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不二掛掉電話以後，坐電梯到了地下車庫，徑直走向那輛暗紅的保時捷，熟練地按下車鑰匙坐了進去。
爲了謹慎起見，他還從車座底下找到了昨天剛剛辦好的假駕駛證，畢竟海邊這片地方查酒駕的很多，萬一查到他沒證件就麻煩了，更嚴重的情況還有可能引起聯邦高層的注意。
畢竟作爲軍部的叛逃人員，尤其還是經歷了起始之地的事件，如今還掌握着兩種異鬼術，必然是要被送到總部接受審問和調查的。
一旦他身上的兩種核心權限暴露那就全完了。
畢竟聯邦實在是太大了，說白了就是被神聖君主體系暴力壓制的無數個進化者勢力的集合，鬧出什麼幺蛾子都不奇怪。
就看五百年前的聯合國是啥樣就懂了。
如今全民進化，各路妖魔鬼怪齊出，不確定的信息因素太多，按照熵增定律來看這個世界只會愈發的趨於混亂。
這也是梅丹佐不跟聯邦一起玩的核心原因之一。
如今鹿老闆的狀態算是真正的社會性死亡，一切身份證件都被當做死人給吊銷了，哪怕有人知道他還活着也沒用，他如今的狀態更適合當一個不存在的幽靈，遊走在黑暗和光明的邊界。
他一路開車，駛過燈火通明的長街，街邊昏黃的燈光交錯變化，光影映在擋風玻璃上，夜色一片迷離。
到了蓮華家洛水小區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
“開着別的女人送你的車來接我，你可真是越來越有本事了。”蓮華早已經打扮好在小區門口等着了，一上車就開始陰陽怪氣。
她的打扮永遠都是素面朝天但卻美得驚心動魄，穿了一件束腰的黑色連衣裙，就像是一支含苞待放的蓮花似的，踩着細高跟鞋走路的時候有種天鵝般的優雅從容，隱隱透着一點欲。
“小嫺睡了麼？”
鹿不二自知理虧，只能轉移話題。
“睡了。”
蓮華坐在副駕駛上，瀑布般的黑髮散落在雪白的肌膚上，嗓音清冷：“車不錯，房子也挺好的，難怪這兩天都不回家。”
“主要是家裡有貓要喂……好吧，這不是怕你生氣不想看到我麼？”鹿不二眼角微微抽搐，有一個能讀心的女朋友可真是一件令人頭痛的事情，你心裡那點小心思她永遠都一清二楚。
“我爲什麼要生氣，她喜歡你不是好事麼？你做的事情，換做是我也會做，我也不忍心看到她就這麼死了。哪怕是現在……我也很希望她能夠活過來。”蓮華瞥了他一眼，眼神依然清清冷冷的。
“爲什麼？”
“因爲活人很難戰贏過死人。”
鹿不二開着車，有點頭大：“這樣麼？”
蓮華低頭磨着乾淨好看的指甲，有意無意說道：“而且如果她還活着，等我有一天不在了，有她照顧你我也放心。”
鹿不二微微皺着眉：“你說什麼？”
蓮華擡起頭來微微一笑：“開玩笑的。”
鹿不二很少見這女人笑，自從擺脫了神聖大祭司的桎梏以後她就變得越來越生動了，那種世所罕見的美也得到了釋放，就像是冰川解凍後的幽藍海水，透着一股神秘深邃的美。
蓮華不生氣的原因有很多，除了得到了人生中最寶貴的自由之外，在時間之墟里得到了他父母的認可更讓她感到開心。
時間之墟里，他們倆確認了一件事。
那就是鹿哲和安弦，似乎能看到未來。
沒人知道那是什麼能力，但卻能讓那對夫妻穿過五百年的時光，看到了長大成人的倒黴兒子，還有他拱到的白菜。
真是神奇。
全球進化五百年，人類依然只是觸及到了天神文明的邊緣，太多未解之謎都找不到合理的解釋。
尤其是那對夫妻的死亡，竟然連屍體都沒有留下，而是化作漫天的晶瑩光屑消失，這就非常的耐人尋味了。
