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後花園富翁埋珠寶 北京城百姓避兵災

光緒二十六年七月二十日早晨,北京東城馬大人衚衕西口兒,橫停着好些騾子車,其中有幾輛一直停到順着大佛寺紅牆南北向的那條衚衕。趕騾子車的都起身早,天剛破曉就來了。大清早晨就在那兒喊喊叫叫的。其實這些趕大車的一向如此。

羅大是五十來歲的老年人,是這一家的管家,僱了這些騾子車,是準備走遠道兒的。他現在正抽着旱菸袋,看那些騾夫們喂牲口,一邊吵吵鬧鬧的開玩笑,從牲口取笑到牲口的祖宗。再沒話可說了,就取笑到他們自己頭上來。一個騾夫說:“在這種年頭兒,誰知道趕了這趟車回來是死是活呢?”

羅大說:“趕這一趟車,你們賺錢不少。拿一百兩銀子就可以買一塊田地了。”那個騾夫卻回答說:“人死了,銀子還有什麼用?哼,那些洋槍子彈可不講交情,一顆子彈穿進腦袋瓜子,就彎着辮子躺在地上,成了死屍一條了。瞧瞧這騾子的肚皮、肉能擋得住子彈嗎?可是有什麼法子,總得到外頭掙碗飯吃啊。”另外一個騾夫插嘴說:“也難說呀。一旦外國兵進了城,北京也就住不舒服了。拿我來說,我倒願意離開這兒呢。”太陽從東方升起來,照着那座宅第的大門,巨大梧桐樹的葉子上,晨間的清露珠光閃耀。這棟房子便是姚家的住宅。大門口兒並沒有堂皇壯觀的氣派,只不過一個小小的黑漆門,正中一個紅圓心,梧桐的樹蔭罩蓋着門前。一個騾夫正坐在安在地上的一塊方厚的石頭上。晨光雖然是清爽宜人,看來又是一個晴空萬里的炎熱天氣。樹下安放着一個不大不小的茶缸,是夏天施給過路人解喝的,可是這時候兒那茶缸還空着。看見了這個茶缸,一個騾夫開口說:“你們東家是個大善人哪。”

羅大回答說:“世界上再沒有比我們東家更好的人了。”他手指了指門柱旁邊貼的一張紅紙條兒,可是騾夫不認識上面寫的是什麼,羅大告訴他們說:“上面寫的是贈送霍亂、痧症、痢疾特效靈藥。”

那個騾夫猛然想起來,他說:“這倒很有用。你最好拿點兒給我們,在路上也放心。”羅大說:“你跟我們東家一路上走,還用擔心什麼藥?他老人家身邊兒帶着,和交給你帶還不是一樣?”

騾夫們於是想探聽這個行善人家的情形,可是羅大隻告訴他們說,他家主人是一家藥鋪的東家。

不久,東家老爺姚思安出來了,看一切齊備了沒有。他有四十來歲,短粗身材,結賣健壯,濃黑的眉毛,眼下微微鬆垂,沒留鬍子,頭髮烏黑。走起來顯得年輕沉穩,步伐堅定,身子筆直,顯然是武功精深的樣子。若出其不意,前後左右有人突襲,他必然會應付裕如。一腳在前,堅立如釘,後腿向前,微曲而外敞,完全是個自衛的架式,站立得四平八穩,萬無一失。他向車伕們招呼了一下兒,一眼看見那個茶缸還空着,便囑咐羅大,他出門兒以後,要天天和平常一樣,茶缸裡的茶不許斷。

騾夫異口同聲的說:“老爺真是大善人!”

他進去之後,隨後走出來一個美麗的少婦,一雙金蓮兒,纖纖盈握,烏油油的髮髻,鬆鬆的挽着,身穿一件桃紅的短褂子,寬大的袖子,鑲着三寸寬綠緞子的滾邊兒。她跟騾夫們說話,灑脫大方,絲毫沒有一般少婦的羞怯樣子。她問了問車伕們是否餵過了牲口,然後進去不見了。

一個年輕的騾夫讚歎說:“你們東家老爺真有福氣!真是善有善報。您瞧,這位漂亮的姨太太!”

