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6、陷阱深潭,何去而復返
于飛卻沒有跟出去,一方面他剛從洗手間回來,總不好馬上再去;另一方面,桌上的酒才喝了一半,菜也沒吃完,他還捨不得走。回到傳銷團伙,再等多少天也嘗不到這種美味啊,況且他們吃飯的時間並不長,結賬還早着呢!再看成天樂那傻小子的饞樣,不把每塊骨頭都啃乾淨是不會走的。所以于飛不着急,先好好享受再說。
于飛不着急,成天樂卻另有打算,他端起滿滿一杯酒飲下,卻不小心嗆着了、手一抖把上衣給潑溼了一大片。他放下杯子有些狼狽的解釋道:“多少天沒喝酒了,也好久沒有吃得這麼爽了,喝得太急,見笑、見笑!……我去洗手間換件衣服。”然後拿起旅行包,也走了出去。
成天樂走出包間,在樓梯上鬼鬼祟祟的探頭看了散臺大廳一眼,並沒有發現劉書君的身影,趕緊飛快的衝下樓梯跑出大門。
門前站的迎賓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剛想招呼一聲,而成天樂已經沒影了。她心裡很納悶,今天這三個年輕人來吃飯,一進門說的話就挺怪,他們吃的時間不算長,那姑娘就先出門走了,緊接另一個小夥又突然衝出了門。他不像出去買點東西再回來的樣子,因爲連大揹包都提在手上。
人在什麼角度,就會很自然的想什麼問題,這位迎賓小姐本能的就有一個念頭——這夥客人會不會逃單?於是趕緊叮囑兩個男服務員注意樓上那個包間,千萬不能讓最後一個客人也溜了。
獨自留在包間裡的于飛,享用的還挺美,他把那一道美味幹鍋蛙全撈乾淨了,又喝了兩瓶啤酒,舒服得直打嗝,終於也意識到該溜了,卻一直沒等到成天樂回來,心裡隱約覺得不妙。他趕緊起身出門去看看情況,一推開門,外面站着兩個男服務員。
服務員一看見他,便很客氣的說道:“先生,你的兩個朋友都走了,他們沒結賬。”
……
于飛這頓飯究竟吃出了什麼滋味,恐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結賬一共一千零八十六,飯店打折算了他一千。他身上沒帶那麼多現金,又很奇怪的不肯刷卡,在兩名服務員的“護送”下去了飯店旁不遠處的提款機取錢,然後才付了帳灰溜溜的走了,一邊走還一邊打飽嗝。
于飛在路上打了個電話,是給家裡的,也沒說太長時間,重點是要了五千塊錢打到卡上。他不是獨生子女,還有一個哥哥,父母都是普通工薪階層,原先的家境不算太寬裕但也還過得去,但在他回國後這幾年卻改善多了。因爲他哥哥這幾年開了一家公司,生意做得越來越好。而於飛始終卻沒有什麼好着落,親戚朋友曾經給他介紹的幾份工作都沒幹長,因此哥哥在家中經常數落他,這讓于飛的自尊很受傷。
父母見這個小兒子實在不成器,就建議他到哥哥的公司裡去打工,好歹也能混口飯吃。他哥當然同意了,但說話的語氣在於飛聽來有些尖刻。于飛到了哥哥的公司也沒有什麼特殊待遇,就是很普通的基層員工,這讓他感覺非常的不滿、非常的難以接受。……後來他被騙到了傳銷團伙,經過一系列的“思想轉變”,在這裡終於找到了一種被重視的感覺,那一度受傷萎縮的自尊心彷彿又重新膨脹了回來。
于飛已打定主意,就要在這個“行業”實現“敢想敢夢的人生”;而另一方面,他也不願意離開“公司”再回去遭白眼,哪怕明知自己在做什麼,也只能繼續做下去、說服自己可以這樣走向成功。每天在傳銷團伙課堂上接受的培訓、那令人振奮的口號與歡呼聲,彷彿也在不停的激勵着他,似一針針注入的某種興奮劑或麻醉劑。再讓他從那個封閉的環境中走出來、回到以前的生活中,他已經有點不適應或者說害怕了。
他來到傳銷團伙時,手裡原本還有點積蓄,買完“產品”加入行業之後,本來還能混挺長一段時間的,因爲這裡的生活成本確實很低。但經過“開發業務”的折騰,現在已經沒剩多少錢了。他剛纔結賬時之所以不肯刷卡,是因爲銀行借記卡裡的錢不夠,手裡能用的只有一張可以透支消費與預支現金的信用卡。
但這張信用卡是他當初在哥哥公司上班時辦的,申請時用的是在哥哥公司的收入證明與擔保資料,銀行寄送透支消費賬單的地點也是他哥哥的公司。所以他不願意在飯店裡刷卡,寧願找取款機取預支現金。然後他又問家裡要了五千塊,並告訴父母他現在從事營銷行業、前景非常好,用不了多久就會獲得成功云云。父母當然說的都是關心與勉勵的話,他們也不清楚于飛在幹什麼,還真的以爲他在一家大公司搞營銷呢。
于飛是這麼說的,而且心裡也是這麼想的。當他決定從事“行業”的時候,就又一個願望——將來幹到A級,再拿到“公司”獎勵的“出局費”,要回家好好風光一番。不僅要買好房好車,還要娶一個比嫂子還漂亮的女人,至少也得是與嫂子一樣漂亮的,讓他哥好好看看!