“伱爸媽有着很強的預知能力，他們都預判到了未來進化者的諸多體系，甚至好像跟梅丹佐有過合作。這很奇怪，就像是突然有人告訴你，秦始皇和唐太宗曾經密謀要保護明成祖一樣……”
蓮華眼神狐疑，陷入了沉思。
“這有什麼好內耗的，直接去問他就好了。”
鹿不二聳了聳肩：“他不回答，我就不給他補藍。”
保時捷停靠在了路邊的一家老BJ銅涮鍋門口，隔着一面透明玻璃能夠看到梅丹佐和殷霾對坐在一起吃火鍋。
蓮華自從擺脫了神聖大祭司的桎梏以後，食慾也恢復了不少，進門以後匆匆一瞥，吐槽道：“怎麼沒有辣鍋？”
鹿不二知道她是川妹子，便招呼了服務員把清湯換成辣湯，扭頭說道：“你們倆能吃辣吧？不行就換鴛鴦鍋。”
梅丹佐打了個飽嗝：“我吃飽了，你們隨意。”
殷霾埋頭狂炫根本顧不上說話，這人自從迴歸了現代文明以後對一切都不感興趣，唯有在吃這方面從不含糊。
想來也是，那些在留子們在國外上個一年半載的學都受不了了，回國以後都見到家鄉的美食都得淚流滿面，而這老頭兒在荒島上當了幾百年的魯濱遜，迴歸社會以後可不是得暴飲暴食嘛。
“說正事吧。”
等菜的時候，梅丹佐喝着啤酒，倚着座椅靠背愜意地說道：“教皇現在已經被送到總部的監獄裡接受審問了……我信不過聯邦那些傢伙，所以轟碎了他的腦子，讓殷教授讀取了他的一部分思維。”
殷霾吃着涮羊肉，含糊說道：“戚賢那種級別的進化者，想要竊取他的記憶實在是太難了。梅丹佐的手段太粗暴，我只是截取了一些片段出來。他說的大部分事情都是真的，唯獨在神聖智體具備意識這方面撒了謊，但我也不知道具體是哪句話撒了謊。”
他補充道：“當然，戚賢腦子裡關於鹿不二的那部分記憶，已經被我給刪除了，任何人審問他都不會得到結果。唯一讓我不安的就是，戚賢在被捕的時候，我感覺到他在笑。那是一種很詭異的笑容……稍縱即逝，但卻有種莫名的驚悚。”
蓮華仔細審視着這個老人，想到他就是五百年前天神文明科考隊的一員，不免覺得有一點驚奇，就像是見到了活化石。
鹿不二微微皺眉：“阿卡夏聖教的反應呢？”
蓮華搖頭說道：“沒有反應。”
鹿不二一愣：“啊？”
蓮華看到辣鍋和牛羊肉上了以後，便拿起了夾子開始涮肉：“如果你是阿卡夏聖教的高層，你們製造出來的核武器擁有了器靈，還能夠反抗一切指令，把你的選的代表給揍了，你會怎麼想？”
鹿不二思考了片刻：“這也太特麼丟人了，肯定是儘可能的封鎖消息，然後做出一定程度的妥協，最後蟄伏起來。這期間要動用一切的關係和資源從中斡旋，避免權力被架空，並尋找翻盤的契機。”
“是的，就是這樣。”
梅丹佐攤開手，微微一笑：“重新得勢之前，阿卡夏聖教什麼都不會做，因此這是很難得的機會。埃及的第三站點即將發生異變，腐敗死神的本體將會自我崩潰，全世界的進化者都會蜂擁而至竊取異鬼術的力量。如果這次能夠不靠阿卡夏聖教的力量解決此事，那麼教會的威望就會一落千丈，人權派就會重新得勢。”
鹿不二聽着這話，終於擡起眼睛望向這個男人，帶着一絲認真問道：“那你呢？你是什麼立場呢，梅丹佐。”
梅丹佐指了指自己：“我哪有什麼立場？我只是一個被世界所拋棄的百歲老人而已，已經沒什麼慾望了，當然是老闆讓我幹嘛我就幹嘛咯。我只是想恢復我的實力，這種弱小的感覺讓我有點不爽。”
鹿不二忽然抓住了他的右手，指間雷光炸裂。
梅丹佐靜靜看着他，毫髮無傷。
“不朽之軀。”鹿不二盯着他，認真說道：“我早該想到的，如果沒有天大的好處，你怎麼可能以身犯險進入聖山？你不僅僅竊取了歐米伽的力量，你還竊取了阿爾法的力量，你藏得真深啊。當初康斯坦丁都沒做到的事情，卻被你給做到了。你的野心，比他還大。”
