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跑啊!再跑啊!”
不足150瓦的白熾燈將整個房間照得昏黃,視線不佳的屋子裡擺滿了青青白白的酒瓶和一張放了半頭肥豬的案板,肥豬沒有腦袋,身體從背上被直直剖開,肋骨的切面還帶着新鮮的紅色髓液。
一個四十出頭的黑胖男子醉醺醺地在房間裡踱步,整個人搖搖晃晃,手中握着一截結實的麻繩,粗糙的麻繩上沾滿黑的紅的血液,磨損嚴重,但並不妨礙它的主人使用。
窩縮在牆角的少女抱着雙膝,臉被亂糟糟的頭髮遮住,頭髮結得厲害,而且蓬了一層黑灰和草根,白色的運動服上滿是一條條觸目驚心的裂痕,裂痕上還有早已乾涸的血跡。
少女一隻佈滿血絲卻清亮的眼睛從頭髮縫隙中默默盯着男子。
那隻眼睛,沒有殺氣,也沒有滔天的恨意,反而是一種幽深的平靜,就是這種不起風浪的、如死水一般的平靜,卻使人感到無盡的寒意,有如赤腳走在結冰的湖面上,冰冷從腳下向上升騰,然後失足墜入冰窟的無邊黑暗。
嘴裡含糊不清地罵着什麼,黑胖男子搖搖擺擺地又拿起麻繩要向少女揮下去...
少女低頭閉眼窩縮得更緊,踩在水泥地板上的青紫赤腳也交叉在一起。
“嗙!”
千鈞一髮之際,黑胖男子朝後倒了下去,地上的灰塵也震了起來。
少女屏住呼吸等了幾分鐘,終於意料之中地聽到了一陣雷鳴般的打鼾聲,這才顫顫巍巍地扶牆站了起來,朝豬肉案板靠去。
少女拿起肥豬旁的粗重的砍肉刀和剔骨刀,向男子走去...
做完了這一切,少女又趁着昏暗的燈光坐回原地,只不過這次她的眼睛裡在平靜中卻多了一絲森冷的笑意,嘴角也微微勾起,默默地把指甲咬得“咔咔”作響,若是她的頭髮沒有遮住臉,她此時就是儼然一副惡魔附身的模樣。
天臨近破曉,破爛小屋裡的炊煙緩緩升起,鐵鏈繫着的狼狗低頭用舌頭舔舐着四肢,空落落的飯鉢旁散落着骨頭的碎渣,它不耐地站起身嚎叫,似乎是嗅到了什麼美味...
“閔子...閔子...醒醒,醒醒,放學了該起來了!”
孟情拍着課桌上睡得正好的閔子。
無奈地嘆了口氣,閔子睡眼朦朧地睜開眼。
“閔子,你還不起來!今天我們運動場有籃球聯賽呢,不僅有我們樹人,還有崇德、尚仁兩個學校呢!我跟你說啊,特別是...”
孟情很是激動地說着,手也在不停地比劃。
相處這麼一個多月,閔子也知道,孟情是個不折不扣的籃球狂熱分子,初中時是校女子籃球隊的隊長,爲學校取得的成績也頗豐,只是後來她上了高中孟媽媽苦口婆心地勸她女孩子該有女孩子的樣,打籃球不專業以後也成不了一條路等等。於是乎,孟情就忍痛割愛地投身於學習事業了。
閔子站起來拎起書包,然後整個人靠在孟情肩膀上,一副軟骨病晚期的模樣,孟情拿她這個漂亮小妹妹沒辦法,只得拖着她走。
“剛纔看你睡得挺好的,我都不忍心喊你起來,你睡的時候還笑呢,嘿嘿...是不是做了什麼美夢啊?”孟情拍了拍小妹妹的頭。
閔子眯着眼看着高掛的太陽,懶懶地答:“嗯,美夢啊。”
雖然才六月上旬,天氣也已經很熱了,太陽毒辣,爲此,作爲籃球賽主辦方的樹人,有意地選了這麼一個不太熱的小晴天。
香樟樹用粗壯的枝椏撐起一片片濃蔭,青綠色的小果實密密麻麻地長滿了,散發出一陣陣特別的清香,黃桷樹也不甘示弱地綻開一朵朵長燈籠似的花,鵝黃色的花朵嬌嫩小巧,與絢爛的紅色錦帶花交相輝映,使得整個運動場多了幾分別樣的風采。
尖銳的哨子聲,振奮人心的呼喊聲,籃球與地面撞擊的“咚咚”聲,球員的運動鞋與球場紅色塑膠場地的摩擦聲,匯成一片,光是聲音就叫人熱血沸騰!
孟情緊緊攥住閔子的手,只覺心跳得非常厲害,整個人都快要抖起來了,雖然是在運動場門口,靈魂卻似乎已經先身體一步站在了球場旁。
“你先去看吧,我去買水。”
閔子看孟情一副激動到不行的樣子,便讓她先過去看着,自己一個人去買水。
孟情很是感激地一口答應了,爽快地從校服褲兜裡掏出十塊錢遞給閔子,“給,我請客,我要汽水哦。”
閔子接過錢,並一同把書包掛在孟情的肩上。
六點的太陽熱烈而不毒辣,走過了一天的行程,此時它已經有些低地垂在了天邊,金色的光束還是照耀着大地,幾朵借光的雲彩燒得正好,遠遠看去,彷彿那金雲託着的光球唾手可得。
走到運動場外擺着的三個自動販水機前,閔子隨意選了一個離自己近的,然後將十塊錢摺好放入投幣口。
等了一會兒,卻遲遲不見那聲熟悉的“咚嗒”聲,閔子帶着睡後遲遲不退的倦意,有些悶悶不樂。
扶着販水機拍了好幾下,卻也還是沒動靜。
“怎麼了,需要幫忙嗎?”
