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之墟破碎之前，鹿不二走進了黑暗的最深處，再次轉動的電磁力隔絕了宛若子彈般的沙礫，看到了五百年前的戰場。
風沙的最深處是燃燒的直升機殘骸，隱約能夠看到一個血肉模糊的身影在逃竄，看起來有點狼狽卻又有種野獸般的兇狠，就像是從獵人圍捕中逃脫的狼，不得已拋下同伴的，但卻把仇恨記在了心中。
很顯然那是當年的殷霾教授，也是這條高速路上唯一逃出去的人，後來他乘坐戰機墜落到了起始之地，成爲了人類的守望者。
還有一輛側翻的跑車撞在鋼鐵的護欄上，駕駛座上衝出來滿頭是血的教皇，掙扎着衝向風沙的最深處，看起來狼狽不堪。
鹿不二眼神微微一凝。
“這是當年的教皇，根據他自己所說，當年出賣你父母位置的人，並不是他。剛纔在新聞發佈會的現場，教皇爲了拖延時間坦白了很多的秘密。有些話是真的，有些話是假的。”
蓮華牽着他的手，飄搖的髮絲微微蹭着他的臉頰，輕聲說道：“我雖然能夠識別謊言，但到了他這種級別並不能感知得太真切。但從他趕到現場來看，出賣你父母的人應該不是他。因爲他很想得到天神之種，一旦被腐敗死神得手，那就什麼都沒了。”
鹿不二嗯了一聲：“當初我父母把天神之種留在了聖山的永恆聖殿裡，並沒有帶出來。而且以教皇這些年的行事作風來看，那個出賣我父母的人的確不是他。教皇也會對我父母下殺局，但絕不會是讓腐敗死神出手。神明當前，他什麼東西都得不到。”
蓮華瞥了他一眼：“緊張嗎？”
鹿不二想了想：“有點。”
蓮華什麼都沒說，挽住了他的胳膊。
鹿不二微微一怔，這是這女人第一次主動對他做出這麼親暱的動作，他只覺得自己的胳膊陷入了一片溫暖和柔軟裡。
軟軟糯糯的，有種墜落雲端般的飄然感。
長久的接觸以來，蓮華都很相信這個大男孩天賦，尤其是那次震驚世界的加冕以後更是認爲他終有一日會無所不能。
因此無論鹿不二有多麼誇張的戰績，她都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最多是覺得很驕傲很欣慰，偶爾會去跟母親炫耀一下。
無論是越階挑戰也好，亦或是成功挑戰天神分裂體也罷，哪怕是強闖時間之墟以一敵二，親手殺死了兩位教皇最得力的親信，這都不過是這條無敵路上應有的點綴和色彩。
一位年少的君主就該做到這些。
只是唯獨在這一刻，蓮華並沒有把他當成一個年少的君主看待，生怕那些殘忍的畫面會影響到他，甚至是擊垮他。
風沙的最深處，隱約能夠看到一個詭異的背影消弭在黑暗裡，祂的背後是鋪天蓋地的沙暴，彷彿勾勒出了一張恐怖的怪臉。
那就是得手以後離開的腐敗死神。
鹿不二轉身望向直升機的殘骸裡，穿過了熊熊燃燒的火焰，終於看到了那對擁抱在一起的夫妻，但卻當場愣在原地。
並沒有多麼慘烈的畫面。
也沒有那麼觸動人心的生離死別。
渾身流淌着聖輝的中年男人被卡在駕駛艙裡，費了半天的勁藉着火焰給自己點了一個煙，吐槽道：“特喵了個咪的，這腐敗死神也忒強了吧。不過老婆我跟你說，這就是剩下的體系還沒有解鎖。那些天縱之才的人出生的太晚了，但凡解鎖了命理和術式，都不至於輸得這麼慘。看來老先知說的對，這是時代的問題，非戰之罪。”
這男人顯然就是鹿哲。
滿臉都是灰塵，像個赤道幾內亞人似的。
到死了還不忘了抽菸。
戴着作戰頭盔和戰鬥服的女人機艙裡，似乎是感受到了即將流逝的生機，輕聲說道：“也就是說，我們要死了麼？”
這顯然是鹿不二的母親。
安弦。