羅大說:“爛掉你的舌頭!我們老爺從來沒有姨太太。這位姑娘是他的乾女兒,還是個寡婦呢。”

那個年輕的騾夫嬉皮笑臉的打了自己一個耳光兒,別的騾夫都笑了。

不久,走出來一個僕人和幾個漂亮的小丫鬟,大概由十二、三歲到十八、九歲的年紀,抱着被褥包袱、小壺等東西。騾夫們看得呆了,可是再也不敢品頭論足隨便亂說了。後面跟着一個約摸十三歲的男孩子。羅大告訴他們說,那是小少爺。

這樣亂哄哄過了半個鐘頭,這個將有遠行的家屬才走出來。

那個美麗的少婦也在中間,她帶着兩個小姑娘,都穿得很樸素,白洋布小褂兒,一個穿綠褲子,一個穿紫褲子。富有之家的千金小姐和丫鬟的分別,只要看態度是否從容雅靜,就很容易辨別出來。現在那少婦拉着那兩個小姑娘的手,從這一件事上看,便使騾夫明白那兩個小姑娘是千金小姐。所以那個年輕的騾夫搶上前去說:“小姐,請坐我的車吧。他們的騾子不好哇。”

大小姐木蘭想了想,暗中比較了一下兒。另一輛車的騾子瘦小一點兒,可是那個騾夫卻長得較爲和善;而這個年輕騾夫的頭上還生着瘡癤。其實木蘭在選擇車輛時,不是看騾子好壞,而是取決於騾夫的樣子了。

在人的一生,有些細微之事,本身毫無意義可言,卻具有極大的重要性。事過境遷之後,回顧其因果關係,卻發現其影響之大,殊可驚人。這個年輕車伕若頭上不生有瘡癤,而木蘭若不坐另外那輛套着小騾子的轎車,途中發生的事情就會不一樣,而木蘭一生也不同了。在紛亂當中,木蘭聽見母親責罵丫鬟銀屏,那時銀屏在另外一輛車裡,因爲銀屏濃施脂粉,衣服穿得太鮮豔。在大家面前,銀屏自然覺得太難爲情。青霞是個十九歲的丫鬟,扶着太太上了車,正暗中微笑,暗喜聽了主人的話,此行沒敢打扮得花枝招展。誰一看都看得出這位太太是一家之主,三十幾歲年紀,寬肩膀兒,方臉盤兒,微微有點粗壯,說話聲音清脆,一副發號施令的腔調兒。

大家都已坐好,就要出發了,十一歲的一個小丫鬟,名叫,在大門口兒啼哭,因爲大家都走了,只撇下她和老羅看家,覺得好傷心。

木蘭的父親向太太說:“讓她也來吧,至少她可以侍候你,裝裝水菸袋呀。”所以在最後的剎那之間,又爬上了丫鬟的轎車。似乎每個人都已坐好,姚太太向丫鬟們喊說她們要放下車前的竹簾子,不要老是向外探頭張望。

有五輛轎車,那些騾子之中有一匹小馬。馮舅爺和一個年輕小夥子領頭兒,隨後車上是太太跟大丫鬟青霞,青霞懷裡抱着一個兩歲大的小孩兒。第三輛車上是木蘭跟她妹妹莫愁,還有乾女兒珊瑚。另外三個丫頭是銀屏、錦兒,十四歲,還有小,一同在後面的轎車裡,父親姚大爺獨自坐在一輛轎車上殿後。他兒子體仁避免與父親同車,跟舅爺同坐一輛車。男僕羅東,是羅大的兄弟,在姚大爺的車前面,跨轅而坐,就是說,一條腿橫跨在車轅上,一條腿垂在下面。

向站在門前送他們出發的那些人,姚太太大聲說他們是到西山去看親戚,幾天就回來,其實車是往南方去。不管他們究竟往何處去,路人分明看得出他們是逃離,怕義和團和八國聯軍即將進入北京城。

在車伕吆喝“瓦得兒……打……得兒!”和鞭子的清脆聲音之下,幾輛車一齊出發了。孩子們都興高采烈,因爲是第一次回南方杭州的老家,以前只是聽見父親提到杭州,這次是真要回去了。

木蘭很敬仰她父親,他一直拒絕逃離北京,一直拖延到七月十八。後來既然決定了到故鄉杭州去避難,便冷靜異常,從容準備,處變不驚,方寸泰然。因爲她父親沉潛於黃老之修養有年,可謂真正的道家高士,從不心浮氣躁。

