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王沒有迴應對方的問題,只是沉默了兩秒,隨後朱脣輕啓,反過來問道:“這位公子,可是朱知楂?”
“放肆!”鮑奇聽得此言,當即上前高聲喝道,“大膽民女!竟敢直呼殿下其名?”
咻——
其話音未落,帷帳中忽起一聲銳響。
那一瞬,一道無形氣勁應聲而出,直襲鮑奇而去。
閻王使出的這一招……看似毫無威力,僅是如輕風拂柳般“穿”過了帷帳而已;但轉瞬之間,這道氣勁又急劇加速,於半空中凝成雷霆之姿,勢不可擋。
沒有人知道她使出的是什麼手段、什麼招式、什麼功法……
事實上,八大高手中,也只有兩個人對此招及時做出了反應。
第一個……是卞吉。
卞副使內功絕頂,他幾乎是本能地感應到了此招的兇險。因此,他急忙催動真力,單掌疾揚,在半空劃出一道雄渾掌影,欲攖其鋒。
而第二個……是上官汜。
身爲錦衣衛指揮使,他自然也不能坐視手下被人幹掉。和卞吉不同,上官大人這種外功超然之人,識招靠的主要是“五感”,這一點倒和玩家很像。
說時遲,那時快!但見上官汜身形一晃,後發先至,舉起一臂便擋在了鮑奇的身前。
然,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只能用“恐怖”二字來形容。
叱——噗——嘭!
三聲異響過後……
卞吉的掌影被穿了個窟窿,煙消雲散。
上官汜的胳膊也被穿了個窟窿,血流如注。
而鮑奇……整個上半身都被打成了一灘肉醬,他連聲悶哼都沒發出,就已一命嗚呼。
此情此景之下,還活着的七大高手內心深處無疑都是同一個反應——“臥槽!”
至於不通武功的朱知楂和常威……雖然他們不明白這一輪交鋒裡面的各種門道,但屍體的慘狀他們還是看得很真切的,因此,他們也都已驚得臉色煞白,不知所措。
“好。二位不愧是大內的高手。”兩秒後,閻王那動聽的語聲再度響起,“以卞副使的資質,能修得真氣化形之能。實屬不易;上官大人的外家功夫也是剛猛不俗,十分難得……若二位去行走江湖,必然能成爲武林中數一數二的人物。”
她說這些話時的語氣很平靜,而越是平靜,就越顯得她可怕……
可怕到讓人窒息。
當今天下。能給這七大高手如此壓迫感的人只有一個……那就是曹欽。
“前輩……”又過了五秒,上官汜一邊用點穴之法止住手上的血流,一邊沉聲言道,“……剛纔我的手下言語上多有冒犯,還望海涵!”
他的確是個聰明人,懂得審時度勢。對他來說,死一個鮑奇完全可以接受。如果有需要,就是讓他賣了朱知楂他也照辦……
“嗯……”閻王沉吟一聲,接着道,“現在知道該怎麼跟我講話了嗎?”
