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又說回來,就算傳銷團伙升b級的那些承諾是真的又怎麼樣?能住得起這樣的酒店嗎、能買得起那樣的車嗎?就憑騙人賣什麼護膚品,會算小學算術的也知道不可能啊!就算升到a級又怎麼樣?那已經是于飛所謂的人生夢想了,現在看來是這麼可笑又可憐!
成天樂的切身經歷,以及那些感謝之辭,分明是在告訴于飛一件事,他正是因爲從傳銷團伙裡出來了,努力打拼纔可能有今天的一切。對比一下,于飛現在又剩下什麼?除了不願意醒來的妄夢之外,只有屋角那個可憐巴巴的揹包。而當初,成天樂也是背了這樣一個包隻身來到了蘇州,還是于飛幫他背的呢!
成天樂的經歷,于飛多少也知道一些,比如在飯店打工、到外匯交易部應聘,卻並不完全瞭解成天樂是如何獲得了今日的成功?不明白沒關係,可以根據這些片段情節去想象拼湊,這小子本沒有那麼大本事,還沒他于飛能幹呢,一定是走了狗屎運!假如同樣的運氣落到自己身上,一定會比那小子更出息!
但是轉念一想,哪怕再狗屎甚至狗血的運氣,成天樂只有真正去做事纔有可能碰到,無論如何是不會落到封閉在傳銷團伙中、只夢想着騙親朋好友的于飛頭上。于飛當初也有機會從夢湖美蛙飯店裡溜走的,他爲什麼沒有走呢?反而今天看着成天樂如此囂張得意!
于飛用來自我安慰的成功信念,此刻竟顯得那麼可笑、那麼不堪一擊,那層包裹心靈的外殼此刻已經破碎不堪。躺在牀上翻來覆去的于飛心裡恨吶,又不知道該恨誰——恨今天熱心款待他的成天樂,還是恨當初把他拉進團伙的劉書君,還是恨自己沒出息呢?
成天樂最後那一句話說的是真狠啊,“晚上可千萬別失眠啊!”笑呵呵說出來,卻分明像在嘲笑——就你那德行,讓你住高檔酒店也睡不着覺。兩個字——犯賤!
于飛那近乎麻木的心靈中,竟然有了久違的羞恥感。這可太不容易了,傳銷團伙裡所灌輸的信念,就是反覆重複一種行爲。不停的欺騙親朋好友前來交錢入夥,再讓他們欺騙下去。這首先需要放棄的就是爲人的廉恥,課堂上千言萬語所錘鍊出的精華只有三個字——不要臉!
于飛不禁爲這種羞恥感而戰慄,悔意也化成了恨意,他忍不住暗罵成天樂道:“有什麼好得瑟的!不就是發財了嘛,還不知道你幹什麼掙的錢呢?有兩個臭錢就不了起啊!也不照鏡子看看自己是什麼德行?”
可這話一罵出口,于飛卻彷彿聽到靈魂中有清脆的碎裂聲傳來。好似一棟玻璃大廈正在坍塌。他等於在罵自己啊!傳銷團伙裡所謂敢想敢夢的人生成就,不就是錢嘛?而且是忘記廉恥騙來的錢。只要能騙到錢,再讓人幫你騙錢,便是人生的成功,無論用怎樣的理論去包裝,傳銷團伙所灌輸的就是這套邏輯。
于飛這一罵,等於否定了所堅持的那套價值觀,他在內心中再也無法自圓其說了。
成天樂羞辱他了嗎?其實並沒有。只是在他走投無路時熱情的接待、好吃好喝的款待,敲碎包裹于飛心靈的那一層外殼的,恰恰是世事本來的道理。于飛有些不知所措。這層外殼雖然打碎,但還有一層堅韌的薄膜。在傳銷團伙這兩年時光,他也算是“修煉有成”,臉皮不是一般的厚!
他不知道成天樂究竟想幹什麼?躺在牀上恨恨的想——你願意羞辱我就羞辱吧,糖衣收下、炮彈送還,既然有好吃好喝好住,我就好好享受着!他頗有點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式了,就這麼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第二天還沒起牀,成天樂又來了電話,說是已經在大堂裡等着。並笑呵呵的問道:“於經理,昨晚睡的可好?”
于飛厚着臉皮道:“睡的挺好,謝謝老弟啦!今天上哪兒玩啊?”
成天樂:“先收拾東西下來吧,什麼都讓老弟來安排,你就別操那份心了。”
成天樂竟然要他收拾東西,意思就是今晚不住這裡了。于飛有些失望,只得收拾揹包下樓。成天樂在大堂裡仍然熱情的把揹包接了過去,車已經開到門口,上車後仍然前呼後擁而去。走着走着,于飛發現有點不對勁了,因爲車隊到達的地方是另一家看守所門外,他不解的問道:“我們怎麼到這兒來了?”