木蘭曾聽見父親說:“心浮氣躁對心神有害。”他的另一項理由是:“正直自持,則外邪不能侵。”在木蘭以後的生活裡,有好多時候兒她想起父親這句話來,這個道理竟成了她人生的指南,她從中獲得了人生的樂觀與勇氣。一個萬惡不能侵入的世界,自然是一個使人樂觀奮鬥的美好世界,自然活在如此的一個世界的人會有勇氣,能奮鬥,也能忍受。自從五月起就戰雲瀰漫,八國聯軍已經攻取了沿海的炮臺。義和團已經拆毀了通往北京的鐵路。那時義和團勢力日盛,漸得人心,在鄉間聚衆滋蔓,勢不可侮。究竟避免與洋人開戰呢?還是利用那批自稱能抵禦洋人子彈有道法仙術高呼“扶清滅洋”的義和團呢?西太后猶疑不決。清廷有一天曾下令逮捕義和團首領,可是第二天又任命維護義和團的端王爲總理衙門的大臣辦理洋務。宮廷的陰謀,對推翻壓制義和團的決定大有關係。慈禧太后已經把光緒皇帝的實權悉予剝奪,而且正打算把他廢掉。她喜歡端王的不成器的兒子,有心立他繼承帝統。端王以爲與外國開戰會增強他的權力,也更容易使兒子入承王位,所以慫恿慈禧太后相信義和團的法術確能避槍彈。並且,義和團曾聲言要捉“一龍二虎”來祭天,以贖其賣國之罪。龍自然暗指兩年前行“百日維新”嚇壞了守舊派王公大臣的皇帝光緒,二虎則指的是當時已經年長的慶王與李鴻章,他倆是負責洋務的。端王僞造了駐北京的西方外交團一份聯合照會,要求將國政大權交還光緒皇帝,這樣就使老婆子相信外國使節是反對她廢光緒皇帝的計劃,所以她決定與義和團濟瀣一氣,休慼與共,因爲義和團的口號是“驅逐洋人”,這成了他們得勢的秘訣。朝廷中幾個思想開明的大臣,因爲義和團主張燒燬使館,違反外交之道,因而反對義和團,但是這幾個人已被端王殺害。國子監大臣曾因此剖腹自殺。

義和團實際上就在北京城。朝廷派出武官去鎮壓義和團,中了義和團的埋伏而遭殺害,敗兵向義和團投降。義和團既得人心,洋洋得意,簡直是佔領了北京城,殺洋人,殺教民,燒教堂。外國使節團抗議,大臣剛毅派人去“調查”義和團的情形。結果回報說義和團是“上天派遣,驅逐洋人,洗雪國恥”。於是反倒暗中把千萬義和團放進了北京城。義和團一旦進了城,在慈禧太后與端王暗中庇護之下,行兇作惡,弄得人人戰慄,全城震驚。他們各處遊蕩,尋找“大毛子”,“二毛子”,“三毛子”,全都予以殺害。“大毛子”指洋人,“二毛子”“三毛子”指信教的,在洋行做事的,以及說英語的中國人。他們各處去燒教堂,燒洋房子,毀壞洋鏡子,洋傘,洋鍾,洋畫。殺的中國人倒比殺的洋人多。他們證明中國人是否是“二毛子”的方法很簡單:讓有嫌疑的人在大街上跪在義和團的神壇前面,向他們的神燒一張黃表,人有罪無罪就看紙灰是向上飛,還是向下落而定。神壇是設在大街上,對着落日的方向。要表示信義和團的人就要燒香,而那些團勇就打拳拜齊天大聖孫悟空,孫悟空這個小說上的猴子精就是他們供奉的神靈。於是滿街香菸繚繞,香味撲鼻,人覺得似乎進了異域殊方的神仙國度。甚至朝廷大官都在家設壇,邀請首領到家做法,而家裡的奴僕也都加入義和團,好借勢要挾主人。

姚大爺是個博學之人,同情變法的光緒皇帝,認爲義和團的行動愚蠢無知,危險有害,不啻兒戲,不過此種看法只是暗自藏在心中而已。他也有他“反洋”的道理,那就是教堂是仗恃洋人優越的武力保護之下的洋宗教的表現。他頭腦清楚,不附合義和團的無知胡行。他家僕人羅大與羅東兄弟避亂惟恐不遠,深以遇到這樣主人爲幸。