問家裡要完錢,他又回傳銷團伙了,是自己回去的。于飛本想趁機出一口惡氣,不料成天樂居然比他先逃單!他在心中暗罵不已,卻絲毫沒有去想自己也可以趁這個機會溜走。最值錢的手機和最重要的銀行卡都在身上,“公司”宿舍裡只有幾件換洗衣服而已,他想走現在就可以大大方方的離開,沒有任何人會盯着他。
劉書君早就回去了。如果說于飛自以爲今天是來扔下成天樂的,劉書君則是把他們倆都給扔了,所區別的就是成天樂不認識路、于飛知道怎麼回團伙。假如於飛也趁這個機會溜走,劉書君反倒是感覺最輕鬆的。
……
其實成天樂並沒有走遠,觀前街人很多,像他這種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小夥混進人堆裡幾乎就找不着了。他就在附近一條很熱鬧的巷子口遠遠的看着這邊,親眼看見了兩個服務員陪着于飛去街角的提款機去取錢,又看見於飛打着飽嗝、面帶恨意的離去,一直在那裡呵呵傻笑。
說來也奇妙,他在傳銷團伙裡呆了一個多月,今天早上剛剛來到大街上竟有一種恍然感,彷彿是穿越了兩個世界。等逛完街吃完飯,這種感覺已經完全沒有了,眼前就是平平凡凡、正正常常、普普通通的人間。他又在觀前街一帶逛了半天,等確信劉書君和于飛早就走遠不會再找他的時候,悄悄又溜了回去。
在於飛曾取過錢的同一個提款機前面,成天樂也掏出了銀行卡。取自己的錢本是正大光明的事,可他的樣子卻多少有點鬼鬼祟祟,總像擔心被誰看見似的。卡里有兩千,他取了一千隨身揣好,然後又回到了那家掛着“夢湖美蛙”招牌的飯店。
下午三點多鐘,正是飯店裡最清閒的時候,有的服務員已經溜到涼快的地方打瞌睡去了,剩下的服務員和幾位廚師正坐在散臺大廳裡喝茶閒聊。飯店的那位迎賓小姐正準備把那身無袖紅旗袍換下來休息一會,就看見中午匆匆衝出飯店的那個小夥子,又揹着包回來了。
飯店裡每天進進出出那麼多客人,迎賓小姐不可能記住每個人的形容相貌,可是她對成天樂的印象絕對深刻、一眼就能認出來,因爲這小夥今天進門和出門的表現都太特殊了。她趕緊站起身來迎上去問道:“先生,您是回來找那兩個朋友的嗎?他們早走了!那位女士先走的,另一位先生後來結的賬。”
她之所以把話說得這麼清楚,是好奇中午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這個小夥和那位姑娘明顯有逃單的嫌疑,因爲他們留下的另一個小夥好像沒做結賬的打算。但令人奇怪的是,聽當時包間裡的服務員說,最後留下結賬的那個小夥點菜時就自稱要請客,而且一桌菜全是他自己點的。當時服務員都覺得明顯點多了,沒想到最後竟然吃得乾乾淨淨。
自己說要請客,很大方的點了那麼多菜,身上卻不帶錢,要他刷卡還不幹,非要去提款機取錢!而另外兩位被請的客人卻像逃單似的提前溜了,這算怎麼回事啊?飯店裡每天遇到形形色色的客人不少,想逃單的也有,但這麼奇怪的並不多見!更加令人納悶的是,那個溜走的小夥竟然又回來了,他這回是想上洗手間還是想結賬?
不料成天樂的回答更出乎迎賓小姐的意料,只聽這小夥子說道:“外面那個招聘廣告是你們家的吧?我是來應聘的!”
迎賓小姐徹底愣住了,以爲自己沒聽清,又問了一句:“先生,您剛纔說什麼?”
成天樂竟被問的有點害羞,儘量口齒清楚的答道:“我是來應聘的,看見了外面掛的招聘廣告,你們飯店不是正在招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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