“在……在下卞吉。拜見前輩。”可能沒人會想到,這位平日裡看上去有幾分高冷的卞副使,竟會是在上官汜之後第二個低頭的。
不過他的舉動,也做了個很好的榜樣……剩下那些人看到上官大人和卞大人的態度,他們也就沒什麼拉不下臉了。
於是,魯元、毛進財、蔣許,曹果,俞飛先後抱拳拱手,畢恭畢敬地向閻王通報了姓名。
然後,就是常御醫了……
“老朽常威。拜見……”
“常先生……就不必叫我前輩了。”沒想到,閻王卻偏偏在常威說話時打斷了他,“我可擔當不起。”
這話……乍聽之下好像也沒什麼不對,因爲常御醫的年紀是這一行十人(雖然現在只剩九個了)裡最大的。但仔細想想。好像又有哪裡不對勁兒……
從剛纔的那番交流來看,閻王對這一行人是相當不客氣的,那十人中年齡第二大的卞吉(近六十歲)叫她前輩她也沒說什麼。按理說……就算她想拒絕常御醫叫自己前輩,也只需要說前半句話就行了,後面那半句“擔當不起”怎麼想都不太正常。
於是乎,在這句話出口後的片刻。漸漸回過味兒來的衆人齊齊將臉轉向了常御醫,面露狐疑之色。
“哼……縱然我瞞不過你的眼睛,但你又何必將這種事點破呢?”下一秒,常威身上的老態彷彿在瞬間消失了,他那略有些駝背的身子一下子挺直了起來,臉上的氣色也好似年輕了十多歲,就連說話的語氣,也不再像個老者,而是透露出一種壯年人的精氣神。
“常大人……你……”站在常威身旁的朱知楂是最後一個回過神來的,他也是對常御醫的變化最爲驚訝的一人。
“呵……殿下,實不相瞞……”常威冷笑着說道,“老朽在多年前,並不是御醫……”他說着,背起雙手,來了個標準的絕世高手站姿。
此言一出,旁邊的七大高手全都神色陡變。尤其是錦衣衛和東廠的那兩位……對他們來說,皇室專用的御醫之中混有這樣一個人物,而且他們都對此毫無察覺,這絕對是大大地失職。
“你們查不出他的身份也屬正常。”此時,閻王好似是看破了那些人的心思似的,在屋內冷冷接道,“此人乃是四十年前的東瀛第一高手——常行屗,他非但在武學方面登峰造極,還精通醫卜星象,可說是個全才。”她頓了頓,“但是……大約三十年前,常行屗卻突然在東瀛武林中銷聲匿跡。有人說他已經死了,也有人說他是出海求仙去了。可實際上……他是喬裝改扮,混在了倭寇的船上,來到了中原。”
“呵……”常威聞言冷笑,“真沒想到……在這大漠邊緣的深谷之中,竟也有人能對我的事情如此瞭解……”他大袖一揮,毫不客氣地反問道,“卻不知……你到底是如何知曉這些的呢?”
“簡單。”閻王回道,“當然是有人告訴我的。”
“誰?”常威面露厲色,朝帷帳中投去一道銳利的目光。
“我~”迴應他的,是另一個聲音。
一個陰柔的、淡然的聲音。
當這個聲音響起的剎那。在場所有人都變了神色……包括閻王在內。
話音落時,曹欽的身影已經出現在了朱知楂和常威之間。
沒人看到他是怎麼來的,就好似他本來就站在那裡。
“曹欽……”常威的表情變得很嚴峻,他的手也不自覺地往胸口的衣襟處挪了幾分。
“怎麼?你要放煙霧彈?”曹欽看都不看他一眼。悠然言道,“哦……不對,應該叫‘忍術’,那樣叫顯得厲害一些。”
被他這麼一說,常威的手便放下了:“你……還知道‘忍術’?”
“我知道得可多了。”曹欽回道。“你進入太醫院的當天,我就知道你不是一般人。”他娓娓言道,“此後,你以御醫的身份蟄伏了二十餘年,在這麼長的年月裡……我自然有充分的時間去查明你的來歷。”
“哼!虛張聲勢……”常威道,“假如你真的早在我入太醫院時便知道我的身份,爲何不來揭穿我?”
“我爲什麼要揭穿你?”曹欽想都不想就反問道。
“當然是因爲……”常威本想說些什麼,但話到嘴邊又僵住了。
接着,他的神情變得相當難看。
“明白了是嗎?”曹欽回道,“既然你可以隱忍二十多年。我就可以陪着你隱忍二十多年。你什麼時候露出狐狸尾巴,我就什麼時候把你拿下。”他笑着拿起了酒壺,又喝上一口,“在你潛伏的第一天就把你給逮住,並不算什麼懲罰,因爲你早已有了‘死’的覺悟。所以,我不讓你死……我就這麼靜靜地看着你裝,看你把半輩子的年華浪費在一件不可能成功的事上,最後,在你自以爲大事將成的時候。讓你知道一切皆是徒勞……”他的每一個字都猶如凜冽的寒風,刮蹭着常威的心魄,“這……纔是對付你這種人,最好的辦法。”
不止是常威。就連旁邊的那幾位朝廷中人也都在聽這話時感到了不寒而慄。此刻,他們內心真是無比慶幸……“還好咱和曹公公是站在同一戰線上的。”但是,他們的心中又都有一絲隱隱的恐懼……“萬一我也有什麼把柄早就落在了他手上,只是他沒有揭穿……那怎麼辦?”