北京城裡發生了戰亂。德國公使克林德在街上爲董福祥的甘軍所殺。使館區東交民巷受了包圍,洋人駐軍已經自衛了兩個月,正等待聯軍自天津來援。慈禧太后的寵臣榮祿,奉命率領禁衛軍要去攻打使館區,但是他心裡頗不以爲然,他暗中通知使館早做防衛。東交民巷附近的民房已經夷爲平地,南城各街道全已燒燬。北京城與其說是仍在朝廷手裡,莫如說是遭受了拳徒的控制。甚至於家家必不可缺少的水夫與糞夫,若不用他們的紅黃巾包頭,也不許去挑水擔糞。

在這一段期間,姚大爺始終不打算搬家避難。他所答應的只是把家庭的大洋鏡子,和由於好奇而買的西洋伸縮型望遠鏡毀了而已。他的住宅離那遭受毀滅的地區較遠。他太太勸他逃離災區,免遭殺害搶劫之禍,他卻充耳不聞,想也不肯想。城外四鄉都是軍隊。姚大爺認爲一動不如一靜。他相信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要聽天由命,要逆來順受。他的安靜淡漠引起太太無限的反感。太太責備他是存心住在那兒與他收藏的古玩書籍庭園共存亡。可是聯軍已經快接近北京城,真是怕有搶劫焚燒的災難了。他太太向他說:“你若不在乎你的一條命,你也想想孩子。”

這話的力量打動了他的心,不過他仍然說:“你知道在路上難道就會平安無事嗎?”在七月十八下午,他們決定出走。姚大爺想,他們若僱得到騾子車向南走,先到山東的德州,大概是八、九十里地遠,那就平安無事了。新任的山東巡撫已經用武力把拳徒驅逐出境,所以他能在山東省內保境安民。拳徒原本發源于山東,因此幾個“教案”都在山東發生,其中一件就構成了後來把青島租給德國,並把山東巡撫毓賢撤換。

新任巡撫袁世凱,一天把一個義和團首領傳入衙門,要試一試他的道法如何。他讓十個拳徒站在一排,面對着手持來福槍的一班士兵。一聲令下,一班士兵開了槍,說來奇怪,十個拳匪卻沒受傷,事實是來福槍沒上子彈。拳徒首領得意洋洋,不可一世,大聲喊道:“你看……!”說時遲,那時快,巡撫大人自己掏出手槍,把十個拳徒一一打死。這樣就肅清了山東的拳徒。不久,略予清剿,拳徒就都溜到直隸省去了。

穿過天津逃難是辦不到的,因爲北京若是個修羅場,天津就是個大地獄,而且路線要經過戰場。由天津往北京的難民說沿着運糧河交通壅塞,達數裡之遠,船一整天才走半里路。所以他們先要走旱路到山東邊境的德州,然後再坐船走運糧河。又因爲在北京永定門外有“混混兒”,他們必須取道盧溝橋,到涿州,再折往東南。

由德州到運糧河,再到上海杭州,倒是平安無事,因爲東南各省的清廷大員都與西方外交使節團的公使簽有協定,要保持地方秩序並保護外僑的生命財產,所以拳徒之亂只侷限於北方。

在前幾天,姚太太問姚大爺:“咱們什麼時候兒走?”丈夫回答說:“後天。必得僱騾子車呀。也要多少整理點兒東西帶着。”

姚太太既然說服了丈夫,現在又爲整理東西發愁了。她不由得喊道:“一天的工夫我怎麼收拾得完呢?那麼多箱子、地毯、皮衣裳、珠寶——還有你的古玩。”姚大爺只是淡然答道:“不必管我的古玩。房子就這麼擺着吧。不必收拾東西帶着。只要帶幾件夏天的衣裳,帶點兒銀子做路費就夠了。這不是出去玩兒,這是戰時逃難。留下羅大跟另外幾個用人看家。也許拳徒會來搶。也許官兵來搶,也許洋兵來搶。房子也許會整個兒燒個光。帶地毯箱子有什麼重要。要能逃去,就算逃了;要逃不了,完了就完了。”太太仍然說:“那些皮衣裳跟珠寶呢?”

