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天其實在發現赤膊大仙之前就感覺到了附近有人在隱藏,但是並不知道此人的身份,只是並沒有從對方的身上感覺到任何敵意,便沒有立刻揭穿,之前在與赤膊大仙的鬥法中還是分出了部分精神對他進行窺探,只要對方一有什麼舉動,便會立刻施以雷霆打擊。
此刻知道了來人的身份,包括荊天在內的所有人都驚呆了,相處了這樣長久的時間,就算是沒有聽過銘記親口敘述,衆人也知道她與一念之間的糾葛,那些歲月相比兩人的分離雖然顯得短暫,但是對於銘記來說無疑是生存和修煉的動力和信念,是這一生之中最寶貴的東西。
也許這樣顯得銘記眼界狹小,但是對於一念的愛已經深深扎入靈魂,只要可以與對方在一起,就算是拋棄整個世界又有何妨?
人各有志,就算是再卑微,也有值得尊重的地方。
更何況荊天能夠如此快速且順利的獲得神職,與一念留下的傳承有着不可磨滅的關係,可以說荊天本來就具備了獲得神職的潛力,早晚都會成爲神仙,而一念的傳承則是一個引導,落在其他人的身上可能一點用處也沒有,但是卻足以打開荊天的走向神仙之道的大門。
說起與一念的糾葛,荊天也未必就比銘記來的淺薄,此刻見到了這個與自己淵源頗深的男人,心中難免也有着不小的波瀾,只是相比於銘記就要差了很多。
荊天明顯感覺到了銘記心境的劇烈起伏,就如同是驚濤駭浪的大海,讓銘記的靈魂顯得如此單薄和無助,似乎隨時都有可能因此迷失淪喪,她的身軀不受控制地顫抖着,也許曾經夢想過無數次和一念的重逢,但是當真的面對了心中的人兒,那熟悉的臉龐以及無法忘懷的氣質,還有曾經深深沉迷的微笑,她卻是難以說出一個字,發出一絲聲音。
數萬年的時光就無聲之間過去,人間早已經不知道有了多少輪迴,銘記未曾改變,但是一念卻早已經不再是以前的一念了,荊天從他的眼中看到的是睿智和淡然的光芒,似乎見到了自己一行人,他並沒有感到絲毫特殊,宛然走在路邊,見到周圍熟悉無比的花草。
就是這樣的眼神,微笑之中透着令人心神悸動的淡漠。
“好你個賊禿,竟然藏在這裡一直監視我們?”通玄可不管三七二十一,立刻指着一念劈頭蓋臉地罵了起來,眼角餘光還不時
略過銘記。
一念聞言姿容不改,回答道:“施主何處此言?貧僧一直在此處打坐,已經有十數年的時間一直未曾移動過,也未曾刻意隱藏,哪裡有窺探各位的事情?”
“嘿嘿,你少來狡辯,若是你沒有隱藏,爲什麼我們都沒看到你?”通玄挖了挖耳朵,挑着眉毛問着,一副不相信的樣子。
一念宣了一聲佛號,之後纔回答說:“那是因爲施主的眼睛不夠明亮。”
通玄還想要說什麼,卻被荊天阻止了。
“師父,他說的不錯,從始至終他也沒有動用過什麼神通,就只是簡單地坐在那裡,你我之所以沒有發現,是因爲他的氣息和形體幾乎與周圍的環境徹底融爲一體,只是這份心境的修爲,就不是我們可以相比的。”頓了一下,荊天笑了起來,和聲道:“大師實乃得道高僧,荊天佩服之至。”
主動向對方吐露真實名諱,其實也是一種拉近彼此關係的方式。
“施主謬讚了,貧僧來此,確實是爲了等待諸位的到來。”一念微笑點頭,並沒有因爲荊天的讚譽有任何反應,雖然做着活人的事情,但就如同一根槁木。
“……一念哥哥,你……你是來找我的嗎?”銘記此時方纔回覆了一些,聲音有些沙啞的問着,這一剎那,似乎又回到了當年那幼女的時光,無憂無慮地跟在一念的身後,享受着無私的保護。
“阿彌……陀佛,女施主,貧僧來此,便是爲了與你了斷一份塵緣。”一念平和地笑着,說出的話卻讓銘記面色瞬間蒼白如紙。
最可怕的事情,莫過於遺忘和釋懷,耿耿於懷並非真的是無情。
荊天輕輕地嘆了一口氣,與通玄等三人目光相觸,不約而同地遠遠離開了此地,銘記於一念之間的事情,不是他們應該插手的。
姑蘇寒月臨走之前看了一眼神色黯然的銘記和淡然無波的一念,最終目光停留在荊天的背影上,眼中的波光微微顫動一下,就在此恢復了冰山一般的冷硬,誰也不知道,這女子的心中,冰冷的內涵,究竟是怎樣一種牽掛和眷戀。
溫暖的風吹過,這是蒼梧中春季的暖風,輕撫在臉龐上是溫柔的觸感,銘記和一念的衣衫微微波動着,似乎兩人這時只是普通人,而不是活了長久歲月的神仙。
銘記一步一步地走近了一念,一直到
走到他的面前,一句話未曾說過,幽黑的雙目變得越來越黑,越來越深邃,她伸出手,輕輕地摩挲着一念的臉龐,竟是如此燙手,燙得冰涼!
一念並沒有躲避,也沒有任何反應,他的目光深遠,明明同樣看着銘記,卻似乎穿透了她的身體,一直注視到遙遠的無邊無際。
“你放開了……”銘記幽幽地說着,不清楚是詢問還是感嘆。
一念點頭道:“女施主,回頭是岸。”
“回頭的岸,我已經不要了。”銘記忽然之間嫣然一笑,她想象得太美好了,或許從兩人分離的那一刻開始,就註定了這感情的無疾而終,或許她從來不應該想着尋找一念,這樣就可以永遠憑藉莫須有的期盼堅強地存活下去,相見不如不見。
“你已經是金仙了……時間過去的真快。”銘記又幽幽地說着,收回了玉手,她發現自己面前的一念,真的已經不再是朝思暮想的情郎,每一次觸碰,都是對自身的懲罰。
一念雙手合十,閉上了眼睛。
“你能再爲我舞劍一次嗎?”銘記忽然又問着,沒頭沒腦。
“劍,早已經放下了。”一念搖頭道。
“是嗎,那我再爲你吹奏一次吧……”銘記呵呵笑了起來,這笑容竟然融化了她無所不在的憂傷,碧玉長簫被她拿在手中,輕輕地、輕輕地吹了起來,空洞曠遠的聲音響起,帶着無法拋卻的哀傷音色,春季的環境,竟剎那之間變得清風蕭瑟,附近的樹葉簌簌而落,遠方的江水滾滾而來。
咔嚓,一聲輕響,緊接着又是數聲輕響傳出,銘記的臉上竟然如同陶土一般裂開了黑色的紋路,但是她就這樣吹奏着,並且笑着,似乎對此渾然不覺。
身軀在石化,樸素的衣衫失去了簡陋的色彩,灰色的岩石漸漸替代了她的身軀,終於在不久之後,銘記整個人化作了一尊婀娜美麗的雕像,風姿綽約,這雕像的神情是如此悽婉和迷濛,眼神似乎看到的是過往,而並非是未來。
從此之後,每當清風吹過,數十里之內都會飄揚起讓戀人爲之心碎的簫聲。
一念面色平靜,古井無波,對着石化的銘記微微躬身道:“恭喜女施主。”
說完,一念對着荊天離開的方向遙遙看去,似乎動嘴說了一些什麼,然後一步一步地走向遠方,恍惚之間,消失不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