梅丹佐沉默了一秒，低頭默默喝着酒，擡起頭以後依然笑容滿面：“好吧，我的確是有不朽之軀，還掌握了秩序因子。哦，所謂的秩序因子，就是來自生命之樹的異鬼術的名稱。歐米伽是人造天神，雖然也是天神，但多少有點特別。想要融合異鬼術，也不需要鬼骸和真理書。而這種異鬼術，強化的是你的基因。”
鹿不二想到了什麼：“所以我父母也有這種力量，因爲這是一種特殊的異鬼術，也是他們那個時代唯一能掌握的體系。”
蓮華嗯了一聲：“生命之樹的力量不需要融合命理，神聖大祭司的存在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我們不擅長戰鬥，也是這個原因。理論上來說，你們這些掌握了秩序因子的人，在戰鬥方面的創造力要更強。甚至隱隱區別於我們所掌握的六大派系。”
梅丹佐說到這裡也不瞞着什麼了，淡淡說道：“當年即將加冕神聖君主的人，本來確實應該是我，但我卻在公衆面前消失了一年多的時間。那段時間，其實是我隱隱感受到了不安。”
蓮華擡起了美眸。
鹿不二也微微一愣。
“我可是世界上最聰明的人，加冕神聖君主並不是什麼好事。因爲神聖君主要做的事情，實際上是……鎮壓生命之樹。”
梅丹佐不屑說道：“防止生命之樹出現自我意識，就像是你創造了出了一個機器人，你要每天提防祂突然覺醒自我把你給掐死一樣。每一代的神聖君主都要用自己的王國，來限制生命之樹。不僅是阻止生命之樹誕生自我意識，而且還要遏制住他的力量。”
鹿不二聽懂了：“這是爲了提防阿卡夏聖教？”
梅丹佐嗯了一聲：“是啊，所以歷代神聖君主都很短命，本來以他們的生命尺度，活個五百年真的不是什麼問題。所以說，神聖君主們的偉大，真的是多方面的……他們真的願意爲了世界犧牲自己。”
他指了指自己：“但我不願意。”
在他看來，爲了世界犧牲自己是很蠢的事情。
憑什麼別人享樂，老子去死啊。
而且這個世界上值得拯救的人不多。
說不定等梅丹佐真的爲拯救世界而死以後，網絡上還會有鍵盤俠黑他罵他呢，因此這事兒在他看來壓根兒就是扯淡。
“也就是那一年，我觸犯了禁忌。”
梅丹佐笑道：“我作爲阿卡夏聖教的大教司，找到了敵對的天人組織，繼而發現了秩序因子這種異鬼術。那種神奇的力量，我怎麼可能沒有呢？本來我還在爲了融合哪種異鬼術而發愁，剛好有合適的力量送上門來。所以我用了一段手段，從他們手裡竊取了那技術。”
他清了清嗓子：“但也把他們得罪死了。”
餐桌上陷入了一片沉默。
“我承認，這件事是我的錯誤。因爲當時的我也沒有想到，一個人竟然能夠擁有兩種異鬼術。否則的話，我肯定不會把天人組織得罪死，而是想搞到聖言再把他們得罪死。當然，這兩種異鬼術僅限於阿爾法和歐米伽。我之所以發現了這個秘密，是因爲我經過我的觀察後發現，天人組織的祖先，掌握着一種更加高級的力量。”
梅丹佐聳肩說道：“同爲秩序因子，他的異鬼術更加強大。這我能忍麼？我所掌握的異鬼術，怎麼能是低配版？於是爲了竊取他的秘密，我又用了點手段，從他的繼承人手裡得知了真相。”
他比劃了一下，解釋道：“生命之樹失去了核心，祂的本能就會讓祂再凝聚出一個新的來。問題在於，祂凝聚不出來。千萬年來，祂也只是凝聚出了兩個核心，但都無法取代那個真正的核心。第一次凝聚出來的核心，被天人組織的先祖竊取了。”
鹿不二恍然大悟：“第二次凝聚的核心就在北極，但是被你給竊取了。你當時知道神造核心還有第二個的時候，應該欣喜如狂。”