“咱們能僱到多少車呢?光是男男女女就要佔五輛車。能不能僱到五輛車,還不敢說。”後來,他把羅大叫到客廳。羅大在姚家已經有些年了,是姚太太孃家村裡的一個遠房親戚。主人知道羅大的爲人,是可以把全家託付給他的。

姚大爺說:“羅大,明天你跟我一起裝點兒東西:磁器,玉器,跟字畫的精品,裝好之後藏起來。不過閣子,架子,還照樣擺着。若有盜賊強人進來搶,不要抵抗,任憑他們拿。不要爲不值什麼錢的東西去拼老命,不值得。”

他又告訴內兄馮舅爺明天去弄點兒金子銀子來,整錠的,零碎的,好預備路上用。馮舅爺在他家是照顧家事,又管他家藥鋪茶葉店的生意。馮舅爺還得去拜訪一位太醫,看能不能找點兒官方的關係,一路上好有官方保護。

在萬籟俱寂的夜晚,姚大爺獨自睡在西南跨院兒的書房裡,起來喚醒羅大。他告訴羅大點上燈籠,隨他到後花園兒去,帶着一個鏟子,一把鐵鍬,告訴他要靜悄悄,不要出聲。兩個人,老主人,老僕人,帶着六件周代與漢代的青銅器,幾十件玉器,刻印的石頭,都是主人親自細心裝在檀香木箱子裡的,都埋在花園兒裡一棵棗樹下。燈籠的光亮與夏夜的星光之下,主僕二人忙了一個半鐘頭。

在全家還沒有一個人起牀之前,姚大爺回到屋子裡,愉快而興奮。露水很重,羅大有點兒咳嗽,這時候需要去沏一壺熱茶來。

姚大爺往往是自己睡,他也沒有娶妾。這位富有之家的一家之主,除去對書籍、古玩、兒女之外,對一切事情都漠不關心。他不娶妾有兩個理由。第一、太太不許。第二、在他三十幾歲娶了木蘭的母親之時,生活上起了一個突變。在那個突變之下,他從一個貪酒好色膽大妄爲的浪子,一變而成了一個真正道家的聖賢。在那段日子之前,他的生活,對他的家庭而言,是烏煙瘴氣的一段黑暗日子。他喝酒、賭錢、騎馬、擊劍、打拳、玩女人、養歌女、蓄娼妓、浪蕩江湖,交結公卿。但是,他忽然改變了。他結婚之後一年,父親去世,留給他的萬貫家財之中,在杭州、蘇州、揚州、北平,有藥鋪,有茶行,經常從四川販賣藥材,從福建安徽販賣茶葉,另外還有若干家當鋪。在那些年,他內心精神的發展變化,真是深秘不可臆測。在婚前婚後,即使他的妻子,也不知道他是否已經真正革面洗心重做新人。他戒絕了賭博,以海量出名的酗酒也突然停止,好色縱慾,及其他損害他鋼鐵羅漢般的身體的事情,也完全中止;他對生意業務也竟棄置不顧,因爲內兄馮舅爺是位經商老手,他就完全交他一手掌管了。

在光緒二十四年至二十六年之間,各地流行新思想,提倡新思想的就是發動維新,後來實行政變失敗終於導致光緒皇帝被囚於瀛臺的那些人。姚大爺從當時流行的報章雜誌書本上也吸收了新思想。

羅大去沏茶的當兒,姚大爺沒往太太住的院子裡去(孩子們在那兒與夫人同睡),卻到前面西院兒的書房去了。他躺在炕上思索那一天要做的事。每逢他開始一段養生修煉之時,他總是住在書房裡。子夜起來,盤膝打坐。在前額上,兩鬢上,腮頰上,下巴上,然後手心腳心,要磨擦固定的次數,然後控制呼吸,氣沉丹田再運氣,調理併吞嚥唾液。這樣,在刺激循環與控制呼吸之下,在深夜的寂靜裡,他能聽到腸子裡氣血,怎樣循環,怎樣彙集到丹田。這種工夫要做十分鐘,有時十五分鐘,有時到二十分鐘,這就是養氣的功夫。在固定的時間,他磨擦手心腳心。但是從來以不過勞爲度,一到感覺極妙之時,覺得氣血周流,直貫兩腿,渾身紅潤,有極爲舒適奇妙的感覺之時,他立即停止。然後整身放鬆,躺下睡甜甜的一覺。