“死了就死了吧，反正本來也沒指望能活下來，兒子的事情也準備妥當了。如果那小子能如期破繭，那麼起源之神根本就不會甦醒，那羣傢伙有再多的謀劃，也只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怕就怕，這小子是五百年後甦醒的，我感覺這事兒是八九不離十了。”
鹿哲吐槽道：“我就納悶了，這腐敗死神到底是誰放出來的？不會真的是祂吧？這也太倒黴了，怎麼會這樣呢？”
安弦沒好氣地說道：“還不是都怪你！如果早點按照我的計劃來，說不定就可以翻盤了，沒用的東西！”
鹿哲不樂意了，反脣相譏：“你可拉倒吧，傻老孃們懂什麼？按照你的計劃，我們在北極的時候就特麼團滅了，還能活到現在？你在團隊裡有什麼作用，除了重置了天神之種以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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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弦很不服氣，冷笑道：“老孃重置了天神之種還叫沒作用？我這輩子怎麼就嫁了你這麼個沒用的東西？”
鹿哲呵了一聲：“等到咱們兒子也死了以後，一起到陰間來評評理，讓他自己說到底是他爹有用還是他媽有用。”
“行啊，沒用的那個開除族譜！”
“不用伱開，我要是沒用，我連後人的紙錢我也不要！對了，那孩子十年後休眠了，豈不是沒人給咱倆燒紙錢了？”
“臥槽，那你想想辦法啊？”
“我想個屁啊。”
鹿不二沉默了良久，用力捂臉。
蓮華扭頭瞥了他一眼，神情略微有點古怪，清清冷冷地問道：“你父母……之前一直都是這樣子的嗎？”
鹿不二幽幽說道：“當年是這樣的，三兩句不合就吵起來了，但是他們的感情其實挺好的，也是非常正經可靠的人。”
這邊剛說完，只見鹿哲抽着煙，忽然說道：“大不了在陰間窮個一段時間唄，短則一年長則五百年，我就怕這沒良心的小畜生不給我倆燒紙。如果是這樣的話，只能指望那沒出世的孫子了。”
“放心，我的兒子肯定有女孩子喜歡。”
安弦忽然八卦起來：“對了，你還記得第539期的篩選名單麼？有個女孩子，那可真漂亮啊。我看一眼就喜歡，據說還是黎家的人，好像叫黎諾？要我說，要拱就得拱這樣的白菜。”
鹿哲想了想，吐了一口菸圈，微微頷首說道：“想起來了，確實是很好看，而且一看就很有涵養的樣子。但那姑娘有點奇怪，沒人能確定她到底有沒有進化天賦。我還記得公司那邊，專門想對此展開研究，但是被黎家的老太太給阻止了。不過那孩子要是真的被迫沉睡五百年，估計就跟那姑娘無緣咯。哎呀，也無所謂，五百年後說不定還有類似的漂亮姑娘呢，你忘了老先知的預言麼？”
鹿不二被啪啪打臉，目瞪口呆。 蓮華也陷入了沉默，纖長蜷曲的睫毛微顫，清冷的眼神裡難得浮現出了一絲羞惱和尷尬，只能說命運就是這麼變化無常。
鹿不二的確沉睡了五百年。
但卻並沒有因此而錯過她。
但最讓人感到震驚的是，鹿不二的父母竟然早在五百年前就開始惦記她了，那個時候她還只是再普通不過的學生呢。
良久過後，鹿不二忽然笑了。
蓮華扭頭瞪了他一眼，最後也相視而笑。
“五百年前神樹現世的時候，你在幹嘛？”
鹿不二解釋道：“別管我爸媽，他們估計就是臨死前瞎扯淡吧。當年有幾次手術我也怕的要死，也是跟別人瞎扯淡。”
蓮華微微抿着朱脣，輕聲說道：“那個時候在家裡的圖書館學習，我提前知道會有變化發生，因此早就做好了準備。”
破繭以後，活躍了一段時間，就進入了休眠倉裡沉睡，直到成爲了神聖大祭司以後，纔開始了這段嶄新的人生。
就在此刻，詭異的一幕發生了。
鹿哲嘆了口氣，輕輕閉上了眼睛，指間燃盡的香菸坍塌成灰燼，他的軀體也凋零成了晶瑩的光屑，淹沒在了風裡。