梅丹佐微微一笑：“你太瞭解我了，當我得知了真相以後，便直接去了北極。有高配的，誰特麼用低配的啊？也就是那一次，我在北極的時間之墟里，遇到了你的父母。怎麼說呢，那個時間之墟似乎有點不一樣，我可以直接跟你的父母進行對話。也就是從你父母的口中，我才得知了我可以同時掌握阿爾法和歐米伽兩種異鬼術。”
鹿不二吃了一驚。
但接下來，梅丹佐的話卻更加令人震驚：“不，根據我後來的猜測，我當時應該是穿越了時空，直接抵達了五百年前……那個時間之墟真的很奇怪，我從那裡離開以後什麼都不記得了，用了很多年才慢慢回想起真相，否則我早就能發現康斯坦丁的異常了。”
他提醒道：“你父母將那個時間之墟稱之爲一切的源起，也就是他們找到天神之種和阿爾法核心的地方。也就是從那以後，你父母纔會被腐敗死神給盯上，直接導致了高速路上的悲劇。具體發生了什麼事情，教皇可能是知道的，但他把自己的記憶給刪除了。”
殷霾也提醒道：“當年第一次進入北極的時候，我負責跟天人組織周旋，並不在場。教皇確實是知道點什麼，但很難從他的嘴裡把真相翹出來。而且我必須要說一件事，教皇知道出賣你父母的人是誰，但那段記憶同樣被刪除了，這說明他在掩護一個人。”
鹿不二陷入了沉思：“教皇在掩護一個人？”
他扭頭望去。
蓮華在專心致志調着小料，搖了搖頭表示她也不知道，只見她端起涮肉輕輕咬了一口，露出了滿足的神情。
鹿不二收回了目光。
蓮華在心裡默默鬆了一口氣。
其實關於這個問題的答案，她心裡有了猜測。
但是她不能說。
蓮華猜到了教皇在掩護的那個人是誰。
也猜到了教皇到底在哪句話上撒了謊。
蓮華之所以能猜到，都是因爲身邊這個少年在對她輸入造物主指令時，她在自己的意識深處看到的那張臉。
那是歐米伽的臉。
那張臉，她曾經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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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及，開羅。
今夜的紅海風平浪靜，漆黑的海面上涌動着魚羣，一艘滿載着貨物的貨船從遠方駛來，彷彿把夜色給撞了個粉碎。
起夜的船員剛剛想到甲板上透個氣，卻聽到了有人嘔吐的聲音，心想大概是有人暈船了，便想湊過去幫個忙。
但這一刻卻看到了這輩子最驚悚的畫面。
披着斑斕屍衣的男人趴在欄杆上嘔吐，吐出來的卻是濃腥腐爛的暗質，還有令人作嘔的蛆蟲，以及破繭而出的蝴蝶。
祂擡起頭，露出了那張腐爛詭異的臉。
船員眼睛一黑，暈倒在地。
“這個世界上最不靠譜的就是友情啊，明明都是那麼多年的好朋友了，就因爲我是天神，就把我打得這麼慘。”
宮禹輕聲呢喃：“都快要解體了啊。”
他的身邊放着一具黃金的棺槨，在黑夜裡熠熠生輝，放在這個國家難免讓人覺得棺中沉睡的是某個王朝的法老製成的木乃伊。
但更加令人驚悚的是。
棺材裡，有着呼吸和心跳。
“爲了把你給救出來，這些年我可真是煞費苦心啊。我幫你做了那麼多事，殺了那麼多的人，總是對得起你把我給放出來的恩情了吧？”宮禹撫摸着黃金的棺槨，彷彿在愛撫着他的情人。
他的聲音那麼溫柔，那麼的緬懷。
又是那麼的悲傷。
“我知道，我們是兄妹啊。”
迎着紅海的海風，宮禹趴在黃金棺槨上聆聽着棺中的呼吸和心跳，輕聲說道：“那些人要來殺我們了，我們會永遠在一起的。”