羅大掀開簾子,拿着茶壺走進來,倒了一杯熱茶,放在牀前。姚大爺漱了口,把茶吐在痰盂裡。

羅大說:“老爺,這段道兒夠難走的,您今兒得好好兒歇息。我不知道能不能僱到車。今兒早晨有人來回信兒。”

他又給老爺倒了一碗茶。接着說:“這件事情我也仔細想過。最好馮舅爺留在家。我一個人擔不了這份兒重擔。您把青霞,錦兒,銀屏,都帶走。在這種年頭兒,年輕的婦道人家會招麻煩的。”姚大爺說:“不錯。叫老丁老張來跟你一塊兒看家。可是馮舅爺要跟我們一齊走。老丁老張都是藥鋪的夥計,那家藥鋪就在馬大人衚衕南邊兒不遠,因爲只賣中藥跟茶葉,和洋人沒來往,所以直到現在還沒遭到搶劫。”

羅大回答說:“我去叫他們倆,可是千萬別再找別人。人少麻煩少。那麼鋪子裡呢?”“陳氏兄弟二人需要在鋪子裡。除去草藥也沒有什麼可偷的。他們偷那個幹什麼?我們也沒有洋鏡子讓他們摔;並且,鋪子要一直關着門,局勢不見好轉就一直不開門。前幾天,博威洋行被搶了,把鐘錶、鏡子都砸碎了。一個人拿了一瓶子香水當酒喝。喝下去,臉變得煞白,倒在地上亂喊亂叫。說喝下洋藥中了毒。在那家洋行做事的一個男孩子說,他們以爲電話是妖魔地雷,裝在那兒要炸死他們,就把電話砸爛,把電線割斷了。有人抓住了一個外國的女人模型,扯下了衣裳,把赤身的這個外國女人模型,扛在肩膀兒上滿街走。羣衆歡呼,拿那個洋女人大開玩笑。孩子們跑去亂搶那金黃色的頭髮,又亂打架……”羅大跟姚大爺都大笑起來。現在天大亮了,院子裡已經有人聲。羅大卷起紙窗簾兒,那一天是個熱天。夏天的夜晚在北京總是涼爽的。在白天,因爲是平房,居民把高麗紙窗簾兒放下來遮蔽陽光,使屋子裡涼得跟地下室一樣。今年,姚大爺沒叫人用蘆葦蓆在院子裡與房頂上高搭涼棚。往年夏天都要搭涼棚的。有涼棚在上面,屋子院子就跟在大樹的陰涼下一樣,而同時空氣仍然可以流通。因爲五月裡拳徒作亂,各處火災太多,那種用杉篙蘆葦蓆子搭的涼棚容易着火,房子也就要引起火來的。

羅大掀起門簾,走出屋去。姚大爺靜坐了一會兒,定了定神,聽見他那掌上明珠一般的女兒木蘭叫:“爸爸,您起來了吧?”

那時候兒木蘭還是一個身段兒單薄的孩子,以十歲論,長得不算大,眼睛晶亮,頭髮烏黑,梳成一個辮子,垂在肩膀兒上,薄薄的夏季衣裳越發使她顯得瘦小。她常到書房來聽父親談論各種事情,父親也喜歡跟她說話。每天早晨,他父親若不睡在裡頭院兒母親的屋裡時,她就到前院兒來向父親請早安。這是她早晨梳洗後第一件要做的事。她進來時,父親問她:“媽媽起來了沒有?”

木蘭回答說:“都起來了,只有體仁跟妹妹沒起呢。”於是又問:“爲什麼昨兒晚上您說所有那些古玩都是些分文不值的廢物呢?”

“你若把那些東西看做廢物,那就是廢物。”父親這話對木蘭是太深奧,太難懂了。“難道您真要把那些東西留下嗎?至少要把那些玉的跟琥珀的小動物給我藏起來。我要。”

父親說:“好孩子,我已經藏起來了。”於是像告訴她一件大秘密一樣詳細告訴她埋藏的是哪些件東西,木蘭把每一件的名字都記住。

她問父親:“若有人找到那些東西,都掘出來怎麼辦?”父親說:“聽着,孩子。要知道,物各有主。在過去三千年裡,那些周朝的銅器有過幾百個主人了呢。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能永遠佔有一件物品。拿現在說,我是主人。一百年之後,又輪到誰是主人呢?”木蘭覺得很難過。後來父親又說:“若不是命定的主人掘起來那些寶物,他只能得到幾缸水而已。”

“那些玉雕的小動物也放在箱子裡了嗎?”