“死老頭，走的真快。”
安弦嘟囔了一句，似有所查地扭過頭。
這一刻，鹿不二愣住了。
蓮華也吃了一驚，因爲這個女人扭頭看過來的時候，就像是發現了什麼東西一樣，視線恰好落在了少年的臉上！
“兒子，能聽到嗎？”
安弦眼眸裡亮起了無盡的聖輝，嗓音也變得疲憊了起來：“腐敗死神走了，有些話終於能可以跟你說了。很抱歉，我們倆沒能從神明的手中逃出來。該說的，你爸在聖山裡都跟你說了。說得那麼煽情，我就說他得了老年癡呆吧，我纔不像他那麼絮叨。”
她停頓了一下，秀美的臉上浮現出了一絲笑容：“你可要小心一點兒，腐敗死神遲早會盯上你。不過你爹你媽，給你找了一個很強大的人來保護你。那傢伙看起來不靠譜，滿嘴謊言喜歡騙人，但他其實是一個很傲嬌很孤獨的人。等他來了以後，你沒事也多陪陪他，別總是讓他一個人。時間久了呀，那傢伙就會改變的。”
鹿不二眼瞳微縮：“梅丹佐？”
蓮華瞥了他一眼，搖頭表示她也不確定。
這描述看起來像梅丹佐。
但梅丹佐的破繭時間相對來說很晚。
大概也就比鹿不二早一百多年的時間。
算是老玩家。
但肯定不算是最初的那批玩家。
更不是奠定了世界秩序的那批人。
鹿不二的父母如何得知他的存在的？
只不過這個世界已經如此荒誕，顯然沒有什麼事情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比如此刻這位母親就彷彿看盡了時光，看到了兒子的存在。
“按照我們的計算，如果你能來到這個地方的話，必然也是五百年後的事情了。事情已經到了最壞的地步，但也不是沒得玩。那些天神算計來算計去，誰都沒算到我們夫妻倆搞了個bug出來。”
安弦看起來上了年紀，笑起來的時候卻像是一隻狡黠的狐狸：“這個世界就是一個巨大的系統，而那個bug就是你。你能夠融合阿爾法的核心，那你就能夠容納歐米伽的核心。唯一的問題在於，這兩種力量的融合非常困難，你需要克服兩種究極之力的衝突。”
這句話可說到鹿不二的心坎裡去了，他實在是受夠了兩種力量在體內亂撞的痛苦了：“媽，你就直接告訴我咋整就行了唄！”
蓮華確定了這傢伙的老家應該是東北那嘎達的。
“天人組織，一切的起源都在那裡。傳說中的聖言，就是被他們掌握的，那裡有你徹底平衡體內權限的方法。”
安弦不知道是真的隔着遙遠的時空看到了兒子，還是預判到了他會這麼問，表情有點尷尬：“我們倆曾經就是天人組織的首領，按理來說你應該是組織的太子爺，聖言對你來說根本不值錢。只不過後來因爲某些原因，我們帶頭叛逃了……也就把那羣神經病給得罪死了。所以說，五百年後，你得躲着他們一點兒，別讓他們發現了你的身份。至於怎麼從天人組織手裡搞到聖言，自己想辦法吧。”
鹿不二一口老血憋在心裡：“行吧，剛纔我還因爲忘記給你倆燒紙而感到愧疚，現在我不這麼想了。你倆繼續在下面窮着吧，反正都窮了五百年了，也不差這陣子……等我什麼時候搞到了聖言，我什麼時候去給你倆燒紙。誰讓我是小畜生呢，對吧。”
蓮華面無表情說道：“孝死我了。”
話音剛落，她的眼神浮現出一絲隱隱的驚愕。
因爲直升機殘骸裡的女人在這一刻擡起了頭，眼神裡竟然浮現出了一絲惱怒的神情，雖然稍縱即逝，但還是被她捕捉到了。
“最後，記得搞清楚是誰出賣了我們。”
安弦頓了頓：“我想你也快知道了。”
鹿不二微微一怔，便看到許久未見的母親也如同零星的光屑般潰散，只留下一道似顯溫柔的目光，卻並非落在了他的身上。
蓮華擡起頭，迎上了光屑裡的那道溫柔目光。
“真好看啊。”
安弦的聲音漸漸消散在了黑暗裡。
時間之墟轟然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