於是吃力一笑,注視着七娘子,開了開口,又合攏了嘴。
七娘子還當她已經沒有力氣說話,一時害怕起來,但五娘子又緊了緊握住她的手,好像正在組織語言,只是一時不知道怎麼開口。
她一下就明白了過來。
“他很好。”她不及細想,伏在五娘子耳邊輕聲說。“他和皇上清清白白,外頭的人都是亂說的。”
她猶豫了一下,又添上了一句,“他還記得你,那年回來,知道你許人了,他很傷心。”
五娘子一下就笑了起來。
這一笑,有了些活氣,有了些瀲灩,然而畢竟已經油盡燈枯,又帶了難以挽回的頹唐,好像一朵花快開敗時的風姿。
她鬆開手,輕聲要求,“孩子……讓我看看孩子。”
自然有人去抱孩子,七娘子起身攙扶起大太太,讓她坐到五娘子身邊。
權仲白又出門去不知做了什麼,不片晌,兩位少夫人扶着許夫人,慢慢進了屋子,養娘抱着一對雙胞胎緊隨其後。五娘子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竟半坐起身要抱兩個孩子,只可惜起到一半,已經力竭。
大太太忙一把把她抱住,卻是又淚如雨下,語不成聲。
五娘子反而平靜一些,她留戀地望着大太太,竭力開口,聲音小得像蚊子叫。“娘、我、我好捨不得……我還沒孝順你……養兒方知父母恩,我……”
又轉開目光去看兒子,才一動,便渾身一震,脖頸軟倒,向後仰倒在枕上。
權仲白向前幾步,從她發間百匯位置起出了一根銀針,雙手虛虛拂過五娘子眼前,合攏雙眼,低聲道,“諸位請節哀。”
七娘子渾身發冷,心裡來來回回,只響着一句話。
還這麼年輕!
作者有話要說:昨天的章節更改了一段話。
四少夫人和五少夫人膝下都沒有男孩,許家男丁長年累月在外公幹打仗,養出的是一羣怨婦,目前府裡的三個孫輩都是大少夫人所出
更改爲:
四少夫人和五少夫人膝下都沒有男孩,許家男丁長年累月在外公幹打仗,養出的是一羣怨婦,目前府裡的三個男孫都是大房所出
還有之前有一章說小五是15歲的世子夫人,是打錯了,是十七歲的世子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