成天樂答道:“你也不能只想着自己、不想着別人啊,昨天是接你出來,今天是接劉書君出來。”
一提劉書君,于飛心中不禁又有恨意涌起,當初如果不是劉書君把他騙到傳銷團伙,他何至於像今天這麼落魄?不滿也不解的問道:“幹嘛要去接她?”
成天樂也用不解的語氣反問道:“我們爲什麼不去接她呢?想當初在‘行業’裡,你是我的上線、她是你的上線。我今天應該感謝你,你今天難道就不該感謝她嗎?說起來,我們倆都應該好好謝謝她呀!”
這話真是絕妙的諷刺,心靈外殼已被敲碎、只憑一張厚臉皮硬撐的于飛,此刻想起劉書君連殺了她的心思都有!可是按照同樣的邏輯,成天樂是不是也該弄死他于飛?但這話是說不出口的,他有多恨劉書君,就說明白自己有多麼可恨!
劉書君也是李輕水送出來的,也揹着一個樸素的旅行包。這美女的樣子有點小憔悴,頭髮上還粘着一絲棉絮,臉也不怎麼幹淨,她走出看守所的時候,在陽光下也眯起了眼睛。于飛坐在車裡沒動,但成天樂已經下車快步迎了上去道:“書君,你終於出來了?讓我等了好久!”
成天樂說話的語氣很溫柔,臉上帶着親暱的微笑,伸手將劉書君的揹包拿了過去,還順勢挽住了她的胳膊。他與劉書君的關係本沒有這麼親近,這麼長時間沒見,一見面就樣看上去很肉麻。但當初他剛到蘇州的時候,身爲陌生人的劉書君來接他,一見面也是這樣做的,成天樂今天算是還回去了。
劉書君微微一怔似乎想避開,但成天樂的動作看似溫柔,卻快的讓劉書君閃不開,話音未落胳膊就挽上了、包也拿走了。劉書君已經認出了他,詫異的問道:“成天樂,怎麼會是你?……你來幹什麼?”
成天樂柔聲道:“我來接你呀!想當初我一到蘇州不也是你來接的我嗎?還記得我曾說過嗎——等將來有機會,請你和于飛去蘇州真正的百年老字號大飯店吃飯,也請你們好好逛一逛蘇州城。好不容易等到了今天,我是來表達謝意的!”
劉書君的反應可比于飛機靈多了,回過神來便笑道:“原來你這麼好心,到現在還惦記着我呢?”
成天樂:“不是惦記,就是掛念,你在我的經歷中!……今天沒別的意思,就是想請你和于飛再好好逛逛山塘街,然後去松鶴樓吃頓飯。”
劉書君微微一蹙眉:“謝謝你的好意,可是我想找個地方洗漱一下。”
成天樂:“沒問題,馬上給你安排好。”
蘭博基尼書苑酒店的套房已經退了,就近找了一家大酒店臨時要了一間房,讓劉書君上去洗漱,成天樂等人都在門外等着。姑娘畢竟是姑娘,就算劉書君是妖修,但化爲人形來到人間,必然也沾染了女孩子的習氣,是愛乾淨漂亮的。
這一等的時間可不短,大約過了快一個小時劉書君才下樓。再見她時成天樂也不禁眼前微微一亮,劉書君不僅洗了個澡、吹了一下頭髮,而且連衣服都換了,那憔悴的樣子不見了,很有幾分楚楚動人。衣服很普通並不名貴,但看着很漂亮,最關鍵的是她的身材好啊,很養眼。
按照成天樂準備好的“劇本”,今天要帶劉書君和于飛逛的地方是山塘街,一切就像他當初剛到蘇州時那樣。法拉利的司機今天是李相庭,于飛坐在副駕駛座,而成天樂陪劉書君坐在後排,肩膀挨在一起很親熱的樣子。成天樂故意往她身上湊,就像當初劉書君故意湊過來。
車隊在僧渡橋外停下,成天樂吩咐“隨從”繞到虎丘那邊的停車場等着,他與劉書君還有于飛步行去逛街。路邊有很多賣吃的,一陣陣誘人的香氣傳來,還沒走到山塘橋呢,劉書君手指掛着杏黃色“骨肉燒”幌子的店鋪道:“好饞人的樣子啊!還沒吃早飯呢,我們吃點骨肉燒吧?”
成天樂:“好啊,我正要問你想吃點什麼呢。”
這家店鋪門臉不大,但也是百年老字號,手藝據說是清朝同治年間一個叫趙元章的人所傳,秘製滷汁、大鍋老湯、旺火煎熬、文火炙味,兔腿、月牙骨都是現場烹製、骨肉鮮香。于飛昨晚雖然拉肚子了,可今天仍然吃的津津有味;而劉書君吃的嘴角沾油,成天樂在旁邊遞着紙巾。
他一邊給劉書君遞紙巾,一邊似自言自語又似對於飛說道:“能品出這骨肉的滋味嗎?骨肉在漢語中又指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