“那些東西會像小鳥一般飛走的。”

“可是如果我們掘起來呢?”

“那玉器還是玉器。銅器還是銅器。”

木蘭這才高興了。但是這對她也是一個教訓。福氣不是自外而來的,而是自內而生的。一個人若享真正的福氣,或是人世間各式各樣兒的福氣,必須有享福的德性,才能持盈保泰。在有福的人面前,一缸清水會變成雪白的銀子;在不該享福的人面前,一缸銀子也會變成一缸清水。

大丫鬟青霞進來說:“太太問老爺是不是已經起來。若是已然起來,請老爺過去商量商量事情。”

“舅爺起來了沒有?”

“已經起來了,也在那兒等着您呢。”

姚大爺帶着女兒走進去,穿過月亮門兒,到了內院兒,看見珊瑚忙着搬皮箱,亂擺在大廳的地上。珊瑚是他的乾女兒,二十幾歲年紀,是好友謝大爺的女兒。她父親去世之後,姚大爺就把她帶過來,像自己親女兒一樣,把她撫養成人。十九歲那年把她嫁給一個很好的丈夫。可是第二年,丈夫一病而亡,沒留下孩子。她自願回來住在姚家,一直住了四年了。管理家事,督促僕人,她真是姚夫人的一個大幫手。對木蘭與莫愁,她就像個大姐一樣。過去也傷過心,但是現在她臉上沒有愁容;她從來就不想再嫁人,過現在這種日子,她過得滿快樂。很顯然,她好像沒有女人的性感,在男人面前她一點兒沒有嬌羞的樣子。她像木蘭一樣,也叫姚大爺夫婦爸爸媽媽。木蘭叫她大姐。木蘭雖然是姚家的大小姐,就改叫二小姐,莫愁就改叫三小姐了。

珊瑚非常能做事,姚夫人對她百事依賴,家裡的事情應當如何決定,她有很大的力量。珊瑚向姚大爺說:“爸爸,您早起來了。”說着趕緊搬動箱子,騰路兒讓姚大爺過去。姚大爺說:“你還沒梳頭呢。吃完早飯再整理箱子吧。”

她站起來,微笑了一下。她的頭髮還是晚上梳的那個辮子,穿着睡衣,看來簡直還像一個少女。

她回答說:“早飯之後,天就熱了,還是現在做吧。”

姚大爺走進西屋,又走到裡間兒,珊瑚在後面跟着。姚太太坐在牀上,她哥哥坐在牀邊兒的椅子上,正和妹妹商議這次遠行呢。舅爺馮子安,三十歲年紀,穿着舊羅白大褂兒。錦兒正給莫愁梳辮子。除去姚太太之外,都起身爲禮,這時姚大爺走過去,坐在夫人的對面。木蘭已經靜悄悄的溜過去,坐在母親身旁,等着聽大人說話。在中國小孩子發育的過程裡,有時候兒他們會突然舉止行動像個大人,其實內心還照舊保存着孩童的稚氣。女孩子這個時期大概是九歲或十歲。男孩子,若不是嬌生慣養,是十二歲,或是十三歲。他們願意裝做像大人一樣,並且向大人模仿。他們以知道怎樣做人做事,知道生活的規矩禮貌爲榮耀。若是不懂事,若是幼稚無知,則以爲是丟臉,是不光彩。知道守規矩的孩子,大人就把他們當做大人看待,而且很認真。雖然姚太太本性嚴肅,木蘭還不知道怕她。因爲自從姚太太一個纏綿久病的孩子死了之後,對剩下的孩子,木蘭與莫愁,就溫和多了。