“你……你……”另一方面,當事人常威則已是怒不可遏了,他的內力與其殺氣一同從體內不由自主地蔓延了出來。
而曹欽根本不爲所動。只是站在朱知楂身前接着說道:“四十歲時,你便已是東瀛武林的傳奇了。和許多霸者一樣,當你獲得了別人無法企及的力量後,你想到的就是如何永久地保住它,於是……你來了中原。”他頓了頓,“你很聰明,你知道我大明地大物博、高手如雲,就算你在東瀛堪稱無敵,但中原武林未必沒人能勝你。所以你隱藏身份,化身一名遊方的郎中,表面上是四海爲家、懸壺濟世,實則是打探有關‘長生之術’的消息。”
話至此處,曹公公朝閻王那邊看了一眼:“但那個時候,‘閻王’的傳說尚不存在,你在江湖上遍尋無果後,便想到了皇家……”他輕笑一聲,“呵……這想法確也沒錯,若這世上真有什麼長生之術……那我大明帝國的天子肯定會不惜一切代價將其奪得,就算不能第一時間得到實物,至少也能得到消息。於是,經過了幾年的輾轉,你終於憑着高超的醫術,破格進入了太醫院,至此……你覺得自己的計劃已成功了一半。”他攤開雙手,搖了搖頭,“沒想到,這一等就是近三十年的時光,如今你也是年近古稀之人了,再也等不起了。巧得是……這次皇帝派人來尋葬心谷的‘長生之術’,恰好指定了你來當唯一的隨行御醫。呵呵……我想,你聽到這個消息時,一定是大喜過望吧?”
常威聽到這兒,逼視着曹欽回道:“好……你什麼都知道,但那又如何呢?”說着,他就從懷中取出了八支手裡劍,夾在了十指之間,“我現在已經來到了葬心谷中,而且已經站在了閻王的面前……只要我把你們全部殺光,然後再製伏那個女人,長生之術依然是我的。”
“哈哈哈……”曹欽看着常威那樣子,仰天大笑了幾聲,“常威,你還真是不開竅啊……你自己都說了……我‘什麼都知道’,那你覺得……此時此刻,你、以及在場的諸位,能‘活着站在這裡’這件事……我會沒有算到嗎?”
冷,這句話讓除了閻王以外的每一個人都體會到了徹骨的寒冷。
“太醫院的醫官甚衆,你以爲皇帝爲什麼會選你這麼個老不死的跟着我們來跋山涉水?”曹欽又用一個答案昭然若揭的問題,補了常威一刀。
“啊——”事已至此,常威也已無話可說。
一秒後,他暴喝一聲,驟然出手。
八支手裡劍似飛舞的蜂蝶,彷彿各自都有自己的意識一般,繞過曹欽……向朱知楂蜂擁而去。
常威心高氣傲,自視天下無敵,就連閻王那番施爲也沒讓他感到驚訝(他只是裝出了和朱知楂一樣的反應),周圍那七大高手他更是沒放在眼裡。但是……常威對曹欽還是有幾分忌憚的,他知道和這個深不可測的怪物剛正面恐怕沒什麼勝算,所以……他選擇去攻擊朱知楂,試圖藉此讓曹欽露出破綻。一旦曹公公被他所殺,那其他人怕是連跟他打的膽量都沒有了。
然而……常威萬萬沒想到的是……
曹欽沒有動。
這位東廠的廠公,就這麼漠然地站在原地,頭也不回地任由朱知楂死在了手裡劍下。
“什麼!”常威又一次震驚了,由於對方分毫未動,自然也就沒有露出任何的破綻,他後續的攻勢也就無從下手。
“怎麼了?”曹欽拿起酒壺淺嘗一口,“你是不是又想當然地覺得……我站到了你和殿下之間跟你說話,就是爲了保護他?”他微笑着搖頭,“唉……也活該你死無全屍啊。”
那個“屍”字尚未出口,七種不同的招式和內勁……已如暴雨般轟在了常威的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