一道溫柔清冽的男聲帶着磁性隨風擦過閔子的髮梢,那聲音十足勾人,連着尾音都帶着清新自然的魅惑,使人聽了就有對聲音主人一探究竟的慾望。
閔子轉身對着那個少年,微風從兩人相對的空隙中輕盈流動。
柔軟的的風帶着黃昏的特有微涼,細碎的劉海被輕柔撩開,親暱吻上少年光潔白皙的額頭,額頭下一雙眼睛像一汪活水潭般清澈見底,讓人忍不住要跳進去,眼角同靈動的小狐狸般略微上翹,清秀的眉生着略平緩卻帶棱角的眉峰,眉與眼相配巧奪天工得令人讚歎,俊俏英挺的鼻下,可與女生匹敵的帶粉菱脣微微抿着。
‘有一種人,他就這樣站在你身邊時,你一定會感覺到所有溫暖清新的風,都在他身邊縈繞。’
孟情曾把這句青春純愛小說裡的話念給閔子聽。
當初閔子並不在意的一句話,卻在此刻看到這個少年之後,清晰地浮現在腦海。
風捻起少年的衣角,沒扣鈕釦的短袖潔白校服外套下,淡藍色小圓領的簡單T恤上印着的雲朵探出頭。
少年的身材頎長,比孟情還要高上許多,骨節分明、纖細修長的左手中託着一個籃球,右手握着一罐蘇打水易拉罐。
兩人靜靜看着對方一兩秒,然後閔子聽見自己無意識地說:“好。”
說完那句話之後,閔子的手中便多了籃球和易拉罐。
“砰———”
“哐—哐—”
一聲很大的撞擊聲過後,自動販水機傳出清脆的聲音,兩罐水躺在了出水口處。
利落地收回手,少年把水拿了出來。
“給。”
“謝謝。”
閔子道謝後接過易拉罐,一罐汽水,一罐蘇打水,一點不錯。
“你是來參加我們學校籃球聯賽的嗎?你應該不是樹人的吧。”
少年仰頭灌下一口蘇打水,點了點頭。
“你好,我是樹人中學高二C班的宋閔子。”閔子偏了偏頭,向少年伸出手。
“嗯,崇德,高三B班,鬱景深。”
鬱景深握了握閔子的手,然後飛快地收回自己的手。
“快到我上場了,那...我先走了。”
兩人默默並排着走進運動場後,鬱景深率先打破沉默,然後腳步加快地向球場涌動的人羣跑去。
看着鬱景深匆匆離去的背影,閔子在心裡無奈嘆氣,她到底是什麼洪水猛獸啊...
“阿深,你怎麼纔來!快,快把球服換上,還有五分鐘上場了!”
一小羣穿黑色球服的男生中,最高大挺拔的那個向鬱景深招手呼喊。
“你臉怎麼這麼紅?”
丟給鬱景深一套球服,男生笑嘻嘻地盯着他。
“沒有,就是跑太久了。”
男生聽了這個答案,有些不太滿意地向鬱景深耳邊湊去:“阿深,我可是看到你和一個小學妹並排着走啊,看校服的樣子,小學妹是樹人的啊...說說內幕吧...”
“蘇暮行,你可不可以正經點,要上場了。”
鬱景深抱着衣服走進球場一旁的男更衣室,毫不客氣地“砰”的一聲把蘇暮行關在了門外面。
外面的蘇暮行挑了挑眉,聳聳肩,雙手交叉着伸了個懶腰向隊伍走去。
門內的鬱景深有些煩躁地靠在涼涼的門上,手捂着的心還是跳得很快,寂靜的更衣室裡都似乎能聽到,突然地,他又想起了剛纔那張他見過的最漂亮的小臉,心跳更是停不下來了。
直到擰開水龍頭向發燙的臉上撲了幾次涼水,鬱景深才徹底冷靜下來。
這種感覺很不好。
鬱景深說不出是什麼感覺,這是他以前從未有過的感覺,但卻奇怪地有點熟悉。這種陌生的感覺讓人捉摸不透,卻又讓人莫名渴望和喜愛。想到一種可能性,鬱景深本能的反應就是“不可能”。
“閔子啊,我告訴你,你可是錯過了精彩的一場好球啊!我們樹人就差一點被尚仁追上了,還好是時間結束了,不然就勝負難分啊!”
孟情拉過閔子的手,意猶未盡地回味着。
“嗯,的確可惜,剛纔販水機出了點小問題。”
“不過沒關係!每年最精彩的一場你沒錯過!下一場是我們樹人對崇德哦!雖然每次我們樹人...是幾乎沒贏過啦,但是相當有看頭哦!”
閔子頗有興味地向球場上看去,卻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