在這兒不妨說一說姚大爺給孩子起名字的習慣。他極力避免傳統上用得太濫的文雅的女兒名字,比如“秋”、“月”、“雲”、“香”、“翠”、“清”、“慧”、“秀”、“華”、“蘭”、“牡丹”、“玫瑰”,以及其他花草的名字。他是從中國歷史上找古典的名字,這是和常人不同的。“木蘭”是替父從軍女扮男裝保家衛國的奇女子花木蘭的名字。“莫愁”原是古代一個富家之女的名字,後來南京城外的莫愁湖就是她的名字。“目蓮”是第三個女兒的名字。目蓮自幼體弱多病,起的這個名字正是目蓮曾入地獄救母那個佛教聖人的名字,既普通易曉,又表示孝順父母之意。雖然起了這個名字,又拜西山尼姑庵一個尼姑爲師,這個不幸的女兒竟然年幼就死了。

姚大爺向馮舅爺說:“你最好早點兒去看那位蔣太醫。”

木蘭問:“誰生病了?”

母親攔住她道:“小孩子要多用耳朵少開口。”又轉向她哥哥說:“你去看他幹什麼?”“看看是不是能利用他的關係,找一張官方的公文,在路上好有官方保護。”木蘭忘了抑制自己,又插嘴出主意:“爲什麼不找義和團保護我們呢?他們現在正得勢呀。”

全屋立刻靜下來,因爲忽然提出了一個從來沒想到的辦法。馮舅爺望了望姚思安,姚思安望了望馮舅爺,而姚太太卻望着他們倆。

姚大爺看了看木蘭,露出得意的微笑,說道:“她倒有主意。那麼最好是從端王爺那兒找到個安全護照。蔣太醫認得端王爺。”

珊瑚說:“看這個孩子,才十歲,可不要小看她。她長大之後,我可不敢惹她。她得嫁個啞巴丈夫,兩個人說的話,她一個人就說了。”

木蘭是又高興又羞慚。高興的是表現成功,喜出望外;羞慚的是大人讚許,忸怩不安。“孩子就是想到什麼說什麼。她知道什麼呀?”母親抑制住心裡的高興這樣說。做母親的這樣不放縱孩子是對的。

青霞進來說早飯好了。

母親惦記着兒子,問:“體仁哪兒去了?”

“他看銀屏在東花園喂他的鷹呢,我告訴過她叫他過來。”

大家到院子東邊的飯廳去吃飯。還沒吃完早飯,羅大就來說騾夫來了。馮子安把饅頭塞到嘴裡就去見他。

騾夫說城外兵多土匪多,騾子馬都不好找,沒有什麼騾夫肯冒這趟遠道的風險,所以,最後,必須出個高價錢,人覺得值得,纔有人肯去。他說出了個價錢,簡直嚇死人,是僱五輛轎車,五百兩銀子。他說趕十天的路,冒生命的危險,這是一筆小錢兒。爭論半天,騾夫一點兒不肯退讓,一直說他或許會丟了騾子送了命。馮舅爺說他們有官方的護照,有官方保護。可是騾夫硬是不肯落價,因爲騾夫看來是個老實人,馮子安終於答應了。不過,這次遠行的價錢之高,真是前所未有。

馮舅爺進去告訴商定的價錢,姚太太說這是千古奇聞,但是又別無辦法。孩子們聽說坐五輛轎車走,都雀躍三尺,興奮異常,開始商量誰跟誰同車。體仁要和丫鬟銀屏同車,木蘭莫愁都說願跟珊瑚同車。孩子們只覺得是玩樂,是熱鬧;木蘭莫愁則以爲這是生平第一次當車坐船,並且等不及要看杭州是什麼樣子,因爲平常聽母親與珊瑚姐說杭州不知多少次了。馮舅爺拜訪蔣太醫,這位太醫是姚家的至交。他答應給找一個安全護照,看能否找到護衛,他一定盡力而爲。端王的護照既可以防止官兵又可以防止拳徒的搶劫。姚太爺說他們只要帶夏天的衣裳,不要帶別的東西,整頓行李就省事多了,但是仍然夠讓全家整天忙的。只有體仁照舊在東花園兒玩鷹,時時打擾銀屏做事情。那天傍晚,紅霞燦爛,預示明天必然是個大熱天。晚飯後,全家坐在一起商議事情,商議大家怎麼分配車輛。

姚太太向每個人解釋他們是到德州去坐船,說得清清楚楚,並且把杭州的住址給他們,以免迷途失散。然後吩咐大家早點兒去睡覺,因爲明天黎明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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